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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郭府宴客


  安思复回想虞临栖是什么样的人,他目无下尘,孤高眸中无人。偏又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有自己独到之处。

  就是什么都会,也用不着看不上许多人?安思复生气地想,只有宁王殿下出身尊贵,才能降得了虞临栖。

  陈氏让丫头们进来换衣服,她换了一身家常薄罗妆花裙,安思复也换上八成新的罗袍。见安思复还是生气样子,陈氏笑盈盈打发走丫头,劝道:“你并不照管他,他难道不找别人?”

  “我总得看看才照管他!”安思复火气冒出来,好在贵公子性子,虽然勃然却不发作,只是不悦:“他怎么和虞临栖好起来?几年前他中举,大帅收他当徒弟,我还不知道影子,他已经军中去了。我就纳闷,什么人会阿谀,”

  陈氏接上话笑:“你又以为大帅和你们置气,”被揭了短儿,安思复难为情,只板起脸,想到廖易直又一笑:“大帅无事儿只和我们生气,说我们不军中去,我要去了,这家里家外丢给谁?”

  见陈氏不言语,安思复取过茶碗,道:“父母年纪越发大了,三妹四妹要出嫁,我不在家,指着你操劳不是辛苦?”

  陈氏不和他争,要说去军中走个过场,当妻子的都愿意,正经儿打仗,长阳侯这锦衣玉食之家,倒也不必。

  “所以大帅总生气,骂过我再骂曾行冲,要骂萧尚真,总是找不到他,”安思复笑起来,若有所思:“怎么赏识的郭朴,他又和虞临栖好?”

  把这事打听得清楚的陈氏又笑:“是大帅先收的他,才和虞公子是好友,”嗔怪道:“你倒不如我明白。”

  “你是为我打听的?”安思复欣然一笑,再沉下脸:“不必管他,由着他去!”陈氏出身大家女,秉性从来清晰:“他没和你走过,所以不找你。再说今年军功的事,宫里娘娘也有话出来,说是冤枉的。”

  安思复的第一个妹妹,是宫中的嫔妃。他默默听过,还是气郭朴:“为他多打听,他不上门不要管他!”

  “他不上门,是你以前说大帅收错徒弟,荷花节上你又说他不中用,”陈氏说过,安思复不理会,只道:“回过公主,接他妻女来家坐一坐吧。”

  这里夫妻不提此事,第二天陈氏收拾果盒子,往宫里去见陈昭仪,行过夹道小径,见贵妃的人引着秦王殿下,陈氏避到一旁,见秦王离去才得出来。

  秦王去见贵妃娘娘,中宫无主,贵妃为大。王贵妃也很依礼,不敢住在昭阳院,只住在昭阳附近的未央宫中。

  王贵妃生得雍容华贵,三十多岁的年纪还有如年青女子。正在倚栏看花,有人回:“殿下来了。”贵妃满心里欢喜,直起身子见儿子走来,躬身行礼:“见过贵妃娘娘。”

  贵妃一共有三个儿子,夭折一个,还有秦王和幼小皇子存活下来。秦王年长,出去自建宅第,平时一天来问候一回,或是两到三回。

  见到他,贵妃总是喜欢的。柔声道:“皇儿免礼,”放在朱红栏杆上白晰的手轻抬起,秦王走上几步接住,送王贵妃到八宝茜红四弯腿的榻上坐着,贵妃才轻启珠唇,含笑问道:“又有何事?”

  “母妃,我有话和你说,”秦王说着,对两边使个眼色,随侍的宫人们走开,王贵妃微微地笑。她面如银盆,眸如点漆,只这么轻轻一笑,满殿中似有花盛开。她款款问儿子:“赐你宫女,可会服侍?”

  秦王耐着性子回过,王贵妃又殷殷的笑:“你上条程,要先给许先生一观,许先生原是皇上备为太子师,我不容易求来给你,也是许先生说你天姿非比旁人,你要敬重他才是。”

  “是,我件件事儿要问过许先生,”秦王听这样说,心中静下来,在贵妃眼中,也看出来他有条不紊回话。

  王贵妃浅浅的笑着,容光流露,这才又问:“你来此何事?”秦王坐得离贵妃原本近,是一张铺陈竹簟的宫椅,见母妃问,身子往她那里又凑一凑,低声道:“刑部里审军官,母妃,这已经是第八天。”

  “就这个事儿你来找我?”王贵妃并不放在心上,戴着镂金菱花镶红宝石护甲的手动一动,笑容一如平时亲切,她慢慢说了一个字:“等。”

  秦王轻声道:“今天早上有一位军官夫人去了大理寺鸣冤,只怕明天又有几个人要去,母妃,这还不能出言劝谏?”

  贵妃笑容更慢,而不是更淡。宫室外碧花翠景缓缓扫过,王贵妃眸子才看向儿子,柔声道:“再等一时,你父皇很是明白。”

  “可这时候,是让人归依的时候不是吗?”秦王这样说过,王贵妃嘴唇微翘,看得出来是一乐,秦王再道:“再不上谏,刑部里几个军官要死几个。”

  说到“死”字,王贵妃嘴角略有讽刺之意,只一掠就走并不停留。她涂得浓艳的樱桃小口上,还只说出一个字:“等!”

  日头光从宫窗内照出来,在宫墙上变幻出莫测图案。王贵妃随意扫一眼,又满面春风回到儿子身上:“不能等,算什么有运筹?”

  郭朴过了两天,才和凤鸾说请客的事。凤鸾很是喜欢,虽然日子订得远,也在筹备。见郭朴陪自己坐着,凤鸾更要讨他主意:“虽说下个月才请,可是各样菜肴要好好备办。”又感激涕零:“还是滕嫂夫人体贴我,劝我把日子订得远,不然我哪里知道,只怕三几天就请人。”

  菜单已经备下一半,凤鸾不住口和郭朴道:“竟是你聪明,荷花节那天你猜怎么着,庞夫人穿得那么好,差一点儿把首饰全挂身上,被人讽刺。”

  又颦眉想:“是个什么侯夫人来着?”见郭朴微笑,忙分解道:“反正不是长阳侯夫人。我听你说过,离得远远和她施了一礼,隔着一片花,她倒肯回礼。”

  日头从外面晒到厅中,郭朴肆意听着妻子说个不停,取过凉茶饮着:“你从来比我有人缘儿。”他心里在想要不要拜安思复,安思复背后看不上郭朴,说:“大帅怎么收这样一个徒弟,”这话是早几年虞临栖传给郭朴。

  现在和虞临栖不好,郭朴也还相信这话是安思复说的。要知道虞临栖是弄计的人,却不是歪派人的人。

  凤鸾一团喜欢,把长阳侯府丢下,又说菜:“这水陆各样还少几样,真好问家里母亲去要。这和念姐儿亲事有关,可不能马虎。”

  “何夫人最近不来?”郭朴关切女儿亲事,凤变不乐意地道:“让人去约她一回,她说有事不出来,到请客那一天,来不来还不知道。”

  郭朴心里猜出几分,他今天就为哄凤鸾喜欢,忙道:“反正不止请一回,为你们母女京中有人走动,头一回请客不来,再来一回也罢。”

  “本来我想念姐儿亲事要许哪一家才好,许给何家,怕滕家怪;许给滕家是应该的,何夫人又缠着我不放。现在好了,倒不用发愁。”凤鸾说到这里,郭朴笑问:“定下哪一家?”

  凤鸾嘟嘴:“何家不理我,滕家也不来,朴哥,”她伏案头快垂到案几上,神伤地道:“是我耽误女儿亲事。”

  “又乱想,”郭朴走过来,双手挟住凤鸾胁下,扶她坐正,关切地道:“与你没有关系。”凤鸾眨眨眼睛,愤慨道:“与虞大人有关系。”

  郭朴沉下脸:“与你乱听人话有关系,”举手在凤鸾脑袋上打一下:“再乱信人,看我收拾你。”凤鸾扁着脸没有了话,只低头看菜单。郭朴自己心里笑,想哄凤鸾喜欢,又把她弄得生气。

  外面花开得更好,日头下面爬墙虎永远不蔫。郭朴喊凤鸾:“去走走,你控着头有一回。”凤鸾还扁嘴,却不负郭朴的话,和郭朴出来,沿着家里一圈儿柳树走过去,前面是小亭子,凤亭又喜欢起来:“念姐儿从宫中出来,说亭子下面种上各样花,她大了就可以招待客人。”

  “原来女儿还没有客人,”郭朴听出来含意,深深呼一口气。凤鸾眼睛里又有指责,不愿不想,也不再提虞临栖,只是伤心:“女儿原本要有客人,后来不是我……”

  偷眼看郭朴,说出来赵安甫朴哥不喜欢,可自己要嫁赵安甫不是虞大人的错。那月下长袖临风,潇洒一拂的虞大人,白长了那么个好模样。

  家里虽然小,凤鸾近日又种上不少树遮荫。有风从池子上过来,很能留得住。夫妻走了一箭的路,身上都无汗,遍体有风生。

  郭朴笑眯眯的,凤鸾又气上来,双手扯住郭朴的手:“朴哥,虞夫人是什么样?”这个疑问郭朴也有,含笑轻抚妻子的手:“他还没有成亲,我也奇怪他要找个什么样子的。”

  “一定是个一天换十八件衣服的人,”凤鸾解气地这样说,郭朴笑上几声,再来劝凤鸾:“原定就是荷花节上见过众人,家里请过客再给念姐儿寻几个玩伴,现在女儿没有人玩,并没有什么。”

  凤鸾拉着他的手轻轻的摇:“朴哥,是你不好,还是我不好?”郭朴打迭起心情来哄凤鸾:“当然是我不好,怎么会是凤鸾不好?”

  哄得凤鸾一笑,郭朴见机会合适,扶着妻子去看不多的一丛木香花,花洁白如雪,喷香扑鼻。郭朴摘开花儿给凤鸾玩,耐心地道:“反正要请客,不如给卢家下个贴子吧?”

  凤鸾马上变脸,冷笑道:“你想和那位卢姑娘攀亲家不成?”郭朴嘻笑:“她现在生儿子赶得上吗?”在凤鸾身子上不怀好意瞟着:“要是你现生,或许跟得上。”

  这玩笑只会让凤鸾恼,面上紫涨着,垂头只看手中花。郭朴话说到一半,下一半还要说下去,好言好语地道:“就下贴子,她们未必来?再说是公主说的,凤鸾,从咱们进京,公主对咱们很是照顾。”

  “我知道,”凤鸾不无沮丧,飞快抬起眼皮子给了郭朴一个眼风:“只是你也愿意是吗?”郭朴语塞,他并不愿意,要对凤鸾说出来,凤鸾干脆就不会答应请卢家。

  为难的话,郭朴一时回答不出。凤鸾黑眸打量着他,忽然神伤:“我就知道是你愿意的。”妻子的黯然难过,郭朴不知道如何才好。把凤鸾抱在怀里,这天热的只要出汗。

  凤鸾留恋郭朴怀抱,郭朴心里无法说出,热得他闷又推开凤鸾。见凤鸾还是不喜欢,郭朴低声下气认错:“我错了,行不行,我已经答应公主,说你会请她们。凤鸾,”他低声道:“你就答应这一回吧?”

  急切间想出来一个法子,郭朴双手抱着头一蹲身,对凤鸾嬉笑:“让你打一回,让你出出气。”郭朴自己总想找人打一架,想来凤鸾心中,也是这样。

  凤鸾嘟起嘴,她并不想打人,可是郭朴蹲身在前,像是不打白不打。上前一只手按住郭朴肩头,一只手在他背上拍一下,问道:“是不是想着她?”

  “没有,”郭朴笑嘻嘻,凤鸾气涌上来,在郭朴背上捶了一下,哎哟一声,看自己指甲,又劈了一个。郭朴关切来问:“怎么了?”凤鸾握紧拳头捶他,嗓音里带了哭腔:“让你不要做官,不听!”

  再打:“让你乱请人!”

  “让你心里没有我!”

  大门上,走来兵部里郎中郝绍。他和郭朴这一次回京认识,看出来郭朴至少还要升,郝绍一直自命和郭朴熟不拘礼。

  郭朴数次感觉出来京里无人难当官,不能事事指望大帅。他还有三个师兄弟,到今天没有认识上,倒听到安思复的话一堆,总感觉三个人像看笑话,就格外注重在六部里认识人。

  临安认识郝绍,又不知道公子在哄少夫人,在门上见郝绍来道:“我有要事,带我见公子。”临安就带他进来。

  都知道忠武将军是御赐的宅子,郭朴是进过宫面过圣,后来虽然没有再见过,也让不少见不到皇帝,不能单独见皇帝的人羡慕。

  郝绍就是一个,他走几步,夸脚下青石板路:“块块整齐,非一般人家能有。”再走几步,又夸雪白的院墙:“气派不凡。”

  临安窃笑,院墙是家里才粉的。赐下来的宅子虽然体面,不少地方要修缮,院墙也黄了不少。在郝大人眼里,一个破草根子都是气派的。

  “引我直见公子,我这是要紧事,耽误不得。”郝绍更摆出和郭朴可以通家的样子,临安领他过来。

  这宅子实在太小,进了二门走上几步,几乎一览无遗。碧水长天下,想不看到那一对人都难。这是一个拐角儿,郝大人要是不好奇看这御赐园子,笔直对上房客厅去,也就无事。

  偏偏他脑袋左转一下,右转一下,不费功夫就看在眼里。

  古朴的木头六角亭子下面,粉衣丽人举着白生生的拳头,另一只手按住一个人,娇声斥责,打得很是痛快:“让你欺负我。”

  要不是郭朴在说话,郝绍还真不知道挨打的是他。凤鸾再用力气,也打不了郭朴多痛,郭朴和妻子玩乐,在那里装相:“哎哟,你轻点儿,”不然就是一句:“再也不敢了。”

  郝绍的下巴,差一点儿掉到地上去!

  临安机灵,见公子和少夫人这样不能见人,过来用身子挡住郝绍眼光,抬手相请道:“郝大人请厅上去。”

  郝绍才不吃他这一套,也是从长这么大没见过这样笑话,用力推开临安身子,瞠目结舌之余,他喊了一声:“郭将军,我有事找你。”

  只这一嗓子,凤鸾停下来,郭朴站起来。凤鸾羞得粉面通红,郭朴倒若无其事一个人。见凤鸾局促不安,郝绍目瞪口呆,郭将军理一理衣服,把衣角一甩,当着人对妻子怒目一下:“哼,怕你吗?”

  大步走过来。

  他要不说还好些,说出来这句话,郝绍又惊了一下,好似被惊雷劈到。他直着眼睛看郭朴,你要是不怕老婆,这么高的个子,又有力气,怎么被一个娇怯怯女人按着打?

  郭朴不以为意,居高临下拍着低他一头的郝绍肩膀,知道这是个老古板,微笑摆出大丈夫样子:“厅上看茶。”

  郝绍今年三十出头,家里也有妻儿,郭朴心想这个人难道没有过房闱乐。本来不想解释刚才这事,见郝绍坐下来才一脸头重脚轻不能回魂,郭朴想得再弥补弥补。

  南吉送茶上来,郭朴打开闻一闻,变了脸色厉声责备:“不知道郝大人是我上宾,再换好茶来!”把茶碗盖子重重一放和,南吉赶快收起来。

  不一会儿,又送香茶进来。

  郝绍总算回魂,一双眼珠子不定地打量着郭朴,见他谈笑风生,郝大人心里滴溜溜转。说过话出门,见街上人鼎沸,郝绍吸一口气,对郭朴没来由的同情。

  回来哪能记得住不说,官员们在官场上和女人们在家里一样,爱嚼舌头的人大有人在。郝绍这郎中的官儿,不上不下在中间,爱听小道消息,也会说几句。

  再说夫妻间的笑话,说了也不犯官场忌讳。郭朴新入京,这又是事实。郭将军夫人身份不高,是众所周知的事情。

  可巧儿有一个六品给事中,和郝绍不错,因知道他从忠武将军家里来,过来说闲话:“他老婆大人见过没有?最近闲话说的是她,我想小家碧玉能系住郭将军,不仅容貌好,也要有几把子手段。”

  郝绍话匣子打开,他正心里没处抓搔说还是不说,这个给事中平时不错,他就乐着说出来。平时古板的人说起笑话来,就成眉飞色舞。

  “她那小拳头举起来,日头底下真是白,和玉一样,比玉有生气,”郝绍在比划:“这么一举,这么一挥,”给事中哈哈笑起来,笑声传到外面,卢希球伴着虞临栖过来,带笑问道:“什么可乐的事?”

  郝绍话收不住,笑得嘴张多大说出来:“郭将军还是找回几分面子,他最后起来时,威风不错,一甩衣角,还能斥责,怕你吗。”

  卢希球不用问,是开怀大笑,捧腹大笑。虞临栖晒然,想月下水边儿那人娟秀窈窕,可见妇人红颜,都是祸水。

  郭少夫人在他们眼里又出笑话,扬言要看笑话的虞临栖并不喜欢,也不打算多听,他是来和卢希球说公事,说过径直回家去。

  家里坐到晚上,在院子里纳凉瞅月亮想诗句明天回宁王殿下,见母亲有一个家人过来,陪笑道:“姑奶奶请公子去一趟。”

  他嘴里说的姑奶奶,是指卢御史夫人。

  月色正好,虞临栖觉得逛一逛也行。只是原本没打算再出去,已经洗过。他只得再洗衣服,换上一件木兰色单衣,用了一根缠丝玛瑙金簪,让人带来马,只带一个小厮去卢家。

  街上灯掌起,几处酒楼有人飞盏。虞临栖难免又想到和郭朴以前把酒时,再就出现那娟娟秀气的郭少夫人。他憎恶地想,真是让人讨厌。

  好不容易把郭少夫人从脑海里甩出去,卢家到了眼前。卢大夫不在,房中七屏风椅上,坐着含笑满面的卢夫人。

  旁边坐着她的女儿卢秀娘,和女婿侯秀才。要说虞临栖是讨厌的是哪一个,还不是郭周氏凤鸾,而这个表亲。

  烛下光见侯秀才微黄面色仍在,虞临栖更是恶心,秀娘生得人如其名,不说月下秀花,也是一块秀玉。怎么偏给了这个人?

  好似京里再没别人。

  侯秀才从不识趣,起身装出优雅来迎:“月色大好,正好与临栖同观。”虞临栖毫不理会,不是客,找把椅子坐下,吩咐丫头:“给我弄碗儿凉的来。”

  这样子,比侯秀才在卢家还自在。

  侯秀才干咽几口唾沫,拿他没有办法。从岳父卢大夫起,到妻子秀娘,无一不说虞临栖好话。侯秀才只当虞临栖傲气,事实上他在京里,也有这个名声。

  贵公子傲气,有时候是一种时尚。

  “呵呵呵呵,”房里先有怪笑声。丫头正好送上一碗凉百合绿豆,虞临栖接在手里看姑母,眼角眉梢那神色在问,中的什么邪?

  卢夫人开着笑口:“希球晚上在这里吃饭,说姓郭的娶的那个东西,呵呵呵呵,当着人打丈夫,真是笑死个人。”

  “岳母,郭将军由着她打,也是笑死个人。”侯秀才从来凑趣,白挨虞临栖一个眼风,讪讪的又闭上嘴。

  房里只有卢夫人唱念说笑,忙个不停:“我们秀娘是运气大的,幸好没有嫁他。嫁这么个东西,以后也让人耻笑!”

  卢秀娘在旁边弄绣活儿掂线,只抿着嘴儿一笑。虞临栖眼神对侯秀才瞄瞄,这一个更是不行。侯秀才没看到,巴结到妻子身边帮她,手指上缠着杏黄柳绿线。卢夫人明白过来,板着脸吩咐女儿:“去你房里呆着。”

  她一走,侯秀才就跟着走。

  “你,去房里呆着。”卢秀娘要听说话,不客气地指使侯秀才出去。虞临栖松一口气,把碗里绿豆吃完,对秀娘摆一摆碗,不客气地道:“去,给我再盛一碗。”

  卢秀娘格格地笑,还和小时候一样亲昵:“你不认识路,倒使唤我?”虞临栖老实不客气地道:“你不走,你那丈夫又跟来。”

  “他倒是敢?我吩咐他房里去,怎敢再来这里?”卢秀娘马上不乐意,嘴巴刚噘起来,虞临栖笑起来,掸一掸衣襟,含笑道:“看你,不也一样?”

  卢夫人收住笑声,因是自己侄子有话就问,埋怨道:“你只帮着姓郭的,我看不出什么好!”虞临栖稳稳一句话,就让卢夫人闭嘴,他缓缓带笑:“宁王要他。”

  “哼,宁王看走了眼。”卢夫人虽然京中世家长大,京中官场上过着日子,却不很明白里面的弯弯绕。她脑子要是不简单,就不会先看不上郭家的门第,后面去退亲。

  只这样说过,卢夫人还有一件事,带笑道:“请你来,是有个难题。”取过一张喜鹊登枝贴子,卢秀娘接过送给虞临栖,打开来,是郭家请客的贴子。

  “荷花节上在公主身边,和她打了一个照面,就算认识。她倒自来熟,贴子下午送来,我们去还是不去?”见上面日期,倒在一个月左右。

  惹得卢夫人又笑话:“是怕我们不去?”

  郭朴是诚心下这么早,公主让他多下一张贴子,来不来还不一定。郭朴和凤鸾说过就把贴子以妻子名义送来,盼着卢家多想想,越想越不来才好。

  虞临栖反而喜欢,把贴子往几上一扔,悠然道:“早下不好吗?秀娘出门从来几套衣服,正好准备衣服。”他轻轻地笑:“去,怎么不去?”

  卢夫人释然,放下心中去了就丢人的一块石头:“我也想去,秀娘也要去看,她能当个什么家,听说还管铺子,宁王妃托了郭家,我就没入份子,有一天亏得当衣服,只怕王妃还不知道。”

  “郭家上百年的生意,铺子里管事无数。她能管什么,不过是当尊木头菩萨吧。”虞临栖在这一点儿上,和卢夫人很有同感。

  卢夫人笑:“好,那我们就去了,得对你说说,不然你听到不喜欢,我们也不喜欢。”虞临栖微微一笑:“你们去我喜欢,去指点她,最近闹的笑话还小?”

  想郭朴要砸自己古董桌子,虞临栖一晒,这就帮你一把,给你家送去点儿好指点。

  冷不防的,卢夫人话又滔滔不绝,伴着呵呵笑声,还有卢秀娘兴致盎然插上几句,母女一起话不停:“可不是,金夫人来问我,我说谢天谢地,幸亏秀娘造化大,没嫁他。这妻子不好闹笑话,其实全在丈夫身上……”

  虞临栖忍无可忍时,卢大人从外面来:“老远就听到你们母女的声音,让人清静些吧!”命虞临栖:“随我来,有话问你。”

  “是。”虞临栖正好走开,丢下卢夫人和女儿在一处,烛光下说个不停。两个人面上都有兴奋,正是嚼舌头上来。

  前面有一处小轩,临水极静雅。卢大人和虞临栖在这里坐下,让人送上茶,屏退众人,卢大人问道:“刑部里的军官要放?”

  “他嘴硬能熬刑,不说什么,只能打算先放一放。”虞临栖取出袖中楠木金钉折扇,轻轻打开忽闪着,见月色悠悠如流水,忽然问道:“几位御史们还是那般想?”

  卢大夫眼中闪过慎重,把桌上茶碗挪开,手指沾着茶水划给虞临栖看:“这里是辽东,这里是西南,这里是关外。辽东孙氏,自封王后就骄傲自大。西南是左大帅,有传言说他军中一样骄横。廖易直,传言也有。”

  褐色茶水在月光下,散发出与黑漆桌面不一样的光泽,也能看得清楚。卢大夫用老谋深算的语气道:“兵权,不可以长久掌在一个人手中。前朝之乱,由尾大不掉而来的比比皆是。”

  他面有骄傲,御史们,干的就是这份儿活。为皇上分忧,让皇上安心。

  他认真看一眼虞临栖:“宁王殿下属意谁来领兵权?”虞临栖淡然道:“殿下心思,从来难测。不过秦王殿下属意哪一个,我倒很是中意。”

  “可廖易直也不是容易拉下来的,”卢大夫又抚须沉吟,虞临栖说得轻描淡写:“这一次不行,下一次还不行吗?他行伍数十年,是解甲归老的时候,又是公主之婿,长公子在宫中行走,二公子在国子学里,享安乐正是时候。”

  有凉风吹来,天边不知道几时暗沉下去。几道闪电撕开黝黑天空,却没有再来。郭家里,二妹拍手笑:“要下雨了。”

  带着丫头去找父亲:“给二妹多买鸭子,多买头上有毛的那个,”郭朴在封信,闻言纠正道:“那是野鸭子和鸳鸯,哪只鸭子头上没毛?”

  二妹摸摸自己的头,笑逐颜开:“二妹头上没有毛。”郭朴笑呵呵:“你是鸭子吗?”信给临安,扯着女儿小手出来:“姐姐在陪母亲,你又出来了。”

  “我陪父亲。”二妹飞快回过话,郭朴一笑:“为父不领你的情?”二妹转着眼睛:“为什么呢?”

  “你是搅和。”郭朴和女儿絮语着进来,在竹帘子外面问凤鸾:“你在做什么,女儿又跑出来。”房中点着三连枝儿蜡烛,凤鸾飞快把手中一行字写完,怕郭朴看,最后一行不写,丢下来去弄熄蜡烛,念姐儿叫起来:“我还在绣花呢。”

  凤鸾赔不是:“对不住你,父亲来了,见我们点这么多的蜡烛会说的。”郭朴恰好进来听到,把嘻笑的二妹轻推一把:“洗洗再来。”再回凤鸾话:“你节俭,不要说到我身上。”

  问念姐儿:“我的乖女儿,你绣的什么花?”念姐儿小脸儿微扬:“是荷花出水。”给父亲看,又通红面庞:“还不成。”

  绣花绷子上,半成不成几个花瓣。郭朴来找针:“这针在哪里?”念姐儿举起来咧开小嘴,却是细如牛毛的一根针。郭朴故作惊讶:“这样细的针,只有念姐儿才能拿起来,难怪要多点灯火。”

  “先开始没有点上,后来母亲写信就点上了。”念姐儿老老实实说出来,凤鸾板一板脸:“先开始母亲不在,不是回来见到你绣花,赶快给你多点上。”念姐儿想想:“也是。”

  郭朴负手弯腰笑:“父亲的乖女儿,绣几下就丢下来吧,仔细伤眼睛。”念姐儿没有说话,凤鸾道:“人家用功不好,你倒说这个话。”见时辰确实晚了,凤鸾自己“咕”地一声笑再来讨好郭朴:“你倒是看着时辰在说话。”

  “你写的信?给我看看。”郭朴一猜就中,凤鸾取出给他,嘀咕道:“你怎么知道是信?”郭朴接过来看:“不然你还能写什么?写帐本子要这么认真写灯。”

  凤鸾更嘀咕:“就知道你要说多点灯。”郭朴看看信是给家里的,还给凤鸾,在她面颊上拧一把:“打水来,没事儿就嘀咕。”

  两个女儿哄睡在别处,郭朴和凤鸾携手回来“造人”,再听凤鸾说一堆的话,又是什么闲话,又是哪一个不和,郭朴拿这个当催眠曲儿,可以酣酣入睡。

  凤鸾第二天把信取出来,添上自己要写的话,让人送走。

  忠武将军家第一次请客,天气在八月里。中秋节还没有到,桂花飘香处处皆在。卢夫人带着卢秀娘来得不早也不晚。

  见几辆马车早在,又有一辆和自己同下车,是何文忠夫人。这也是一个话多的人,卢夫人和她边走边说。

  见院子不大,卢夫人有得色,嘴上却道:“这也罢了,算是他的战功多。”何文忠夫人听着刺耳,皱一皱眉,三个人平行走,卢夫人没看到,再看正厅和宅子。

  “正厅要肃穆,你看生意人家果然不同,这不是老虎,披上虎皮也不像。”卢夫人今天真的来“指点”,鸡蛋里也挑骨头出来。

  何文忠夫人这一时对凤鸾有微词,却没忘记自己丈夫也是军人出身。她再皱眉,卢夫人看到,也挑挑眉梢,对女儿不屑地一笑,见厅口儿出来人,凤鸾迎出来。

  郭朴和几个将军们在书房里。二门外收拾两间待客,他们全在这里,侯秀才也在这里。凤鸾接着客人往里去,不介意让她们看看内宅。

  二门两边,先是修剪得整齐的花木,再就是红叶桂花,一株一株清清爽爽的分开种植。也有小片树林子,不过只得二十来棵树。

  家有小姑娘,秋千有一架。灌木下钻出几个黄鸭子来,卢姑娘喜欢了:“这个有趣。”凤鸾笑容满面:“这是二妹的。”

  卢夫人又挑到刺:“不是我说你呀,女孩子要养在深闺里,养几只雀儿也罢,这鸭子可不是贵人玩的物件儿……”

  凤鸾幸好是个软性子,只走着不理她。

  正房里有几个人在,念姐儿乖巧地和滕为洵夫人说话:“我会绣,只是不好。”卢夫人看着眼热,有孩子总是好事情。在房中打量一眼,又要评题时,一个小身影子欢呼一声,从卢夫人胁下钻出去:“祖母来了!”

  卢夫人吓了一跳,这才看到地上还趴着个孩子。院子里,来了一行人,有七、八个。

  为首的胡须飘飘,是郭老爷子;走在他身边的中年妇人风尘仆仆,是郭夫人。后面有管事的,还有郑克家在。

  郭夫人怒容满面,抱起二妹亲亲,才有笑容。这笑容只出来就闪去,又恢复满面怒容。郭老爷子面沉如水,和她进来。

  客人们来见礼,卢夫人尴尬的和女儿站住。面对凤鸾她可以欺生,不管如何是个小辈。她想和郭夫人见个礼儿,郭夫人只不看她和卢秀娘,沉声吩咐:“朴哥呢?”

  “在外面陪客人,”凤鸾心中暗喜,知道婆婆来是为什么。见祖父也来,倒是意外之喜。郭老爷子沉着脸:“喊来!”

  郭朴过来,同着几个客人来拜见。郭老爷子才一见他,就眼睛怒张,大怒道:“跪下!”郭朴愣了一下,赶快跪下陪笑:“我不知道祖父和母亲来,所以不能去接。”

  “我还敢要你接?”郭夫人诮苛地道。郭朴摸不着头脑,觑着母亲神色问道:“母亲为何事生气?”郭夫人冷笑:“我没生好儿子,和你说话等于白说!”

  客人们原本要劝,听这话重,到嘴的话倒咽下去。卢夫人轻碰女儿,打算和她好好看这笑话。

  郭朴叩头不止,他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郭老爷子开口,气得胡须抖动:“你进京时,我对你说过什么?”他恨铁不成钢地道:“朴哥,你大了,可是道义不能忘。你忘了你重伤的时候,你忘了你一病一年多,你都忘了不成?”

  客人们眼睛全放在卢家母女身上,卢夫人身子颤抖,气得要走,又只想再听听。

  郭夫人也开了口,对着儿子一句一句讽刺:“你翅膀硬了,把家里丢的人都忘记。你请客,我原不该来扫兴致,不过我来提醒你,好了伤疤不要忘了痛。”

  卢夫人气得忘了走,怔在原地动不了身子。何夫人很想笑,看看别的客人们,都比她沉得住气,眼睛只看地上。

  这真是太巧了,今天请客,郭夫人今天到来。郭夫人把儿子讽刺几句,就大骂上来:“你很会欺负凤鸾母女,你嫌她们不好,我今天把她们带走,凭你在京里干什么,再就无人拦你!”

  郭朴明白了,横了凤鸾一眼,凤鸾正过来陪他跪,低声道:“我愿意和祖父、母亲回去。”

  郭老爷子说话,又是一通话,他是缓缓开口:“你这门楣高了,想怎么样是你的事。不过我郭家的门楣,却是容不得别人小瞧。”

  卢夫人面上红一阵白一阵,终于明白过来,带着女儿大步往外去。气得眼泪落下,摔在青石板上。

  她们母女一走,客人们就好劝。劝郭夫人的劝郭夫人,劝郭老爷子的劝郭老爷子。郭夫人要走,站起来喊凤鸾:“带上念姐儿和二妹,我们回去吧。”

  郭朴急了,起来拦住母亲,郭夫人狠瞪他一眼,郭朴扑通跪下握住母亲袖子求她:“儿子办错了事,以后再不敢。您把凤鸾母女带走,我可怎么办?”

  “我管你怎么办!”郭夫人一手指头点在郭朴额头上:“你忘了本,忘了我和祖父说过的话,这郭家的大门,那一家的猫和狗都不放进来!”她生气地道:“你打量着离我远,就可以肆意做为!”

  郭朴对母亲不敢怎么样,喝一声妻子:“凤鸾!”凤鸾一直陪他跪着,见他喊忙过来,心中早有对策,对郭夫人陪笑:“母亲您别生气,朴哥好着呢,为请您和祖父来,才想的这法子。”

  房里不少人,滕思明在劝郭老爷子。郭夫人从接到凤鸾信,就恼得不行。现在气消得差不多,才想到儿子脸面。

  见滕夫人和何夫人来劝,郭夫人有了笑容:“不是我生气,换个人经一回这样的事,管保她和我一样生气。”

  郭朴焦头烂额,好不容易才把母亲劝好,又把祖父请到前面坐着。待客中间抽空儿进来,正和往外走的凤鸾撞了一个满怀。

  “我把你这个促狭的小鬼一顿打!”郭朴按住凤鸾,拖到花架子下面咬了两口。恨声道:“怎么不对我说一声儿!”

  凤鸾抚着脸笑,有长辈们在,半点儿不怕郭朴。在郭朴手下不敢怎么样,挣脱开来还笑话他:“让你欺负我,以后再也不欺负我了吧?”

  学着女儿扮个鬼脸儿,凤鸾才走开。

  后来的客人们不少,见郭老爷子和郭夫人忽然出现,总要问上一句半句。当天晚上,这个消息就飞得很远。

  特别是郭夫人的那一句话:“我郭家的门庭,那一家的猫和狗也不许进来!”

  忠武将军家飞杯走盏的时候,卢夫人在家里哭得跟泪人儿一般,她的女儿陪她一起哭,两个女人一起哭,卢大人脑子要裂开。

  侯秀才外面慌乱奔回:“临栖不在家中,说是停两天回来。”卢大人阴着脸哼了一声,烦恼道:“哭,你们就会哭!”

  “不哭能怎么样?我去见宁王妃,宁王妃对我说,郭家正有用。”卢夫人说过,“哇”地一声又大哭起来:“我丢了这个人,我这一辈子不活了。”

  这一哭直到半夜,侯秀才陪得面色焦黄,卢大人看到他更烦心。女儿许给这个人,也和夫人不无关系。

  他转身出来,到书房里去睡。一夜气得没睡好,只是不发脾气就是。早饭后去御史台,见的人都微微有笑容。就是别人没有笑容,卢大人杯弓蛇影,也以为对方知道。

  一天羞于见人,到晚上等不到虞临栖回来,无奈自己往公主府上去。这么大年纪,还要去求人解开这种事,卢大人心里一腔悲愤。

  他也悲愤的起来,这也是各人各心思。

  郭朴在公主府上,正在解释这事:“祖父和母亲上了年纪,他们不肯圆转,我也没有办法劝。”庄敬公主只是莞尔,反过来安慰郭朴:“你们之间的事情,京里人人清楚,你不必放在心上,我来说开。”

  正说着话,有人来回话:“御史大夫卢大人来见。”庄敬公主和郭朴交换一个眼色,公主示意道:“你回去吧,我来同他说话。”

  郭朴和卢大人走个顶面,卢大人骤然面色紫涨,瞪着郭朴不丢。郭朴昂然,大步不紧不慢走开,正眼也不看卢大人。

  他才回过公主,遵母命一般场合下,能不说话不再说话。

  卢大人直直站着,郭朴走开,他就转着头跟过去瞪他后背。为他带路的人有趣,也不催他。直到郭朴看不到,才轻声道:“公主在等着。”

  卢大人走得有点儿跌跌撞撞,他忽然想到一句闲话。是卢家和郭家退亲后出来的,私下里有人说:“御史大夫怎么不弹劾弹劾自己?”

  公主和颜悦色见了他,手指着一旁椅子道:“坐,”只字儿不提郭家,先缓缓问道:“我见过折子抄本,大人眼光从来犀利,辽东暂时安宁倒也奇怪,不知道大人有什么见解?”

  卢大人支支吾吾,不知道这眼光犀利是不是在说自己,他不敢抬头说上几句,就告辞了。

  对着他的身影,庄敬公主冷冷一笑。廖易直从房里出来,伸个懒腰打个哈欠:“厚朴来说什么,这老家伙又来说什么?”

  “他倒好意思来,天天想去你的兵权,他还能来找我?”公主笑得冷淡,再打起笑容:“厚朴来做什么,你倒不知道?”

  廖易直笑得嘿嘿几声:“知道,郭家是血性子人,才有厚朴这样的人。”

  “是吗?我看厚朴很是敦厚。”公主这样说,廖易直哈哈一笑:“你又没天天见他,你倒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夫妻相视一笑,把这话丢开不提。

  郭夫人京里就只住几天就回去,郭朴强留郭老爷子,郭老爷子也不肯。郭朴带着凤鸾和孩子们送过家人回来,没来及送她们到家,在街上分了手。

  他用马鞭子敲敲车厢,见露出三个脑袋来看,凤鸾、念姐儿和二妹的。凤鸾笑靥如花,念姐儿笑逐颜开,二妹笑眯眯,异口同声问:“什么事?”

  “回去和你母亲算账!”郭朴丢下这句话,笑靥如花的更为灿烂,笑逐颜开的更笑得好看,笑眯眯的二妹不懂,见父亲说话,说了一句:“好。”

  郭朴也一笑,拨转马头走开。

  在家里正忙着,丫头们来回话:“有位虞大人上门。”凤鸾沉下脸:“公子不在!”回话的丫头多几分小心,低声道:“他要见夫人。”

  “见我?”凤鸾血往面上涌,不管什么的冲出去!虞临栖见自己能说什么?为卢家不成!

  来到客厅,见虞临栖一身长衣,形容倨傲。手中折扇轻轻打着,两个人四目相对,和上一次一样,一个人面上涨红,一个人眼中不屑。

  凤鸾虽然生气,并没有忘记这是自己家,见虞临栖身边并无茶水,刚要说看茶,虞大人开了口,他嗓音稳而又稳,像是他这样说是理所应当。

  “我特地来教训你!”这是虞临栖的第一句话。

  凤鸾愣住!

  虞临栖从在卢家听到这件事,就气得风度全无。郭朴打了他,他并没有原样的还,那是他还自重风度,再把责任推到凤鸾身上。

  遇到凤鸾,虞大人觉得自己修养荡然无存。他眸子冰冷,快要把凤鸾吃了:“你侥幸嫁到这样家里,战战兢兢也还罢了,还敢挑唆生事!周氏,随我去卢家速速赔礼也还罢了,不然的话!……”

  凤鸾气得身子打战,她以为自己知道虞临栖为何而来,却没有想到他厚颜无耻,说出来这样一番话。

  见丫头送茶上来,凤鸾喝道:“这不是客人,不许给茶!”虞临栖冷笑着,凤鸾高高昂起头:“这是我家,你滚回你家去!”

  虞临栖手中折扇一收,说了一个字:“好!”慢慢坐下来,再也没有说话。凤鸾见他这样自在,自己倒生起气来。

  强压着火气,凤鸾觉得只不想看到虞临栖。她虽然很想轻声慢语,却不容易在这里克制住,冷冷道:“虞大人,请您回去!”周凤鸾骄傲地道:“这里是我家!”

  虞临栖眸子横扫一眼,里面的冰雪可以冻结一切。凤鸾“啪”地手一拍桌子,手指着外面道:“出去!”

  来郭家以前,虞临栖让人去找郭朴回来。他并不是趁郭朴不在来上门,是大门上问过不在,又压不下心里这口气,又派一个家人去找郭朴回来,而自己实在不能等,先来见周凤鸾。

  他对凤鸾看得更为憎恶,凤鸾看他好似见鬼。再把手一拍桌子,怒声道:“不要在我家呆!”

  郭朴吃了一惊,从外面急步进来,见虞临栖端坐不动,凤鸾在一旁撵他。虞临栖是面色雪白,而凤鸾面色通红。

  两个人同时说了一句:“厚朴!”

  “朴哥!”

  见到自己丈夫的凤鸾好似小燕归巢,快步落泪又走过来。郭朴手扶上她身子,吃惊地问:“这是怎么了?”

  “我上门来讨公道!你妻子撵我走!”虞临栖好整以瑕,甚至摇了摇折扇。凤鸾更为吃惊,她忽然想起来什么,怔怔打量郭朴神色,哽咽道:“他……让我去赔礼,去卢家,这事是祖父和母亲来作主,”

  虞临栖大怒,虽然大怒还带着不紧不慢起身:“是你挑唆!”他这一次直接找郭朴说话:“女眷们请客失礼,理当你妻子去赔礼!”

  郭朴心里觉得凤鸾这样也不对,但对于这个要求,他一口回绝:“不!”

  “厚朴,娶妻娶贤!”虞临栖坚持。凤鸾终于失控,双手抓紧郭朴衣衫:“让他走,这里不许他再来!”

  郭朴招来两个丫头:“送少夫人进去。”凤鸾死也不肯,只是紧揪住郭朴不放。她不能也不愿再和虞临栖说话,不和自己丈夫说,还能对哪一个说?

  好不容易把凤鸾打发进去,郭朴苦恼地坐下来:“你来怎么不说一声?”虞临栖冷笑:“我让人找你两回,原来,你家我是不能来的!”他语气加重道:“宁王殿下要见你!”

  生怕这话还不足够,虞临栖补上一句:“就是今天!”

  不管再烦,郭朴决定先去见宁王。他推过一回,不能再推第二回。让人取衣服来换。

  凤鸾在后宅由两个女儿哄着,又怕女儿们跟着不喜欢,凤鸾气压在心里。丫头来取衣服,凤鸾问道:“去哪里?”

  “和虞大人出去,”丫头的回话,针一样扎在凤鸾心上。她不由问道:“和虞大人说些什么?”丫头不在厅上,道:“我没有听真,和虞大人像说私房话。”

  凤鸾愤然,和这个人有什么私房话可说!上门欺侮自己妻子,朴哥还能和他说什么!她对自己丈夫的疑心,由此更大。要依着凤鸾来想,虞临栖这种人应该千年万年不上门。

  朴哥同他?朴哥心里在想什么?凤鸾发现自己并不知道。

  膝下两个女儿在,凤鸾为着女儿,决定争一回。使丫头前面去说:“少夫人劝公子,长天白日热得很,又受过伤的身子,在家里凉快的好。”

  虞临栖冷笑,郭朴面上很是下不来,也还能忍住,打发临安去:“取我衣服,我急等出门。”临安去一回,凤鸾不得不给。

  衣服给出去,心里放不下,跟出二门旁窥视。见郭朴和虞临栖有说有讲,两个人好友一样出去了。

  郭朴在凤鸾心中的地位,此时大大的下降不少。不仅下降,凤鸾更有自身危机感。她的一亩三分地只是自己的丈夫和自己的家,再想想见到的卢姑娘,生得秀美。在这种时候,心中苦闷的凤鸾想歪了。

  她没有遇到纠缠自己丈夫的女人,只遇到纠缠自己丈夫的男人。这个男人的杀伤力,比许多女人都要厉害。

  苦恼无处发泄的凤鸾,强打精神熬了一天。星月西下时,她坐直身子。要把虞大人从自己家里赶出去才行!

  家是休养的地方,眼看着这块净土也要没有。凤鸾左盼郭朴不回,右盼郭朴不回,先把女儿们一通交待。

  先问的念姐儿:“父亲欺负母亲,怎么办?”念姐儿想一想:“父亲很疼母亲,今天早上送曾祖父和祖母,父亲还送母亲上车来着。”

  “那是做给曾祖父和祖母看的。”凤鸾把这个当不算,念姐儿再想一想:“父亲每次和母亲说话,都带着笑。”

  凤鸾扁起嘴,再来寻求二妹的支持,她幽幽长叹:“二妹啊,父亲要是不再疼母亲,同着外人欺负母亲怎么办?”

  这一刻,凤鸾是在想怎么不同郭夫人回去。回家去,没有京里这些事情。

  二妹正在吃西瓜,弄得一身汁水淋漓,听也没听进去,迸出来几个字:“咱们走!”凤鸾格格笑了几声,郭夫人要接二妹走,二妹不走,却记在心里。

  郭朴到深夜才回,和宁王说半天话,比见一切人都累。先是去宁王门上,宁王不在,虞临栖不让他走,和他扯东说西。

  好不容易王爷回来,又要见别的人。从宁王府中出来,虞临栖请他去吃饭,他倒是很想提周氏,只是郭朴一听就把他堵回去,虞临栖也老实闭嘴。

  带着身心疲惫回来,见月明如昔,就是没有人声。只怕凤鸾睡了?郭朴往房中来,见两个女儿在椅子上打瞌睡,见到父亲一起过来,齐声道:“母亲一天没有吃饭,在生气呢。”

  二妹吵吵:“二妹还没吃饭,”念姐儿偷笑,真的送东西来,二妹还能吃下去?郭朴歇一口气来看凤鸾,见她和衣倒在床上,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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