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质问
几个人在阴森森的石头宫殿待了一宿。
当晚冷无锋就做了个梦，他梦见自己在野外狩猎，看见一个卷发的女人在山上汤池里沐浴。
巫族向来大胆开放，所以他也没有避讳什么，反而跟那美人调笑一番，此后他心里就对这女人念念不忘，总往那座山上跑，但也只相遇了两三次就再也找不到人了。
直到有一日，祖巫命他前往女巫祭的领地为她献上供奉，当他看见高坐在王座上的女人时，才知道自己一直寻找的人身份何等高贵。
但这并没有阻止他们相恋，他们总在无人的深夜幽会，直到近日，巫蒙发现了一处人族残部，于是将他们尽数抓来打算献祭给巫神，顺便邀请了女巫祭来观礼。
他的下属在抓捕中，功劳最大，所以他也就来指引献祭。
梦里最后一个视角就是那道轰鸣而来的黑色身影和潮水般汹涌的窒息感。
冷无锋醒来的时候发现有莘卫和遂人也睡得甚是不安稳，两个人冷汗直流，有莘卫甚至啊地一声从地上弹了起来。
然后他才发现冷无锋一直默默地看着他，顿时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的，还把遂人也吵醒了。
“这是人皮的残念，越深厚的执念在梦里越是逼真。”
遂人说完又缓了缓，才从那种五脏俱焚的恐惧感中脱离出来。
“我倒是没梦见别的，就看自己天天修行练习巫术，奈何天赋不佳，总比不上巫阳，然后死于雷霆。”
有莘拍着胸脯又喘了两口，“这黑雷可真是疼啊，也不知是何等神通……王上，果然有王上的不凡之处。”
冷无锋无视了他干巴巴的奉承，“遂老，我之前梦见女巫祭和巫阳之事，按照他们之前相会的日子来算，女巫祭近两日肯定会来找我。”
“……那巫阳可与她行过房事？”
冷无锋点点头，毫不觉得有什么羞涩难言。
“那她肯定不是女丑，你抓住机会让她带你去看看女巫戚和巫族其他人，只要实力够强，无论男女老少，都得看。”
“只有这一种法子能分辨吗？”冷无锋皱眉问道。
“女丑是神王，层次远在巫人之上，一个神王不可能和凡类行那事，除此之外，她曾降伏过一只海怪，长得像螃蟹，你多注意一番。而其他分辨的法子，我也不知道。”遂人仔细想了想说道。
“我到时候会和遂老一起行动，以女巫祭和你的关系，必然不可能让你身边时时刻刻跟着两个下属，到时候……王上可要多多保重。”有莘卫提醒道。
冷无锋点点头，三人沉默下来，心中各有各自的沉重。
这时，殿门被缓缓打开，一个寸发、脑后留着一把细辫的少年巫人跳进来大喊道：“巫阳？谁是巫阳？！快跟我出来！”
冷无锋刚站起身就被少年一把拉出去，头也不回地匆匆离开了。
“你是什么人？我之前怎么没有见过你？”冷无锋学着巫阳的口气问道。
“问那么多干啥？你的小命就快要不保，还想着救你的恩人是谁？”那巫人少年鼻腔里哼出一个调子，拉着他跑得像风一样。
冷无锋见状，左手并做剑指刺向少年后颈，那小子顿时松了手，一蹦两丈远远地退开。
“你干什么！”他怒道。
“你不说为什么，我就不会走。”冷无锋漠然答道。
那小子顿时气恼道：“那我就还偏不告诉你，把你打趴下，自然就得乖乖跟我走了。”
话音未落，那少年一声低咆，双眼如同燃起磷火，冷无锋不由自主对上他眼神，顿时整个人都僵住被摄走魂魄！
少年磷火眼睛之中，突兀出现俩道身影，一道正是那少年本相，狼躯虎面，形如巨兽。
另一道居然是个身材挺拔的青年负剑修士，他身着太极剑袍，脚踏一朵赤色血莲，有黑色雷霆在他眉心攒动，凝出一个如同深渊般漆黑的“忘”字！
那化作虎狼的少年魂魄看着双目猩红、比他长的模样还要可怖的冷无锋，小腿一抖，不自觉地低声呜呜起来。
他害怕的不是这人的修士打扮，尽管山海万族都曾猎杀过修士，乃是不死不休的血仇，他害怕的是这人身上散发出来的神王气息！
他竟然摄了一个神王的魂魄进来！！！
这……这人族什么时候有自己的神王了？？？！这不可能！
但是冷无锋比他更快地意识到自己的身份暴露，手中曾演练千万次的剑诀比头脑更快一步！
“剑出如虹！”
少年脑袋噗地喷出一股混着点点猩红的脑浆，仰面倒了下去。
随即“巫阳”身子动了动，他看看周围空无一人的花草庭院，然后动手将尸体拖了进去。
……
一柱香后，已经彻底打扫完所有痕迹的冷无锋从花草灌木中左右望望，然后走了出来，假装若无其事地往来时的路上赶回去。
还没走多远，突然从拐角跑出两队巫人，见了他也不说话，迅速将他包围起来，仿佛防备什么一般严阵以待。
这些巫人都穿着覆盖全身的皮甲，脸上带着除了衔接处而外毫无空隙的青铜面具，却能看见“巫阳”的位置，并用手中武器对准了他。
后面又走来一个白须老巫，他下巴长着胡子，脑袋却是光秃秃的纹满了奇形怪状的刺青。
“巫阳，你要去哪里？”
“回祭祀殿。”
“那你刚才去了哪儿？”
“尿尿。”
“……在祖巫后院排秽，你当真是胆子大。”
“不行吗？”
“……”
祖巫的确没有说过不能在他后院尿尿。
几日不见，怎么总觉得这家伙说话怎么更嚣张了呢？
刺青光头揪了两把胡子，实在没找到什么理由抓住巫阳把柄，这才冷哼一声道：“祖巫大人传你去神堂接受惩罚。走吧！”
说完，他就做好了阻拦巫阳逃离的准备。
出乎预料的是，这家伙竟然嗯了一声直接跟上来，还离自己很近地问道：“什么惩罚？”
光头瞪了他俩眼，“当然是你出战不力，折损了近三成半巫！待会祖巫大人就要把你献祭给神灵！以熄灭神灵的怒火！”
“神灵不会因为半巫发怒。”巫阳淡淡回了一句，又把老头气得半死。
的确如此，神灵不光不会因为半巫那种低贱奴隶发怒，也不会因为巫人发怒，除非他们的神位被触及。
走着走着，巫阳又问道：“祖巫大人真的有传说中那么强吗？”
在巫人口口相传中，每一代祖巫都有着媲美先祖的能力，虽然不如先祖那般能力敌神明，但也是神灵座下第一人。
“那是自然！祖巫大人虽然年事已高，但是能力非你所能想象。”秃头眼皮一翻，眼珠子却不看巫阳盯过来的眼神。
“那在神堂的大人们都有哪些？”
“怎么？想找你熟识的大巫给你求情？哼！虽然有之前包庇过你的巫祭，但是巫戚大人也在，她不会坐视你逃脱惩罚的！还有白巫、灵慧、预思、摄魂、灵媒、司辰六位大人，他们都在昨夜草拟了你的罪行，今日便要宣判了！”
“这么多……”
刺青秃头忍不住又看他一眼，这家伙是不是被修士打坏了脑子，说起话来也莫名其妙的。
不多时，巫阳便被“押送”到了神堂。
所谓神堂不过是个露天的高大圆台，有六根雕塑着不同花草树木飞禽走兽的立柱直指天际，中间是一把青铜镶玉的高大座椅，旁边各自放着两把青铜椅子，一把椅子背上阴刻着兕角小杯，另一把刻着俎器。
“巫阳”被绑在一截行刑的木桩上，上面遍布劈砸痕迹，还有深浸木头的褐色血迹。
押送他来的面具巫人们围着圆台站了一圈，秃头突然发出一声高亢的尖叫，然后吟唱着晦涩的咒文伴随一段模仿野兽般的舞蹈，地面突然下陷露出一圈围住木桩的宽阔石槽。
唱跳完后，那刺青老头便缓缓后退，站在下一阶的石台上，在路口候着。
直到这时，那些大巫们才一个接一个地上场。
先是六个大巫，三男三女，男人要么强壮有力，要么散发着一股子危险味道，其中一个眼睛碧绿的男人给冷无锋的感觉和他刚刚杀掉的少年很像，而女人们要么温和柔雅，要么妖媚动人，倒是没什么危险感觉。
然后上来的是两个女巫，分别坐两把青铜大座，坐俎器铜椅的正是女巫祭，另一个直发巫女生的皮肤白皙，只是眉眼稍显凌厉，想来她就是女巫戚了。
女巫祭只是扫了他一眼，冷无锋依旧从她眼里看见关切之色。
而女巫戚反倒一直盯着他，那有些熟悉的杀意甚至让冷无锋有些怀念魔谷。
最后上来的是一个被抬上来的老者，他身着华服，那遍布老人斑的脸上显出岁月留下的痕迹。
几个年轻的巫人将他小心翼翼地放在主座上，瘦得跟竹竿似的老头摇摇晃晃，让人有些担心他会不会猝死当场。
这难道就是当代祖巫吗？无怪乎光头说起祖巫时，眼神躲躲闪闪，都老成这样了，就算曾经法力滔天还能用出来几成呢？
女丑应该不会在他身上……实在不行找机会就让他仙逝，肯定好分辨女丑在不在。
而其他八人，除了女巫祭，那就是七人，光凭他们外表实在难以判断。
如果和他们对上，自己有几成胜算呢？可惜不知道他们都有什么手段，这个也没法判断。
冷无锋一边想着，在座的大巫们一边上下打量他。
率先开口的是穿一身草绿色不知材质外袍的巫女，她坐在白巫的高柱之下，“巫阳，你是否勾结外族杀害巫咸的半巫？”
冷无锋眉头微扬，有些不可思议道：“自然没有，我怎么可能勾结外族？”
无论是站在冷无锋自己角度，还是巫阳本人的角度，此事都不存在，也不知道这些大巫怎么想的，居然扯到勾结外族上。
说完后，白巫身后立柱顶端微微闪烁青光，随即白巫满意地点点头，不再说话。
第二个说话的是一个极其貌美的女人，她神情平和，显得端庄大气。
“巫阳，你见过来袭击的修士吗？”
“不曾。”
女人背后代表预思的立柱也闪烁青光。
冷无锋觉得有些好笑，方才有一股和自己魂魄同源的力量扫过，刚要飞出自己躯壳时，立即被自己魂魄吞噬了，想是那柱子没有接到回应，故而也闪烁青光。
问完话，那美貌巫女眼中又幻化无数光景，最后什么也没有留下，只有一片空白。
预思巫女奇怪道：“我看不见他的未来。”
顿时，在场大巫们又开始仔细打量“巫阳”，包括那个垂垂老矣的祖巫也盯了他好一会。
第三个开口的巫女穿着打扮好似灵媒，她眼眶深深下陷，嘴唇苍白无色，“巫阳，你忠于巫族吗？”
“自然。”
第四个是一位身材健壮，颇具领袖气质的巫人，“巫阳，你在受袭之前，见过维鸟吗？”
“不曾。”
第五位巫人身材瘦削，眼眸碧绿，眨动间有磷火闪烁。
“巫阳……你见过我的大弟子巫豹吗？”
冷无锋瞬间就想到刚刚被他埋在祖巫后花园的倒霉孩子。
“不曾。”
这巫人身后代表摄魂的立柱闪过青光。
“撒谎！”
他猛地站起身用枯瘦的手指点着“巫阳”眉心大吼道。
众人齐齐看向他。
“为什么你会觉得他撒谎？”苍老的祖巫眼皮掀开一条缝。
“祖巫大人！”
摄魂大巫跪地控诉道：“来之前我命令我的大弟子巫豹带走巫阳，我的弟子绝无可能违背我的命令！所以他必然在撒谎，还用不清不楚的手段瞒过了神灵！”
老祖巫叹了口气，“那你为什么派弟子去找他？”
“因为…因为女巫祭大人说有事要询问巫阳，让我派人将他送到城西客院。”
说到这，摄魂大巫其实已经豁出性命，即使得罪女巫祭也要找到自己徒弟了。
然而女巫祭毫无反应，女巫戚则冷笑一声。
“询问事情何必送到客院，因为那里离城门最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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