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八章 心魔重重
好冷。
这是唐一笑心里唯一的想法。因为周身就像是笼罩了一层又一层的冰雪一样，而心底又像是突然跌入了深不见底的深渊，抬头望去，全然都是犹如天堑的绝壁，让人望之而生畏。
这是在哪里？是传说中的北极冰原？还是从来都不曾去过的珠穆朗玛峰？不，不对，唐一笑强自镇定心神，趁着心里还残留的一分意识告诫自己，这里不是她曾经生活的那个世界了，这里不会有那些书里面描写的奇幻景象，自己更不会是身在珠穆朗玛峰之中，一切都是幻想，这些都是假的。
可慢慢的，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唐一笑眼前的世界开始变得扭曲，整个世界像是被丢进了一个滚筒洗衣机里了一样，连带着原本清冷的色彩和山峰都开始变得狰狞，好像一只有着极其尖利指甲的枯瘦的爪子，想要从眼前的世界里面冲出来，扼住她的喉咙。
视觉的扭曲所带来的人体本能的恶心是很难去与之对抗的，而唐一笑却在自己不断地忍住恶心和躲避的同时来告诉自己，平静，这些都是幻想。
其实，并不是唐一笑真的不想离开这个恶心的世界，但举目四望的地方，都是这样扭曲的色彩和狰狞的面目，而在这样的一个世界中待的时间久了之后，人便会不可避免地被它勾起心底最难堪、几乎和这个世界同样扭曲的东西。
尽管唐一笑在不断地告诫自己，这些都是心魔，都是幻想，她的神经也没有一刻放松地绷紧，可她的主观意识却渐渐缺席，只剩下潜意识在随着眼前的世界的推动而行走。
她第一个想起来的，似乎是已经被她遗忘了许久的、杀手训练营时候的事情。如果她还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杀手的话，唐一笑或许不会因为这些记忆而被心魔所掌控，因为一个没有良心的人永远都不会觉得她做的事情是错的，杀人这件事对于她而言，不过就像是开车之于司机、编程之于程序员一样，完成自己的本职工作根本就不需要有任何的愧疚，那就像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一样，何其的自然而然。所以当她看见唐清绝的时候，她内心的记忆开始复苏，她开始想起来，自己并不是从来都像现在一样光明正大的，自己的手上曾经沾染了不知道多少人的鲜血，最可怕的是，现在的她并不再只是一个单纯的杀手，她开始有了良心。
当一个杀手开始有了良心的时候，他也就走到了自己职业生涯的末期——扛不住良心谴责和冲击的，要么被人逼得自杀谢罪，要么隐姓埋名，从此不敢再沾染杀人事；心脏硬些的，要么选择忘记曾经的不堪过往，选择重新开始，要么破罐破摔，忍耐着良心的追问，继续这项已经不情愿的工作，然后因为某些时候的心软最后被人杀死。
距离那些事情已经过了很多年了，甚至已经可以算得上是上辈子的事情了，可这种事情根本就没有办法遗忘，尤其是当唐一笑继续杀人的时候，她会在潜意识里面回想着当年的事情，她也会不断地追问自己，这样做是对的吗？这个人真的该杀吗？他真的非杀不可吗？
这么多年以来，唐一笑每日每夜都会追问着自己这些一模一样的问题，那些被她杀死的人的脸都会不时地出现在她的眼前，甚至还有她臆想出来的死者家属的脸，他们要么在声嘶力竭地哭诉，要么在愤怒至极地怒骂，这是唐一笑一想到就会觉得心悸的事情，可她这一生的路，注定了会染上永远也洗不清的鲜血。
就算她再告诉自己要再自私一点，告诉自己这条路注定了不会平静，可她给那么多人的家人都带来了苦痛，那些都是无辜的人，这些都是事实，根本就不容她去回避。
此时此刻，若是有人在场，一定能够看见，唐一笑结满了一层霜的面容上，仿佛出现了一丝裂痕，不复之前的坦然平静，青筋都隐隐地暴了起来，不住地跳动，就好像有一只恶魔要从她的血液中冲出来了一样。
“是谁杀了我的相公，是谁啊！？天杀的……没了他，我们娘儿俩可怎么活啊……”
“我苦命的儿啊，到底是谁这么残忍，连你这样一个半大的娃娃都不放过啊……”
“娘，我爹去哪里了，他怎么还不回来啊，饭菜都凉了……”
“老公，呜呜呜，我一定会为你报仇的……”
“昨夜11点左右，在帝豪花园的健身跑道上，有张姓市民发现一具尸体，经辨认，确认是帝豪花园内部住户朱天豪，同时也是帝豪花园的所有者。朱天豪，男，51岁，是一名众所周知的企业家、慈善家，他一生累及捐献过四十九所学校，十一间医院，累及捐款达130亿元。据法医检测结果显示，死者是被利刃刺破心房，一刀毙命，手法极像是专业杀手所为，因此警方初步判断，这一事件为买凶杀人事件。”
唐一笑的眉弓处不住地跳动，情绪波动十分之大，磅礴的内力在她的体内就像是出了栏的猛虎一样，一路势如破竹，沿途所过的地方就像是暴风过境一般，大力撕扯着脆弱的经脉，可这些，唐一笑此时都一无所知。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如果唐一笑继续被心魔所俘，那么等待她的一定是内力爆体而亡。
唐一笑好像在疯狂地奔跑，不再顾及几乎已经达到极限的心脏，突然，眼前的场景一变，从扭曲疯狂的景象变成了安静祥和的一条清晨的市集小路，两边都是卖着早点的点心铺子，从充满老北京风味儿的豆汁儿，到淮扬一带的蟹粉小笼，还有东北风情的大果子、油炸糕，一切都显得是那么的美好，让人不忍心去破坏。
唐一笑发现自己站在了人来人往的路中央，好像在思考着到底要去哪一家吃早点才好，然后，她的耳边就传来了一阵哭声。
隔着人群经过的空隙才看见，哭得这么厉害的是一个看起来不过八九岁的小男孩，两只手不停地揉着眼睛，一张小脸儿上皱巴巴的，年纪这么小，可哭声却是够响的。
小男孩站在一家江州青团子店的门口，身上穿着彩色的漂亮衣服，走近一看，他还长着一双紫葡萄似的大眼睛，就是眼皮肿得像核桃似的，旁边青团子店的招待有些不耐烦的样子，好像要赶这个孩子走一样。
也不知道为什么，唐一笑莫名其妙地就走了过去。
唐一笑在看清了这个孩子的脸的时候，心里就产生了一种很熟悉的感觉，就好像她认识这个孩子一样，可又有些奇怪，因为她从来都不曾见过一个这么大的小男孩，又哪里能谈得上熟悉呢？
唐一笑走近之后，还没开口问他，小男孩就一下子拽住了唐一笑的胳膊，原本被店伙计吓得快要止住了的哭声一下子随着“哇”地一声，便有如洪水一般地倾泻而出了。
“姐姐，姐姐，救救我爸爸吧，医生说、说他快要死了，呜呜呜……”
唐一笑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腰带，等反应过来的时候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不是应该摸身上的衣兜来找钱包出来才对吗？
“你爸爸是得了什么病吗？”
小男孩一边强忍着哭声解释，可眼泪却扑簌簌地往下掉，真的像一颗一颗的金豆子一样，“我爸爸、我爸爸不是得病了，他、他是被人杀、杀……”
这么大的孩子，还是连话都说不明白的年纪，可他就要面对失去亲人的痛苦和悲伤，让人几乎都要感同身受一样。唐一笑能够明白他的痛苦，但她自己却连一丁点的共鸣都没有，因为她根本就想不起来自己的亲人都姓甚名谁，也从来都不记得自己从哪里来，连能回去的地方都没有一个。
哦不，还有一个，往生岛，那是她这么多年活着的地方。
唐一笑在走神，没有说话，小男孩就一直哭，眼泪像流不干一样地流，而唐一笑依然一脸的漠然，她没有什么安慰人的细胞，更何况，对于和亲人有关的事情，她并不了解，所以根本无从开口。
小男孩拉了拉唐一笑的胳膊，“姐姐，姐姐，你救救我爸爸吧，求你了。”
唐一笑抽出了自己的胳膊，面无表情地看着小男孩，“为什么是我。”
小男孩不说话，只是一脸无辜地看着唐一笑，大大的眼睛里面蓄满了眼泪，好像唐一笑只要不答应他，他就要把唐一笑的衣服都哭得像洗过却还没晾干一样，偷偷地抓着唐一笑衣角的手，就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样。
可唐一笑还是在问，“为什么是我。”
小男孩天真无邪的表情渐渐破碎，眼睛里出现了一丝怨毒，“姐姐，你还是想要杀我的爸爸吗？”
唐一笑好像一瞬间捡起了记忆一样，她忽然发现，她之所以觉得这孩子十分熟悉，并不是因为之前他们见过，而是因为他虽然年纪小，却长着和他的父亲非常相似的轮廓——他是她目标的儿子。
而同样也是这一刻，唐一笑突然想起来，她今天之所以来这里，是因为这里是目标所在的医院附近，昨天晚上她失手了，今天她必须来把目标斩首，这是她的任务。
他是目标的儿子，所以求她救他的父亲，是想让她放弃这次任务吗？可是往生岛任务是不能放弃的，失败、放弃、逃跑都是死路一条，这是往生岛的规矩，虽然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活着，也不清楚自己活着的意义是什么，但她想要活着，这是她的本能。
“姐姐，你真的一定要杀我爸爸吗？我爸爸是一个好人，他从来都不和别人吵架，他也从来没做过不好的事情，他对我非常好，我只有这一个爸爸……姐姐，求求你了，你放过我爸爸吧好不好……”
小男孩声泪俱下地扯着唐一笑的衣角恳求她，可唐一笑的心里却像是一块坚冰一样，丝毫不为所动。
可这时，突然有一个声音从唐一笑的身后十分突兀地出现了。
“你知道你为什么要杀人吗？”
唐一笑回头，发现是一团白色的人影，脸却因为像笼罩了一层白雾一样，怎么看都看不清楚，也无从分辨这位突如其来的人到底是谁。
“任务要我杀人。”
那人轻笑，“那你为什么要做任务呢？”
“完成任务才能活下来。”
“那你为什么要活下来呢？”
这次，唐一笑答不上来了，同时，她不免开始陷入了思考，她真的开始思考，自己到底为什么要活着。可从来也没有想过这个问题的她开始陷入了迷茫，神色也变得恍惚起来。
突然，唐一笑只觉得腹部一痛，低头一看，就看见那个小男孩手中握着一把从水果摊上面拿的西瓜刀，死死地把刀插进了她的腹部，唐一笑只觉得这一刀就像是割肉剔骨一样的痛，然后，唐一笑突然闷哼一声，在本能地前冲躲闪之后，把惨叫声死死地扼在喉咙里。
是那团白色的人影，在他的手里还握着一把滴着她的血的尖刺。
唐一笑在看见这个人的时候，突然就觉得自己身后被捅出来的不算大的血洞的疼痛好像变得不能忍受了起来，疼痛愈发地在全身蔓延，痛得她不停地打着哆嗦，可这样强烈的痛楚却好像没有减掉分毫，反而还要愈演愈烈一样。
好冷，是因为失血过多了吗？可这样小口径的伤口，又是伤在这样的地方，应该不会流出这样多的血才是，怎么会这么冷呢？唐一笑不明白，为什么这样一道小得几乎可以说是毫不起眼的伤口会形成这样强烈的痛楚，甚至冷得让她觉得自己的生命在不断地流逝。
不能闭上眼睛，还不能睡……
唐一笑强自睁开了眼睛，不经意间地低头一看，却发现自己的全身早已浸满了鲜血。
她这是要死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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