第五百八十五章 唇枪舌剑（上）

关于这次进宫面圣，之前方应物最担心的情况有两点。第一是担心对答不当，传出去影响了自己的声誉。

        毕竟这次面圣关注者很多，天又不是秘密召见，大庭广众之下有这么多太监围观。所以固然宫墙巍巍，估计也拦不住传言，自己言行稍有不慎，便要引起内外非议。

        可怕的是，有可能引起种种站着说话不腰疼的歪曲，比如自己在天面前稍微恭敬点，便可能被扣一个谄媚事上的帽。

        第二就是担心面圣时候，天左右有不对付的人作梗，那将导致自己的处境加艰难。到目前为止，这个担忧已经成了现实，大太监梁芳明显对自己敌意十足。

        难不成梁芳今天就是故意出现在这里的？方应物忍不住想道，按说梁芳这种承接很多差事的当红大太监，不一定必须要天天陪伴在天身边，今天出现也许不是巧合。

        天不善于与陌生人寒暄并打交道，说话又有点结巴，方应物礼拜完毕，梁芳先在旁边插了几句嘴，有了这个断之后，天便一时间不知如何张口了。何况天有心问方应物几个问题，但还没想好怎么问。

        天不发话，方应物也只能干站着，还得双眼低垂不能随便乱看，以免犯了大不敬。

        梁太监深知天秉性，这时候说话看似多嘴，但并不会招惹天反感，相反还会被视为解围。

        于是梁芳又再次开口了，好像是说家常话一般，对天笑道：“皇爷！奴婢偶然听到些外面的热闹事情。说是这几日他们方家门庭若市，门槛都被踏破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内阁搬到他们家里去了。”

        对熟人说话就利索多了，朱见深转向梁芳问道：“这是为何？”

        梁芳瞥了方应物一眼，便答道：“外朝那些大臣，听说皇爷要召见方大人。一窝蜂的到了方家扎堆。

        大概是诸公许久不见皇爷，都存了一肚话，要委托方大人转给皇爷罢。许是叫方大人直言进谏，许是叫方大人痛陈国事，还有可能许是叫方大人当面劾吾辈。”

        朱见深闻言轻轻皱了皱眉头，心里相当反感这种像是被大臣们起哄架秧的感觉。不就是把方应物叫过来见见。至于大呼小叫的好像发生不得了的事情么？而且私下议论肯定又少不了自己，想消除都没法消除。

        不得不说，梁芳久在天身边，对天心理状况的把握堪称是细致入微、妙到毫巅。宫人人都知道要讨好天，但为什么梁芳能出头？他能最受宠也不是没有原因的，这种既要利用天心理状态。又不能表现出刻意为之的分寸拿捏最难。

        梁公公知道，与其说天不爱与陌生人打交道，还不如说他是发自内心的厌烦与外朝大臣会见。

        理由也很简单，总结起来大概有两条，一是天讨厌那种谈话方式，不想一本正经动辄一两个时辰那么累，不想什么鸡毛蒜皮的事情都要和大臣会商；

        二是天讨厌那些谈话内容。不想听休止的说教。他知道自己不是一个好皇帝，但凡接见大臣，有很大概率要被灌一耳朵圣人学术。

        列祖列宗再上，历代先帝没有一个如此行事的，所以天内心其实知道自己这样做不对。不过多年来的惰性积累下来，习惯了舒适安逸的活法，也就懒得费精神去纠正了。

        何况他发现即便君臣如此疏远，朝政也能运转，非就是全靠公沟通后效率低一点，但换得自己耳根清净了。所幸如今四海承平。除了每年总有地方发生些灾荒之外没有大事。

        总而言之，成化天就是知道自己做错了事，但又不愿意被别人议论的心理，方应物把这叫鸵鸟心态。所以天下旨召见方应物后，很反感大臣大惊小怪的扎堆议论。似乎显得他以前多么不尽责似的。

        天是个颇为情绪化的人，方应物眼瞅着天被梁芳稍加拨弄，便生了厌烦心，便觉得自己不能再哑口言了，于是上前对天奏道：“情况并非如同梁芳所言.......”

        梁芳笑嘻嘻的打断了方应物，“莫非我所言都是假的？你想劾我欺君？”

        方应物没有被梁芳所干扰，他知道现在的重点在哪里，所以并不搭理梁芳，仍然对天说：“陛下有所不知，当时诸公纷至沓来，臣家高朋满座熙熙攘攘，确实也是为了臣被陛下召见而来。”

        随后方应物又停顿半晌，最后仿佛很纠结的说：“若要臣如实说，就是诸公想念陛下天颜，朝会之上亦是咫尺天涯，很多大臣连陛下样貌都不清楚。

        听说宫画像甚多，有忠君之人托臣斗胆向陛下讨要一二，索回家观摩供奉，没想到倒是让梁公公有所误会了！”

        成化天很喜欢艺术，本人也非常精通书画，宫也养了一批书画手，时常做人物画像。

        听到方应物主动提起绘画的话题，天心情不知不觉愉了不少，他喜欢这个话题，别人想索画也是一种认可。终于开金口道：“准了，朕要赐你两幅，且拿回去赏看。如若有好题诗，可呈进宫来。”

        方应物连忙跪拜：“谢陛下恩典，臣以为报，唯有肝脑涂地。”

        这样都行？梁芳心颇为不爽，本来已经挑起了天的厌恶情绪，结果被方应物又轻描淡写的化解掉了。

        今天他本该去外面督工，但为了方应物便特意留在天身边。到目前为止两次出手，一次是拿方应物来得迟来说事，企图借此惹出不满；又一次是用“私下议论”来挑起天的反感，只要让天对方应物生出厌烦，那就达到目的了。

        但却没料到方应物应对娴熟，完全不像是二十出头的毛头小，讲了一个笑话，要了一次画，就全部解决掉。

        不过梁公公不爽归不爽，但并不气馁。前面都是开胃菜，试探一下初次见面的方应物而已，杀手锏还在后面没有用出来。

        ps：大卡，这段戏煞费思量，明天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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