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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担纸靴渡天河


湖北武昌城,聚宝楼。ap

        武汉三镇,武昌、汉口、汉阳,历来被称为“九省通衢”。聚宝楼便在三镇中的武昌。

        武昌的酒楼很多,酒楼多自然是因为武昌的江鲜很有名。其中最有名的是品江阁。武汉不但有酒楼,还有一座大名鼎鼎的观景名胜黄鹤楼。

        但聚宝楼既不是酒楼,更不是观景楼。但人气却似乎双比黄鹤楼和品江阁还要好。

        因为这座楼整个是一个大赌场。一楼是麻将,二楼是牌九,三楼却是大庄家才能出入雅座。

        此刻二楼进门处上一张桌子上四人正在推牌九。上一人身材欣长,面色微黑,一双手十分修长瘦削,皮包骨头,手上青筋根根凸出。左手里是个略显富态的胖子,看起来白白净净,手上一只祖母绿大斑指显得十分阔气。右手里是个道士,一手捏着牌九,一手还执着拂尘,样子十分可笑。对面一人,面色焦黄,满脸麻子,小眉小眼,相貌十分委锁。

        聚宝楼那边上的和官,一边取牌,一边不时向上里这人拍马讨好,以期待会领些小赏。

        其实不但和官,聚宝楼里的人谁都认识,上这人正是武昌府六扇门里大名鼎鼎的捕头,号称铁手草上飞董飞董捕头。对面那麻子乃是他的手下一名捕快,姓王。而那财主和道士却是生客。

        董飞道:“老王,最近府库失窃大量官银。府台大人昨日将我叫去,已责成我俩旬日破案,不然你我讨不了好去。”

        王麻子道:“官银失窃,已不是头一回了。”

        董飞道:“这次不同,一来失窃数额之大,非前面数次可比。二来这批官银,乃是河漕总督治理黄河急用之财,如果不能即时追回,只怕不但你我,连知府大人都担当不起。现在上峰还觉,再过得几日,上面催交,只怕便要出纰漏。”

        王麻子道:“我晓得的,唉,董兄,你说近来武昌城里的大事不少,董兄所言,自是不差。但却有一个更稀奇的事体。”董飞道:“你王麻子捉贼办差是不为人先,总是落在最后,危险时却溜得比贼还快。但打听这种七姑八姨的事倒比谁都来得早。别磨了,快亮牌。”那个被称为王麻子的人向周围扫了一眼,似是怕人听到。见边上身后无人,这才靠近董飞耳边低声道:“飞哥此时可不是我瞎传,确实有些稀奇。”董飞不耐烦道:“那你就说啊,到底啥事。”

        王麻子道:“西城汉陂街的姚员外你知道吗?”董飞道:“你这不是废话么,不就是那个开皮货铺姚革记的掌柜么,上次他和那个山西老客生意上起纠纷,还不是你我去了结的。”王麻子道:“董大哥说得正是此人,说来也巧,这姚员外的宅子,和我大姐夫家正是贴隔壁。但最近他家却出了桩怪事。”

        董飞道:“啥怪事?”王麻子小声道:“他家最近撞鬼了。”董飞道:“撞鬼?”王麻子忙接道:“其实说确切点是,撞上狐仙或黄大仙了。”董飞哈哈大笑,道:“你小子也太不成器,在六扇门里混迹了这么多年,还信这些神神叨叨的东西。这些事,骗骗乡下街坊那些愚夫愚妇还可,难道还真有其事么,我还当你有什么好料讲来,原来是这等无稽之谈,真是可笑。”王麻子急道:“大哥,这事我本也不信,但那日去我姐家,她说她曾亲眼所见,我姐家你是去过的,我姐姐姐夫皆是十分本分老实之人,决不会骗人。”董飞点头道:“那是事实,真不知同一父母怎么会生出你们姐弟俩如此不同之人,一个老实得活人也要被骗死,一个是死人也骗得活。”王麻子笑道:“大哥又要损我了。我可全是听我姐告诉我的,不然我也不会信。”董飞点头不语,示意他接着说。

        王麻子道:“再说这姚员外夫妇,两人多年未育,三十多才生得一个独生女儿,听说生得十分标致。夫妇俩自小娇惯了的,爱若掌上明珠一般,年方二九。但员外家风极严,女儿从来就那是三层楼上的小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姚家家道殷实,丫环仆妇众多。小姐一切起居事宜皆是丫环服侍。”

        董飞道:“男要穷养,女要富养。一般人家尚且如此,有钱人家的女儿,自然更得富养。”

        王麻子道:“但近来小姐却起毛病来了,不知从哪一日起,小姐变得有点痴痴呆呆。有时自言自语,有时又半天不做声。别人喊她吃饭,她也似乎听不到,不喊她时却又凭空答应。还对着空中说话。你说怪不怪。”

        董飞道:“这个倒是真有点稀奇,该不会是什么失心疯之症吧。”

        王麻子道:“不错,一开始,员外夫妇也是这么想的,自然是请郎中,当然是武汉最好的郎中。郎中么老套路,无非是诊脉开药。但数十贴药下去,病情非但不见好,反而疯得更是厉害。到后来再请郎中看时,小姐突然疯,把郎中的脸也抓破了。郎中只得回报员外,自此没人再敢上门去看病。这时有人提醒员外,莫不是中了什么邪,被员外怒斥。你也知道,这姚员外家是三代皮货商人,自小跟随其父祖走西口,大同包头一带去进毛皮贩卖,早年海内大乱,战祸连绵,他大风大浪经过不少,什么阵仗没见过,自然是不信邪。”董飞笑道:“我也不信!”

        王麻子并不答话,续道:“但安人可是相信这个,对员外道,莫不是员外铺子多卖了狐皮鼠袖,得罪了狐仙黄大仙,遭遇报复,听说北城外北帝玄天观道士王子丰道行高深,善能驱妖除邪,不如前去请来作法驱除。员外哪里肯信,但安人为了女儿坚持要去。员外终于拗不过安人,只得请来王道士。那王子丰来后,于半夜子时,在小姐房外摆设香案,开坛作法,说是要作法满七七四十九日方可,开始作法后,果然小姐病状有所好转。王子丰在员外面前自是大夸其能,到到三十多日后,一日夜间,那王子丰作法疲倦,伏在香案上小憩。夜半时分,忽听得小姐似有响动,而且响声有异。当下命丫环打开房门,只见一物,五尺来长,黄毛粗尾,迎门扑出,王子丰举起驱邪剑向那物砍去,那物甚是灵动,折转身来,尾巴一扫,已将老道手中木剑打落。一阵风也似穿过回廊,跃出窗外,再一跳,已上了对面沿街店面的屋顶,几个起落,尾巴晃了几晃,已消失得无影无踪。那王子丰吓得当场昏死过去,回去玄天观后病了数月,终日在北方玄天大帝圣像前嗵经读忏,再也不敢出来。员外经了王子丰之事,也是十分惊疑,但却毫无办法,这几日正在家里闷坐,听说想要搬屋迁居。不知能不能避过此妖劫。”

        董飞听王麻子说得有板有眼,虽说心中不信,但却一时不知说什么好,要说没有此事吧,那是自然,世上哪有什么狐仙黄大仙,自已在公门中办案无数,装神弄鬼的人事也见得多了,但如此诡异之事,却是第一次听说。

        王麻子又道:“我听我姐说,那妖物一般是在月圆之夜,乘月色而来,借月色而遁。因为小姐正是每在月夜之次日病情加重,月初之时病情转轻。”董飞道:“还有这事?”眼中充满了惊疑和不信。

        七月十五日,中元之夜。

        中元节,道家亦称“鬼节”,在释家则称“盂兰盆会”。

        道家《三官经》云:“天官赐福,地官赦罪,水官解厄......中元之日,地官勾选众人,分别善恶……于其日夜讲诵是经,十方大圣,齐咏灵篇。囚徒饿鬼,当时解脱”。也即是说,这一日,地狱之门大开,饿鬼野魂,皆可以回阳间受人间烟火,由亲人道士诵经度亡脱罪。等到七月三十重关鬼门之日,方才回转地府。

        释家的《大藏经》说得更是玄妙:说是世尊如来佛祖三千弟子之中,号称神通第一的目犍莲尊者,因惦念亡母,乃运用神通到地狱探访,见其母因在世时不敬三宝,死后堕落在的六道中的三恶道之一饿鬼道,每日挨饿号哭。目犍莲尊者乃默运神通,化成食物,进呈其母亲。但其母不改贪念,见食物到来,深怕其他恶鬼争抢,此贪念一起,食物未到她口边,已化为火炭铁汁,无法食用。目犍莲虽有神通,身为人子,却无法解其母之饥,十分愧疚痛苦。乃于佛陀面前请教,佛陀说:***七月十五日乃结夏安居修行圆满之日,法喜充溢。只要于此日,盆罗百味,供养僧众,功德无量,可以凭此大慈悲心,救渡其亡母。目莲遵佛旨意,乃于七月十五用盂兰盆满盛珍果素斋供奉僧众及其母,其母亲终得解脱。***

        武昌城中,大小店铺生怕冲撞饿鬼,早早关了大门,回家过节。

        姚员外坐在堂上眉头深锁,不住唉声叹气。安人在旁道:“既是妖物作祟,现下道士也驱不了他,我看不如搬个地方暂避一下。”员外道:“我倒不是怕那妖物,只是一时之间,又没有好去处。”安人道:“我兄长家就在不远,相隔不过三五里,倒有几间空房。房子虽说简陋,但足可安顿我母女三人。”员外道:“如此最好,看来也只有依你了。只是我……”看到安人眼中疑惧的目光,便没有再说。

        “帮帮帮”,更鼓三敲,转眼已是月上中天。

        员外夫妇两人上得二楼,因心中有事,刚睡下不久。只听得三楼上小姐房中一声惊叫,随即,听得喀刺刺两者响,似是窗户掉落地上。安人惊道:“什么事。快去儿房中察看。”员外睡眼朦胧,胡乱应了一声,便披衣而起。抽出床头一柄镇宅宝剑,和安人两个便踏步上楼。

        只见小姐房中房门大开,女儿却不在房中。沿街一扇窗户大开,一扇窗棂落在楼板上,另一扇却已没了,估计适才听到的掉落声便是窗棂掉下楼去,落到街面之上。对街屋上一人瘦长身材,正在疾奔,前面一巨物,似狐似狼,撒开四足,拼死奔逃。

        原来,此人正是铁手草上飞董飞。

        那日听王麻子说了姚家之事,董飞自是不信。但一时却也猜不透是何物事。那日拐到姚革记中,佯装购卖皮袍,密访姚员外,定下一计。于中元之夜,先将小姐居于别室,自已着扮作小姐,伏在绣帐。过得半夜,先闻到一股异香,董飞识得乃是西南一带大麻提练的迷香。当下屏息佯装睡去。不多时,果然有一物毛葺葺从窗口跳入,先中蹲在地上静静观察了一下周围,见无异样,便在房中各处橱柜四处搜索起来,似乎甚是仔细,但终无所获,到后来便钻进帐来。那物轻轻揭开被子,正要脱去董飞内衣。董飞一翻身,右手疾探。已紧紧扣住那物个只毛葺葺的爪子。正要睁眼细看时,那物大惊,忽然口中吐出一股黄烟。董飞只觉眼前一阵黄雾,急举手护住双目。待他手一松,那物一挣脱,着地滚了几下,已到窗下。一抬头,撞开窗户窜出,直飞过对面屋脊。。董飞急抽单刀,一个箭步跨出窗外,右脚在窗框一点也已跃到对面屋上。

        再看那妖物,四蹄如飞。每一跃都二尺多高,几起几落,已掠过几户门墙。董飞脚下加劲,一路追上。董飞号称铁手草上飞,一是其手上功夫极是了得,练过铁鹰爪,任何东西被他握住便如加了一个铁箍个般,休想动得分毫,要不是适才举手护眼,那物休想脱得出他手掌。二是说他轻功厉害。但董飞追了半个时辰,那物东绕西绕,一路逃窜,脚下竟丝毫不慢。董飞好胜之心一起,不由胆气大壮,心中暗想,不管你是何物,是人捉人,是妖拿妖,今日务要拿住了你。当下脚下加力,只觉得耳边风声呼呼,树木房屋飞一般向两边掠过。

        那物见后面追得紧,便向一小巷子里钻去。董飞心中暗喜,他知此巷子是条死巷子,巷子尽头乃是一座废园,叫作沈园。主人沈家早已搬走,里面并人居住。

        果然,那物见无路过走,纵身跃过山墙,进了园子,正转头寻路时。抬起头来,董飞手横单刀,已侯在当前。正要掉头,董飞单刀当头劈下。那物将身,一个后跃,屁股一转,一个大尾向董飞扫来,董飞道:“来得好。”说完身子已腾起在空中,刀锋横转,顺势向大尾上削去。只听得鼠的一声,那尾巴竟被砍落。奇怪的是却并未流出血来。董飞笑道:“果然是个假货。”手中刀却不停,刀口朝天撩起,那物正自从空中落下,看看要落在刀口上,急忙一个翻身,躲过一刀。

        董飞趁它翻身,斜眼一瞟,虽说心中早已料到,但还是微微一惊。

        披着一身狐皮乃是一个人!!!

        那男子见身份已露,落地后转过身来,轻轻一抖,头上顶着的一个狐头帽扑地一声落在地下,缓缓直身站起。此时更交五鼓,远处传来鸡鸣之声,借着微明的天色,董飞定睛瞧时,这才看得清楚,此人乃是一中年男子,身材瘦小,白面无须,从上到下,身披整张狐皮,因身材瘦小,手足竟也套在狐皮的前后足中。

        董飞道:“你是何人,竟敢来我武昌府做案子,**良家妇女。”

        那人嘿嘿一笑,阴恻恻笑道:“你又是哪个,敢来管我的闲事。”董飞道:“我么,便是武昌府专门捉你们这么作奸犯恶之徒的老爷,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董飞便是,正是你家捕头老爷。”

        那人听得董飞名姓,脸色微变,似乎吃了一惊。但这不过是电光闪石之间之事,随即定了定神,恢复了白净面皮。回道:“原来铁手草上飞董飞便是你,怪不得刚才那招铁鹰手,确实有些力道。嘿嘿,不过这轻功么,我看也稀松平常。”

        董飞生平最为自负的二样本事便是自已铁爪功和轻功,这时听得此人对自已鹰爪功颇为忌惮,但对自已的轻功却似乎并不放在眼里。心中颇为愠怒,但想到刚才从姚员外府直追了二三个时辰才追上此人,而且此人因要躲避本来面目,一直手脚并用行走,比之自已确实吃亏不少,要是大家公平比拼轻功,只怕自已确是胜少负多,想到此,心气略平,但心中实在想不到左近有什么轻功好手能胜过自已,而自已并未听说。

        当下道:“你到底是谁,藏头露尾,我纵然此刻杀了你也只当斩个无名之辈,哪个门派出你这种无耻淫徒,把你当人也是罪过。”

        那人哈哈大笑,并不生气,道:“我确实不是人啊,我是狐啊,你不是看到了么,我也不必瞒你,只怕不要惊吓了你,你家大爷是滇边三狐之一,玉面狐罗冲便是。”

        董飞听得罗冲名字,心中一惊,似乎觉察到什么,但此刻却不及细想。

        当下淡淡道:“原来是滇边三狐,这么说你家老大九尾狐肖伯和老二黑妖狐胡天益也来了。”罗冲笑道:“那是自然,不但他们来了,鄂北钟氏兄弟此刻只怕也到了。”

        董飞这才大吃一惊,鄂北无常门钟家可是大大有名,乃是武林中有名的九大世家之一,其轻身功夫独步天下,放眼当今武林,只怕无出其右者。这一代钟家子弟中,以钟九、钟归二弟兄在武林中声名最著,外间传闻二人名为世家子弟,实是江湖剧盗,但手法隐蔽,并未失过手,官府也拿他没奈何。钟九乃是当今无常门掌门,钟归是他师弟。滇边三狐是西南一带万兽园门下,而西南万兽园和鄂北钟家世代相结交,关系非同小可,更听说滇边三狐和钟家兄弟更是热络,号称“狐群鬼党”、“狐鬼一体,狐不离鬼,鬼不离狐”。

        董飞道:“这几年两湖之间频大案,不是妇女被奸,便是财物被盗。且多是大户人家。想来多半是便是你们狐群鬼党所为了。”

        罗冲道:“是与不是,我却不便说与你听。这种吃官司的事体,任谁作了。也不会直承不讳。董捕头此言可就多此一问了。”

        董飞冷笑道:“其它事体你尽管抵赖,反正官府也没捉住你把柄,但这次装神弄鬼,**姚家小姐,是你做的无疑了吧。”

        罗冲哼了一声并不答话。一双小眼转个不停。

        董飞见他不语,喝道:“今日你撞在我手里,还有何话可说。走,跟我回衙门落。”说完将手一抖,取出一条麻索便欲套上罗冲。罗冲将身一缩,退出十来步,凌空向后翻起。转眼间上了高墙,便欲跳下。

        董飞知他轻功了得,知道只要他运脚下加劲使出全力便再难追上他。当地。下将身一低,在腰上一按。二枚劲弩从颈后激射而出。罗冲从墙上跃起已腾在空中。等待他觉。已是不及闪避。哧哧二声,二支弩箭正式中他二腿膝弯。他叫一声。从墙头跌落。

        董飞更不答话。飞身跃过高墙,便要绑拿。

        哪知墙外除了一滩血外,罗冲已然不见!

        董飞四周一望。三面皆是墙壁,向巷口看去似有个大大的身影一闪而过。

        董飞暗骂一声,“淫贼,哪里逃!”心知罗峰双腿中箭,轻功再好,也支撑不了多久,必不能走远。但此案既已明白,心中不敢托大。当下提一口气,向巷口急奔。果然长长的巷子一路皆有血迹。董飞心中暗喜。料想有血迹引路,纵罗冲脚下功夫不打折扣,也不怕他溜脱。

        不料到得巷口,血迹渐少。并无罗冲的影子。董飞抬眼看时。曙光中,只见西南一片茂密的林子。一个淡黄色雍仲的身影向林中疾驰,身法快捷异常。

        董飞掠到林边,只见密林深处那身影已顺着一棵大树攀跃而上。片刻之间,已登上树梢。董飞抬头借着东方初升旭日之光,隐隐约约看到,乃一身影高瘦极之人似乎背上负着一人。脚下如腾空凌虚一般。跃过几个树梢,早已去得远了。

        董飞不由暗服此人轻功之高,心知自己相差太远。万难追上,当下停步不追。顾自回转衙门。心中却已自有了计较。

        过了数日。转眼已是月末。

        夜,申酉之交,一轮残月斜挂半空,月色凄迷。

        武昌城外天河渡口。

        直通渡口的官道上来了一人,只见此人长形高瘦,挑着一副担头,晃晃悠悠向渡口而来。

        这天河是武昌城外通向西南驿道的唯一路径,早先也曾有一座长长的木桥,但因于年久失修。早年西南战事不休,军兵屡过此桥,早已踩踏烂了,后来也曾搭过浮桥,但过几次大水后浮桥也已冲毁,水面上只留下一串破败的桥脚桩,高高低低立在残荷败叶中,颇为沧桑。现下人们渡河只得靠舟楫相济。

        来人到得河边,见河面无桥可渡。但向河中张望,但见河面空空荡荡,只有不远处岸边,枯黄的荷叶深处停着一艘小舟,舟身颇长。舟中已有数位客官。但舟子却不起锚,估计想再等些人来一起摆渡。

        挑担汉子就在岸边码头歇了担头,向那船上舟子喊道:“船家,摆渡则个。”那舟子也已望见码头上挑担汉子,便向河中撑了一篙,掉转船头,向这边驶来。到得岸边,船上众人这才看清,那挑担汉子足下蹬一双薄牛皮纸靴,身穿麻衣,头戴丧帽,腰间系了一条草绳,似是戴着重孝。一根黑黝黝的扁担,挑着一副粗大铁索系着的二个黑色大丝蓝,一头丝蓝中坐着一个病央央的中年人,另一头似是个箱子,却用一块皂布盖着,看不真切。

        汉子向舟子道:“摆渡几个铜钱。”舟子回道:“一人十个铜钱。”汉子道:“这个要得。”说完便挑了担子,大步跨上船头。那汉子身材最高,但踏上船时却十分平稳,身子晃都不晃一下。上得船来,便将担头就船头歇下。船上众人但觉船头微微一沉,显是那副担子十分沉重。

        那舟子见了道:“客官货物份量也忒重了些,当需再加十枚铜钱才好渡得。”那汉子面无表情,也不还价,依然道:“这个要得,便是二十个铜钱,也无不可。”那舟子张口似欲再加钱,但已不好改口,只得道:“这便可以。”当下向码头系船桩上戳了一篙,那船缓缓离岸。直向对岸驶去。

        那汉子向舟中望了一下,见舟中已先上船的几个客官,皆衣穿白衣粗布短袍,头顶白范阳毡笠儿。皆携着数个粗大竹筒,有的背在背上,有的放在脚边。笠儿帽沿压得低低的,遮去了大半面孔,似是不愿意别人看到他的脸面。汉子心中明白,这几个皆是盐帮中人,以贩卖私盐为业。其时,盐皆官卖,民间不得经营取利。但天下盐业,止有沿海诸省产得海盐,西南西北产得井盐。而湖广一带,却不产盐,民间食用之盐皆是外省输入。官卖之盐价格又高,于是有人专们跑江浙山东,贩盐私卖,常获厚利。然此乃官府严禁,一旦拿获,便要送官治罪。是盐贩们相约结成盐帮,暗中对搞官府。由于盐帮财势渐大,人员渐多,再加上时时贿赂官府要员。此业便成半公开之态,但盐贩们却也不敢大张旗鼓,明目张胆贩运。故此汉子观此情形,知此四人乃私盐贩子,竹筒中所装实乃私盐。

        不多时,船到河心。那舟子道:“兀那船头的汉子,你挑的这副担子如此沉重,压得我半个船头都没入水中了。到底是什么货色啊。我看你这根扁但,黑沉沉的,倒似是铁打的一般。”

        那汉子本脸无表情,此刻听得舟子如此说,不由脸上微露得色,道:“算你船家有眼光,我这根扁但实乃生铁所铸,不但扁但,便是我这挑担索子也是铁索,担头丝蓝更是铁条编成。”那船家吓了一跳,道:“看你这客官高高瘦瘦,风也吹得翻,看不出倒是一身神力。”那船中四个盐贩听两人对答,也转头看那汉子挑来的一副担子。

        左侧船帮边坐着一个看上去年纪稍长盐贩,满脸胡子,一张红脸便如吃杀呛了的猪。这时对右边一个身材矮胖的圆脸盐贩道:“胖六,这次我们汉阳那边分堂的欧阳堂主听说在长兴被官府捉了。看来凶多吉少。”那圆脸盐贩道:“听说分堂中的兄弟已去长兴府疏通,但不巧的是此次正值江南七省盐漕总督巡视江准盐政。欧阳堂主顶风运货,被撞个正着。听说打入了死牢,秋后便要.......”说完向船头那汉子瞄了一眼,用手轻轻向颈后一斩。那红脸盐贩却似乎并不怕那汉子听到,抬起眼来,对着河心长长叹了口气道:“唉,终归要死,终究要死,吃我们这口饭的,真是虎口掏肉,刀头舔血。不知哪天便轮到你我自已了。”说完斜眼偷偷瞄了瞄船头那高瘦汉子,只见那汉子听到“终归要死,终究要死”时身子微微一震,脸色微变,眼睛闪了一闪,看了看舱中的几个盐贩,见那四人依然坐着谈话,便也恢复了若无其事的样子。

        此时舱中一个中等身材,左面上有一条长疤痕的盐贩,看了看船头,对那汉子问道:“这位坐在丝蓝中的官人,敢情是身子有恙,去看郎中的吧。”那汉子道:“正是。”红脸盐贩道:“是啥病?”那汉子道:“腿疾。”红脸盐贩道:“这就巧了,我哥哥便是跌打郎中,就住在对岸左近庄上,不如去找他一瞧。”那汉子道:“不必了,已看过几个郎中,皆没法子。”那盐贩道:“我哥哥这个郎中与别个却是不同。”汉子道:“有何不同。”盐贩道:“你去了就知道了。”那汉子道:“好意心领了,但却还有急事,不方便就去。”那盐贩道:“我看这腿疾官人病得不轻,还是去吧。”那汉子愠道:“我说不去,不必要多说了。”那盐贩道:“我说去便得去,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那汉子不由大怒道:“你是什么吗子人,敢如此说话。你哥哥又不是什么名医,他庄上也不是太医院,凭什么去?”那汉子大笑道:“我哥哥虽非名医,却是名捕。他的庄子虽非太医院,却是武昌府大牢。你说去也不去。”

        那汉子不由脸色大变,道:“你们是什么人!”坐在铁丝蓝中的那伤腿人本在闭目养神,此时不由也睁开眼来,脸露惊惶之色。

        那红脸盐贩笑道:“钟老二,玉面狐,饶是你们轻功了得,半月前从我董飞大哥飞手下逃脱,今日看你还能跑哪里去,水里去还是火里去。”说完哈哈大笑,那另外三名盐贩也是大笑站起,手中已各执铁尺单刀绳索。

        原来那日董飞自罗冲逃走,看救他那人武功身法,猜想必是鄂北钟氏兄弟,联想到过来府库失窃官银,心中明白此案多半也是他们所作。当下暗地留心,算定他们必定不会马上出城,便派出手下捕快多方打探。果然今日有一捕快报道,说探得一人挑担出城,描述情形,必是钟氏兄弟中的老二钟归和有腿伤的罗冲,前面一个担头中多半便是盗得的府库金银。董飞不由大喜,心想这回是人脏俱获,也省了捕人后再去追赃了。但心想钟归轻功十分高强,那日便是他救了罗冲。当密切布署,决不可再让他走脱。

        董飞苦苦思索,忽地想到一着妙计。原来这钟归要回滇边,必走天河官道,但白日人多,必选晚间,且现下月末时分,晚间是一弯残月朦胧,更是逃脱极佳时机。须等他上得渡船后,船过河心才动手,他必无路可走,束手就擒。

        便令几名武昌府捕快,扮作舟子盐贩,守在船上。

        果不其然,钟归起先听到:“终归要死,终究要死!”以为是“钟归要死,钟九要死!”,心中暗吃了一惊,但看四个盐贩并无动静,不由心存侥幸。此时见疤脸捕快喝破他身份,知道不妙。但此天河河面开阔,四周茫茫,更兼船在河心,离两岸皆十丈有余,任你大罗金仙也飞跃不过。那舟子操起长篙,叫声:“着!”二丈来竹篙夹着一片泥水扫将过来。

        钟归急将头一低,铁篙从他头顶呼啸而过,将他头上丧帽扫落水中。舱中那四名盐贩也手执器具,向他扑到。

        说时迟,那时快。钟归趁低头的功夫已一弯腰将铁但挑起。只见他猛吸一口长气,脚尖一点船头,身子已凌空窜出。那船突然吃重,船头急荡而出,四名扮盐贩的捕快,皆立足不住,在舱中跌也一团。那舟子似是水上出身,只晃了一晃,便已在船尾站稳。

        只见钟归,两脚在空中挥了几下,已轻轻落在二丈外露出水面的浮桥残桩之上。担子竟始终挑在肩头不落。不等身子站定,钟归竟又腾起,再次落下时又已站在二丈外的桥桩上。

        在钟归罗冲二人上船后,本以为今日他二人插翅难飞。船上几名捕快不由暗喜,心想一桩大大功劳已在功劳薄上记下了一半,等船到河心,捕快们心中已经把这桩功劳在功劳薄上记下了九成,此次这件数省难破的大案,竟在武昌府人赃俱获,甚至已盘算好了如果上峰颁下重赏,该到哪儿去花差花差了,万万没有想到,这咸鱼也要翻身,熟透了的鸭子竟要飞走。

        四名捕快眼看钟归三四个起落,便要上岸,知道只要他上得岸后,以他此等轻功,再也休想追上。只见他们取出身边所携竹筒,打开木塞,各自取出一副弓弩来。

        那圆脸捕快上好机弦,搭上弩箭。将弩架在肩头,轻轻一扣弦,嗖嗖的几声,十支劲箭如连珠炮般向钟归罗冲射去,原来捕快们竹筒中所带的,竟是劲疾无比的诸葛连弩。相传此连弩之法本是三国年间两朝元戎、蜀相诸葛亮所创,故被称作元戎弩,一机十,屡败曹魏,而魏人屡欲仿作,却终无法洞悉其巧妙,只得作罢。后制作连弩之法为魏国巧匠马均所破,马均竟别出新裁,在诸葛弩之外竟又独创出一机百之弩,临阵对敌,蜀军从此负多胜少。诸葛亮虽六出祁山,但终于抱憾无功,星殒五丈原。但百机之弩不便携带,只能运用于军阵,而十之弩,则十分轻灵,武林中屡有所用。

        另外三人也已出手,箭如雨般向钟名二人射到。

        此时钟归已三四个起落,看看将到对岸,不由心中暗喜,此时听得背后风声如飞蝗之群掠到,心中叫一声苦也,此时他肩挑重担,脚下疾行,全靠胸中一口真气苦撑。如果左右闪避,必掉入河中被擒。不闪避,必被身后暗器所伤或射杀。眼看再有一个起落便能脚踏对岸实地。不由暗叹功败垂成,叫声罢了。

        哪知,此时坐在后担的罗冲,竟出手如电,从怀中掏出一团黑色物事,迎风一抖,竟是一顶薄薄的铁伞。只听得丁丁之声不绝于耳,数十枚弩箭竟全部打在伞面上,纷纷落入河中。

        再看钟归,在河边那桩上轻轻一跃,落下时脚已踩在实地。当下两脚如飞,足下如不沾尘般,飘飘然早已去得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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