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读书人
靠山而建的小院子，废弃了多年。院中挂满了李子，无人采摘，早已过了饱满圆润，烂在树上。院门内左右有一口老井和一张石桌配几方石凳，院门外是远山，旧人已逝，唯留新花旧树。&1t;/p>
院门吱呀作响，更显宁静悠远，有两位年轻人远道而来，推开院门后望着李子树。&1t;/p>
许久，一人轻笑道：“落叶小乔，淡红透褐，黄兄，我们来晚了，未能赶上李子红透时。”&1t;/p>
说话之人背负书箱，原本该是水蓝色的衣裳也已洗得泛白，一身素洁。看摸样应是负笈游学的读书人，只是看他风尘仆仆，约莫真是读了万卷书，行了万里路的。读书人解下书箱放在石凳上，用杂草熟稔的扎了一个简便的掸子便开始打扫院落。看来是打算在此小住了。&1t;/p>
另一人看够了李子树又转身看着读书人打扫，如看世间风景，却见一根掸子塞到面前。&1t;/p>
读书人笑道：“黄兄，我知你不擅打扫，但清理桌椅还是可以的吧。”&1t;/p>
被称为黄兄的年轻人接过掸子，微笑着致歉：“是在下懒怯了，不过一路走来栾兄不仅才学惊艳，而且无所不能，我真不知道还有什么是栾兄不会的？”&1t;/p>
井口辘轳仍在，只是井绳腐朽，读书人取下水斗，用布条代替井绳，打来即使在夏日也冰凉依然的井水。取出路上采摘而来的野菜青果以及一只肥嫩野兔，一边清洗一边摇头道：“恰逢国难，家道中落，自幼清贫，事事皆靠双手，先贤曾言君子远庖厨，栾之问有负读书人之名，担不起天道兄的夸奖。”&1t;/p>
应是叫黄天道的年轻人负手而立，仰视苍穹，风流自现，“你我相识于长安，相遇于他国，结伴而行，我姓黄，名泉，字天道，栾兄觉得我会在意这些？”&1t;/p>
名叫栾之问的读书人只是微笑摇头。&1t;/p>
黄天道拣选了一张石凳坐下，露出了那支鹤氅之下，儒衣之外的紫竹软毫，一副事不关己的摸样，“不过下厨一事我确实不会，就有劳栾兄了。”&1t;/p>
碗筷覆尘，清洗之声如钟管叮咚，山外清风，扶叶索索作响。黄天道闭目而听，嘴角翘起，“人间才子，上天入地。”&1t;/p>
虽无花哨作料，却是地道山珍野味，主菜自然是那只野兔。兔肉虽然不比各具本味的鸡鸭牛羊，清炒显柴，红烧缺油，煲汤又欠鲜美，不过古人曾言飞禽莫如鸪，走兽莫如兔，善于烹调的栾之问自然不会糟蹋这样的食材，在配入几种气味浓烈的野菜草药后加以油焖，味道浓鲜，立刻摇身一变成为不逊火烤的美味。黄天道斟上两杯亲自酿造的荔枝果酒，清香满溢。新鲜野菜多有涩味，配上果酒正好。&1t;/p>
一人慢饮慢酌，一人一饮而尽，栾之问叹道：“天道兄诗文豪放不羁，字里行间可见天地日月，非我辈读几卷书行几里路可及，难得的是为人行事亦如此，小弟羡慕不来。”&1t;/p>
黄天道指着栾之问笑骂道：“别人如此夸我我尚能厚着脸皮说一句当之无愧，但你夸我可比骂我还让我羞愧难当，栾兄无论骈文诗赋，俱是信手拈来，高华、雄厚、清藻、坦易文风多变，若论不羁，在下可没忘了在乌鸡国才子踏青楼，醉酒诗歌一夜尽风流，第二日便让举国歌姬趋之若鹜。”&1t;/p>
栾之问竟是羞红了脸，作揖道：“那日之问醉酒失态，让天道兄见笑了。”&1t;/p>
黄天道哈哈大笑：“我又没见着，见什么笑，我只有羡慕的份，只恨没有早一点遇上你。”&1t;/p>
酒饭过半，两人既然相熟相知，也就言谈无忌，黄天道说道：“我虽非唐人，却也知道唐王内扫六合，外御突厥，踏着累累白骨建立新帝国，你所在世族也随着前朝一起覆灭，以你的才学却没有入仕，是否心有芥蒂？”&1t;/p>
栾之问平静道：“自古以来改朝换代素有天数之说，只是在下以为更迭之事无非民心所向四字而已，本朝尤如此，读书人不该着眼帝王家姓，而应心怀天下，心怀百姓。执着于一朝一姓，离迂腐二字不远矣。”&1t;/p>
黄天道似在思考，轻声低语：“苦人之所苦。”&1t;/p>
栾之问由衷道：“黄兄此言大善。”&1t;/p>
黄天道食指轻叩杯盏，问道：“那栾兄一路西行，周游万国所求为何？”&1t;/p>
栾之问赧颜道：“这是在下的一个私心，一个小小的心愿。”&1t;/p>
黄天道继续低头叩杯，杯中酒水涟漪不断，如钓竿入湖，“愿闻其详。”&1t;/p>
栾之问停杯放箸，正襟危坐，“我辈读书人，但求腹有诗书，胸有沟壑，张口一吐就是气象万千。”&1t;/p>
黄天道点头道：“愿千年之后读书人人人如此。”&1t;/p>
栾之问只觉得从未有过的畅怀，一口饮尽杯中酒，“天道兄懂我！”&1t;/p>
——&1t;/p>
没有了猴子的玄奘一行人显得安静无聊了许多，沙悟净还在想弈棋的两人到底是谁。猪八戒出了一身冷汗起码瘦了四五斤，他可知道老魔头那句吃烤猪绝非玩笑，要不然以他的尊贵身份，何以天庭人人私下都敢称他为魔头。要知道魔这一词在三界尤其是天庭那可是大忌讳。当初魔族以两界山为界，在三界外再立一界，此界非大帝级自成一界，而是真正连天道法则都改变的大界。&1t;/p>
玄奘似乎心情不错，骑着马吹着口哨，只是肚子的咕咕叫声打搅了他的兴致，他看了眼石佛一般的沙悟净，又转向嘀嘀咕咕的猪八戒说道：“我见前方炊烟袅袅，似乎山中有人家正在做饭，你去化些斋饭来，记住不能吃独食，否则我诅咒你永远瘦不下来。”&1t;/p>
猪八戒听了前半句就欣然前往，至于给玄奘留下多少，就看今天是吃十二分饱还是二十分了。&1t;/p>
山中云遮雾绕，因此被山下村民称为隐雾山，几名小妖奉大王之命下山蹲点，看那东土来的和尚到了没有，据说要是吃了他的肉就能长生不老，再不用辛苦修炼了，因此小妖们最近都很兴奋，一路上谈天说地，而且近来妖族出了几件大事，不缺谈资。&1t;/p>
第一件是齐天大圣孙悟空叛出妖族，并且剿灭了盘丝洞，将一干大小妖都打死了。第二件也与此有关，妖族七禁地之一的狮驼岭已经放出话来，猴子过境之日，就是狮驼国踏平花果山之时，届时和尚猴子一并斩之。&1t;/p>
提起狮驼岭这即便是在七禁地中也依然高耸入云的存在小妖们只有仰望敬畏，对于他们和猴子以及花果山的恩怨小妖们更是只有看热闹的份。但盘丝洞被灭，妖族所有底层小妖几乎都在捶胸顿足。虽然盘丝洞不是七禁地，但大家都听说盘丝洞的女妖是整个妖族最骚的，简直骚的不像话，但凡妖族无不以娶盘丝洞女妖为荣。&1t;/p>
虽说以隐雾山的实力地位，就算是他们大王大概也只能娶到盘丝洞的丫鬟小妖，顶多娶个贴身丫鬟，他们这些劳力跑腿的就没指望了，但谁还没个梦想呢。就在大家热议纷纷的时候，小头领军师大哥却坐在一旁一言不，脸色不是很好看。妖族有自己的文字书籍，不过小妖多文盲，因此能当上狗头军师的铁背苍狼在他们眼里就是学富五车的智者。&1t;/p>
“狗大哥，你怎么了？”小妖们不解的靠近铁背苍狼。&1t;/p>
因为曾经听过人族有狗头军师一说，大概觉得这是很有学问的意思，铁背苍狼因此给自己取了个新名字狗带。原本他也是狮驼岭一员，后来听说二大王和三大王要吃唐僧肉，他觉得早晚要出事，于是偷偷下山，最后辗转来到隐雾山投奔了艾叶花皮豹子精，原以为可以躲过一劫，哪知这脑子缺根筋的大王不自量力也要吃唐僧肉，正想着是不是再次逃走。&1t;/p>
听到小弟叫他，铁背苍狼还以为他们现了什么，支支吾吾道：“没，没什么。”&1t;/p>
小妖们依然沉浸在幻想里，一脸期待的道：“狗大哥，你说要是我们大王去提亲，他能娶到盘丝洞七个公主中的一个吗？”&1t;/p>
铁背苍狼装出一副自豪的表情，道：“你知道我们大王称号南山是什么意思？”&1t;/p>
小妖们一起摇头。&1t;/p>
铁背苍狼在众妖期待的眼神中得意的笑道：“所谓南山，指的不是我们这隐雾山，而是终南山。你们知道终南山又意味着什么吗？”&1t;/p>
知道小妖们一定不懂的铁背苍狼继续道：“终南山又称太乙山、地肺山，有天下第一洞天福地之称，能以南山为名的，放眼妖族也没几个，大概相当于齐天大圣、平天大圣之类了。”&1t;/p>
小妖又问道：“狗大哥，你以前是狮驼岭的，那你见过狮驼岭三位大王吗？跟我们大王比怎么样？”&1t;/p>
铁背苍狼心中万分鄙夷，嘴上却说：“狮驼岭三大王我虽没见过，大大王和二大王却常和我一起喝酒，酒量惊人，与我们大王一样都是英雄豪杰。”&1t;/p>
说这些话的时候铁背苍狼又想起了狮驼岭的生活，他其实很怀念，他的眼神已经出卖了他，好在他是头狼，眼里总是冒着绿光，所以也没人看得出来，大概相当于一个长得丑的妓~女在街边搔弄姿，扫黄大队路过了也只当她是神经病。&1t;/p>
在狮驼岭的日子是真正的无所事事，因为小妖头领小钻风是他的好兄弟，给他谋了个最清闲的职务，每天除了呆就是闲逛，周围小妖都以为他又升职了。后来他决定下山，小钻风沉默了许久，什么也没说，只是临行前到大大王的酒窖偷了两坛酒为他践行。两人彻夜畅饮，不是他们有多舍不得，而是那坛子实在太大了，大到一个坛子可以装下他们两个人。后来小钻风才知道自己偷错了，那是酿酒的坛子，而且还是没酿好的半成品，难怪当时觉得心里不是滋味，原来是喝了一整晚的泡米水，舌头都喝褪色了。&1t;/p>
就连狗带这个名字其实都是小钻风起的，铁背苍狼当时心里不是没有怀疑，但他一向认为小钻风比自己有学问。在面对比自己有学问的人，就算他放个屁铁背苍狼都会觉得有深意，在想破脑袋想出一个说服自己的解释后恍然大悟道：“哦，果然有深意。”&1t;/p>
提问的小妖显然藏了小心思，又问道：“那咱们能抓着唐僧吗？我可听说过一句话，唯有三王可战猴子。我想过了，这应该是说就算是狮驼岭也得三位大王联手才有可能打得过齐天大圣，我们悬啊。”&1t;/p>
铁背苍狼笑意玩味，揪着提问小妖的耳朵拉倒身前问道：“蛤蟆，你知道的不少啊。”&1t;/p>
蛤蟆摸着皱巴巴的脑袋认真道：“我……我表姐嫁到了碧波潭，这些是她告诉我的，千真万确。”&1t;/p>
铁背苍狼啧啧道：“碧波潭！那也是七禁地之一啊，难怪你当初死活不肯把你表姐介绍给我，原来是被那里面的人看上了。不过你说的那句话未必是那个意思，我们还是有机会的。”&1t;/p>
蛤蟆苦着脸道：“可是大王让我们引开和尚的三个徒弟，自己去抓，我担心大王还没抓着长生肉，我们先成了人家的嘴中肉了。”&1t;/p>
听到这话铁背苍狼也是心中叫苦，当初自己献计的初衷是由其他小妖引开徒弟，他去抓唐僧，谁知道这不知天高地厚的豹子精非要亲自去抓，这样一来不就成了挖个坑自己跳了。不过他既然敢自称军师，鬼点子还是不缺的，他对众人压了压手道：“大家不用担心，你们跟着我就行，到时候一切听我的，保你们没事。”&1t;/p>
话音刚落就听到山坡下传来一声巨响。一只猪头人身的怪物正抬头看着他们。&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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