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一波未平

　　大天官微微颔首，再无他话，脚踏银盘缓速下降。帝释天左右将官出了一口长气，庆幸天降大神，免了众天兵遭焚城炮洗刷之灾。

　　昆吾与心月狐相互递了个眼色，心下都有几丝惊喜。天官冢宰若是高高悬在天上，昆吾布下的暗门法子便不能奏效，自然毫无胜算；谁知他自负神力通天，满不在乎地降下地来，那便又有了三分希望。

　　心月狐再入神通境，两团白光闪耀双目之间，手结法印，离地浮起三尺。天灵秀发中伸出光辫一条，与他夫君青玉真气相接。昆吾周身真气大感充盈，绿光盛放于青玉剑体，昂首阔步迎向降落的大神官。

　　未死的天兵们结环而退，腾出了一片大空地；大天官便落在空地中央，银盘浮地仅一尺，与青玉剑士正身对面，相隔不过三四步。

　　天众之神力可粗分八天大类，若细究起来，依其性格、法器、族属等又有万般差异，各神各相。有的霸相外露，站其身前者仿佛置身于巨浪旋涡中心；有的凝气于内，千尺深潭不起波纹；有的性属阴寒，催动神力时凝气成霜，肃杀萧吝；有的烈如骄阳，气相蒸蒙而精神壮耋。但这大天官却与昆吾所遇过的所有神族均不相同。

　　他的神力是一种虚无态，不是淡薄，亦不是深埋体内，而是彻彻底底的虚不可感，仿佛全然没有神力的凡人一般。似不存在，又似无处不在。

　　神识高绝者懂得凝神聚气之法，轻易不会暴露其神力规模与特性。故上神感知下神易，下神分辨上神难。眼前这个银盘上各方各面都平凡至极的大神官，映在昆吾心里只有一个感觉：

　　我与他，竟是云壤悬隔，天渊之别？

　　二神相顾无言，昆吾只感到大山似的压迫。

　　敌不动，昆吾也不动，只有几面磁鼓样的神器缓缓转动。操持神器以驭流光，是浮屠天神力么？还是万象天神力？可他又能传音入耳，莫非是鉴空天神力？昆吾一边思索，一边将青玉剑护在胸前，真气周游急转，却只是凝神观望，不敢贸然出手。

　　“你就是昆吾。确实有些特别。”

　　大天官突然开口，虽有欣赏之意，语气却十分平淡。不同于先前的传音术，这十余字是真真切切发自他唇齿之间。昆吾听他以真声示人，略感意外。

　　“还在等什么，等我的真气被霍太山吸光么？”

　　仿佛霹雳炸山间，愁云惨雾俱消散。昆吾身后几位部下面露大惊之色，惶惶失态。昆吾也是脸色转惨，摇头苦笑道：“这都被你发现了？不愧是大天官，果然有些特别。”

　　捂着伤口走到近前的鬼金羊也听到了大天官所言，惊呼：“果然如此！”

　　大天官嘴角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微笑，眼神转向昆吾背后的霍太山，说道：“‘天火生赤猊，牙碎满地血琉璃。’这么特别的地方连我都不知道，你怎么找到的？”

　　鬼金羊听不懂话中哑谜，昆吾却接上了后面两句：“‘诸天闻之变色，惟鉴空天可近尔。’原来大天官也看过《昆仑经注》？”

　　不知何故，大天官竟笑了起来。笑声干涩如饮陈茶，收声处顿然有蜂鸣声响起，背后磁鼓飞速旋转。昆吾与诸卫士大惊，下意识举兵器护身。耳听得“嘶啦”燎火声，紧接着是山石崩塌的巨响。

　　霍太山脚某处被天降极光击中，坚硬的岩层碎作细砾，烧灼成暗红色，中央塌陷出一个大洞。昆吾惊起再回头，眼中讶异与叹服混杂。

　　大天官前次出手时，昆吾已有巨龙作为标靶，是以窥见了光影；这次事先不知极光落点，就全然无法捕捉刹那间的侵袭。寻常天神出手时总要起势，或是脚尖前趋，或是真气暴涨，又或是结印、抖肩、吐咒等等；目力较强者观其发劲可后发制人。然而大天官招引天外天追光时安如磐石，岿然不动，甚至连表情都寻不见。

　　竟完全不能防御么……昆吾面露难色。

　　蜂鸣声再起，轰隆隆又是几道白光落下。方才的石坑拓的更大更深，一直掀到了硬土层以下，露出一片红澄澄的石晶。天上众神听不到大天官口语，不知他轰击山体是何用处，一时间齐刷刷探头，乱纷纷讲论。

　　“天火降处，赤岩石出。七天神力近身则泄，入石晶困顿，而色愈深。独有鉴空天共石晶振，心眼张阔，意识空明，可引石血化为己用。”大天官看着昆吾娓娓道来，“这是你诡计安排。”

　　原来如此！鬼金羊看向脚下土地，暗暗惊叹。他手掌压地，细细感受真气游走方向，果然有一股大控制将他体内本已所剩无几的神力抽向地下。

　　霍太山原是一处灵山，岩层之下满布赤色晶岩，天界书简中亦称“血琉璃”。此种岩晶是神界至宝，稀罕至极，靠近天众时有神力无效化的奇效，一旦神族皮肉见血，更会顺血气抽取神力，此外于身体无害。更奇的是，八天中唯有鉴空天神力不受其害，反而可与晶石交相呼应，令神族原本的空识域扩张数倍，甚至从晶石内抽取神力蕴藏。

　　昆吾升任增长天前曾是十三宫文曲真君，掌管无极弥罗诸神殿书馆籍库。他自幼博闻强记，过目不忘，兼之数百年间手不释卷，所知所识远非寻常神官可比。帝释天嘉其慧智，特准“往通幽地，勘寻秘府，整掌奇册”，故有了很多翻查密卷的机会。

　　某次偶然的整理中，他从尘封的破卷堆里翻出了一本残缺的《昆仑经注》，里面记载了诸多上古奇闻，这“血琉璃”便是其中一件。

　　霍太山下埋藏有巨量血琉璃，整座山体仿佛镇着一只血晶巨兽，伺机吞噬神祇精魂体魄。晶石一旦触及肌肤，则神力迅速便被吸取；此处血晶埋藏地下甚深，故一时难以察觉，但终究是越战越弱。倘若身体受创，血气触地则晶石醒，立刻就有神力流卸之感。

　　我们就是着了他的如此暗招！想到此处，鬼金羊一通百通。

　　原来整座霍太山就是昆吾布下的一座诛天大阵！

　　昆吾引天兵天将下地来战，越是人多势众，晶体矿脉夺取越是丰厚。心月狐借神通境从地下抽取神力，再灌注于昆吾天灵中脉，循环不息，周天往复，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且昆吾自身实力本就强横，只要坚守不败，敌将自会慢慢衰弱。

　　换言之，只要是落地交战，敌有三千他们就可吸取三千，敌有一万他们更可吸取一万！青玉剑翻覆群雄，越战越强，巍然屹立于不败之地。

　　好家伙！鬼金羊不禁为老友击节称快，好一个天机智将！

　　“说的不错，好一个天机智将。”大天官突然回头对鬼金羊说道。鬼金羊心语竟被他听去，兀自一惊，这大天官莫非是万象天与鉴空天双修身？

　　昆吾叛逃前已选好此地落脚，伴心月狐借晶石之力潜心修炼，三年之间便窥见神通境。有晶石矿脉为壁障，心月狐的遮天神力更盛，是以天机堂始终不能捕捉。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心月狐闭关良久，昨日终于突破了神通境门槛，一时收压不住，空识域突破了隐身壁。虽然她瞬间就收了神通，还是被天界发现了。成也血琉璃，败也血琉璃，是命中造化弄人。

　　“你既知我计，还要来地面与我相见，就这么有恃无恐么？”昆吾问道。

　　大天官又是一笑，答道：“血晶是好大排场，可惜对我全无用处。”说罢，他收去嘴角笑意，盯着昆吾双目缓缓道：

　　“是个有趣的家伙。可惜，你太着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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