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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六章 画楼西畔


  女姁静坐顾谙对面,看眉目含春的她立于案前画着扇面。

  少女未施粉黛,青丝随意一绾垂于胸前,悠闲中露着一丝慵懒,倦怠中藏着浅浅的娇羞。笔下细钩淡描,画楼西畔,有君子共佳人,白衣胜雪立于漫天杏雨中。

  “黛山如眉,有美人兮;日日皎皎,如君子兮。”女姁道。

  “一树永共,漫天杏花雨。”顾谙道。

  “所以你待他是灵犀良人?”

  顾谙搁笔道:“四师,纵是缭乱,也是一场花雨,我不想错过。”

  女姁纤指如素,牵起顾谙的手,担忧道:“谙儿,画楼西畔桂堂东,此诗名《无题》,既无题难免多悲。你若寻一场花雨,为何不在北芷?”

  “四师,当年你爱那人,即使他驱你出门,你亦未伤他半分,为何?你口口声声说南人可恶,可最可恶的那人在你最需要保护之时离你而去,你却从未言他半个不字,他去世时,你冒死闯一啄门夺回他随身之物,却为何?”

  女姁未语。

  “四师,你可因他弃你而不爱?你的柔情可曾因对他的思念而减少?”

  女姁苦笑:“谙儿,你这话,多像在说我所爱不过胆小懦弱没有担当之人?”

  顾谙真切道:“难道他有担当?当年你被南杞王族扰,一身所学险被废于囚牢之中,他可曾生死与共?”

  “谙儿,百余年相伴的情份,我已不会接受别人,自然也做不到恨。”

  “所以,四师,爱时便一心去爱,不爱了便从此不想。人生一世的短暂,上天给了我爱人的机会,我不想错失。不管他是否与我灵犀相通、不管他是否我的良人、哪怕终一天他离我远去,我都不想失去当下。”

  女姁轻轻将顾谙垂于胸前的长发拨于耳后,温柔道:“傻丫头。”

  “四师,我想余下的光阴与他一起度过。我用最好的青春伴他,然后放手。”

  “你将芳华付他,可知他以何偿你?可知还会有下一个风华的女子也会以最好的青春伴他?”

  “四师,那是我的命。”顾谙坦然道。

  “孩子,倘你执意如此,我定护你,不会让你孤独的,除非你不喜欢他,否则,南宫秩的宿命里不会再有第二个女人。”

  “四师你就像只护仔的母鸡。”

  女姁释然道:“老母鸡。”

  顾谙起了玩心,问道:“好四师,你偷偷告诉我你究竟多大年龄了?”

  女姁闻言,板了脸道:“问了这个,你会多吃二两肉?”

  顾谙摇着女姁的手道“我可以多吃四两肉。”

  女姁任由她的小模样,宠爱道:“快些好吧,这样也好早些回北芷。”

  顾谙点头:“六月,复文武之业。”

  “难不成苍荨还交待你别的事?早些年跟着三娘子打了不少架,苍荨是其中一个,她武功虽不厉害,却长了一个精明的脑子,我和三娘子两人都不是她的对手。”

  “上一代江湖中确实出了不少厉害的人物,不像如今这一代,附庸风雅的比比皆是,真正有大智慧的寥寥。”

  “你算寥寥中佼佼者。”

  顾谙听了夸赞,会心一笑:“我也觉的是。”

  贺贲恰于此时敲门入室,道:“有南国侍者至。”

  顾谙随意道:“一国太子,出行总得有个派头,好耍一耍威风,随他去,咱们不必跟着,也不必防着。”

  “砚城使者也到了,请了南宫太子与小姐赴宴。”

  “唐不愠要宴请我们?不闹茶楼酒肆说书那一套了?”顾谙道。

  “南宫太子已做主应下了。”

  “定了何时?”

  “三日后日夕。”

  “贺叔去安排吧。”

  贺贲却没挪步。

  “贺叔还有事?”

  “南宫太子说,今日明峡镇有集市,想请小姐逛一逛。”

  “她身子还虚------”“可以!”女姁与顾谙异口同声道。

  贺贲笑道:“南宫太子特别交待,他只请小姐一人。”

  女姁双眉俱挑。

  顾谙却已转了身子,问女姁道:“四师,初夏天,衣淡黄的千水裙可好?”

  女姁一副恨恨模样:“女大不中留。”

  顾谙轻吐舌头。

  “章儿呢?”女姁问贺贲道,“好半天没看到她了。一向焦不离孟的人怎地今日没了踪影?”

  “清早,从角门出去了,再没见人影。”

  “好了,一个两个不在家,我找陈娘也去逛集市。”女姁道。

  贺贲一笑,拱手离去。

  女姁这才回头问道:“章儿去哪儿了?”

  “头前打探消息去了。”

  “打着打探的幌子去密会厉以方了吧?”

  顾谙道:“两者皆不误。”

  “章儿年纪比你还小,却要先你出嫁了。”

  “我已令一衣阁赶制嫁衣了。”

  “我也有几年未见葛老太太了,这次借机敲诈她几套衣裙。”女姁说着笑话,面上却未见丝毫笑意。

  顾谙冰雪聪明,立时明白女姁话中之意:“葛堂主左腿比从前更甚,已经没有知觉了,只是舍不得截去,说怕受先人责备。”

  “江人代有人出,一浪逐一浪。”女姁感慨道,“人上了年龄就怕说从前,从前我认识葛老太太时她还是个风风火火的大丫头,打理家族生意有模有样,后了招了入赘的夫婿,她那夫婿人虽其貌不扬,对她却很好。本来我以为可算出了一对鸳鸯佳人,可谁知她刚出月子便成了寡妇,好容易熬到儿子也成家了,却是个痴情种儿,抛下偌大家业去寻妻------”女姁叹口气道,“就说陶朱门的风水不好,你瞧这一个个的,得了钱财有什么用?有几个长寿的?”

  “所以我们真不该提前知道自己的寿数,那样就不会因终年的到来而早生悲伤。”

  “你身子还虚,不要贪玩。”女姁叮嘱道。

  顾谙听话地应下,换了身衣裙,像阵风一样,翩然而去。

  空寂的屋内,女姁仍旧坐在案前,望院中那株石榴花喃喃道:“可羡瑶池碧桃树,碧桃红颊一千年。师兄,当年,你教我青春永驻之术,却为何弃我而去?你曾言世上万千人事皆不如我一颦一笑,却为何放弃救我?我宁可一身修为被废,宁可不要长生,也想与你厮守,可你,终是负了我。”

  室内,红烛燃,似当年,有佳人低眉轻吟,吟那首《石榴》曲。

  而如今,春秋过,韶华谁伴?

  女姁长袖轻挥,于光华里,舞一曲《石榴》,想起那年,对她温柔一笑的少年。

  那年,亦是画楼西畔,有暗香盈袖。

  情,一往而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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