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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北风其凉 雨雪其滂


大队出了肃慎地带,一路上人迹稀少,往南行了四日,便到了燕北边境的宁城。燕世子姬克带了十余侍卫在城外十余里的林外迎接,玄菟灵派出的遁者也在一起。故人相见,不免诸多礼节。姬克让侍卫驭来二车,道:“龙伯,车上都是燕国士卒的服饰,还请诸位入林换上,以免入城时被人所觉。”伍封等人见他十分仔细,都换了衣饰,将“龙伯”大旗也卷了起来,这才换乘兵车,改用燕国旗号,一同入城。

        这宁城并不太大,城墙却高厚,城内修葺十分简陋,并不繁华,是燕国北面的要城,着重于军事,是以城中的营寨建得十分整齐,不过营中并无士卒。或是由于常有士卒往来的原因,城中燕人看见伍封一众,并无讶异,显是习以为常。

        姬克为了避人耳目,将伍封一众带往营寨驻扎。姬克将伍封的部属安置营房,带着伍封一家和玄菟灵入了中军之营房。房中早已经准备了酒肴,为众人洗尘。

        酒宴上姬克道:“自从成周与龙伯一别,已有一两年时间了,想不到王姬终成了龙伯夫人,可喜可贺。”伍封道:“是啊,可惜世子远在燕国,未能饮上喜酒。”姬克道:“朋友饮酒,未必非要喜庆时才觉得有趣,譬如现在同饮,在下觉得与喜酒也并无差异。是了,玄菟法师的名头在下听闻已久,今日得见,幸何如之!”

        玄菟灵道:“在下是个闲散之人,隐居僻地。虽闻世子之闲,但往来燕国多次,一直未曾拜访,今为小婿之事麻烦世子,似乎功利了些,惭愧惭愧。”姬克笑道:“法师说哪里话来。法师是朝鲜王之师,朝鲜与燕国中间虽有山戎间隔,仍算近邻,日后燕国有事,在下只怕还要请法师相助。”玄菟灵笑道:“如果能帮上手,在下自然不会推辞。”

        姬克道:“龙伯要穿过燕境到海边,这事在下自然是义不容辞,必然帮手。其中缘由在下虽然所知不详,但大致猜得出来,这事权当在下并不知情。正好在下的邑地在无终一带,龙伯便打着在下的旗号南下,在下又一路同行,途中自然无人阻拦。海边也已经安排妥当,到时候龙伯上船入海,便可回莱夷。”伍封道:“累世子一路奔波,在下可有些过意不去。”姬克笑道:“以在下与龙伯的交情,这点忙自然要帮的,何况世事无常,说不定哪天在下还要龙伯相助,也未可知。是以权当在下势利,先卖个人情可好?”伍封哈哈大笑,道:“在下欠了世子这人情,日后自然要报答。”

        玄菟灵见大局已定,道:“封儿,我离开朝鲜已有半年,也该回去了。有世子相助,我便放心,明日我便起程回去,你一路要小心。”伍封心中颇有不舍之意,叹了口气,点头道:“外父也要多多保重,说不好哪天我会乘大舟到朝鲜去探望。”

        次日伍封与姬克起身时,玄菟灵也带着他的遁者告辞,叮嘱珍重自不必说,伍封看着玄菟灵一众走远后,这才登车,与姬克并车而行。

        途中伍封道:“世子,在下看这燕北之地,大多是荒漠少人,其实途中有水有山,地域又广,燕人为何不占而据之?”姬克道:“这些地都是山戎所有,这山戎其实便是东胡人,只不过据于山林之中,我们惯了称其为山戎。这些地方人数虽少,却是有主之地,我们若是派士卒占据,必会引来燕胡战事。”伍封叹道:“这些地方大多可种植粟稷,却被山戎空置,委实可惜。”姬克道:“山戎以牧放为生,居无定所,有良田也不能用。其实在下也曾想过逐走山戎以扩地,但燕国还不足富,燕国也颇多空地,父君正设法广置良田、打造农具,先使燕民富足,方可用兵。再者说山戎人甚是强悍,士卒勇猛,就算也逐之而夺地,也不大容易。”伍封点头道:“这也说得是。”

        姬克道:“如果燕国有龙伯这样的名将,驱逐山戎便容易了。不瞒龙伯说,在下对龙伯佩服得五体投地,只要有龙伯在,天下战事无一不能获胜。”他这话乎内心,伍封见他对自己不仅是欣赏,简直是一种近乎盲目的崇拜,苦笑道:“世子将在下看得太重了。”

        梦王姬道:“当年秦穆公霸西戎,辟地千里,全靠一个叫繇余的人。繇余原是晋人,素有大才,在晋国并不得志,投奔了西戎。秦穆公用反间之计,迫使繇余归秦。繇余熟知戎事,献伐戎之策,百百中,遂成秦人之功。”姬克眼中一亮,道:“王姬之意,是否觉得我们也可学学这法子?”梦王姬摇头笑道:“梦梦是有感而,倒没有其它的意思。”殊不知一百多年后,燕国名将秦开在东胡当人质,后来逃回燕国,引燕军逐东胡,开地千余里,使燕国能够立于七国之雄,正与繇余大为相似。

        燕国处在北地,此刻正是大冬天,飞雪连天,路上积雪甚厚,所程颇缓。沿途经过酉城、孤竹,伍封随春雨四女带着铁勇先后去四女故居,果真如四女所说,其家中已无亲人,甚至连先人坟葬也觅不到。过了孤竹不远,便近海边,前方早已经有十余人应了上前,为的便是展如。

        展如上前道:“龙伯终于到了,在下在此等候了七八日,甚是耽心。”梦王姬微觉诧异,在伍封的家臣中,人人都自称“小人”,唯见这展如自称“在下”,与众不同。伍封道:“展兄辛苦。”展如道:“奉夫人和公冶先生之命,在下率了大龙、飞鱼两艘余皇和飞牛而来,共有浆手七百人,士卒百人,都是精擅水战者,以防途中生变。”伍封愕然道:“飞牛是什么?”展如笑道:“是一艘改造过的运兵大舟。”

        原来,玄菟灵与被离曾泛舟入海,多日未回,伍封让小鹿乘飞鱼和一艘运兵船在海上去找寻,那运兵船不够平稳,每有风浪便要十分小心,小鹿在海上不胜其烦。后来得知玄菟灵二人到了朝鲜,小鹿回到莱夷,请公输问巧妙设计。公输问颇善建构,让人将运兵船改造,在船身两侧各加两艘极大的渔船,形如两翼,整体造在一起,加固船身,使这艘运兵船既扁又阔,大了许多,比飞鱼还能抵受风浪些。不过这么一来船便更慢了,公输问又重新设计浆口,将浆手扩充到二百人,是以度快了一倍,比大龙余皇便慢不了多少。本来要将两艘运兵船到改成这样子,可惜工程太大,至今只完成一艘,便叫这艘唤作“飞牛”,意思是能载重物,度也不弱。展如这次来应接伍封,便将这刚刚改造好的“飞牛”驶了来。

        伍封笑道:“原来如此。”展如道:“在下猜想龙伯这次家眷不少,绕道北地,辎重又先运了回国,怕路上粮草食水不足,是以用飞牛装了满舟水粮和一些兵器,除了浆手外,尽数放了粮草食水足够千人半年之用。一来因海上无法补给,二是怕万一遇到麻烦,也好轻松应敌。”伍封奇道:“由海上回莱夷,不过是十余日的行程吧?”展如笑道:“虽然只有七八百里海路,但谨慎一点总是好的。在下领兵之事,向来是如此。”伍封点头道:“你这谨慎之心甚好。”见展如身后这十余人颇有面生,顺嘴问道:“他们是我们军中的人么?”展如道:“他们是在下新收的亲卫,颇擅行舟驶船。”

        到了海边,梦王姬见到了两艘巨舟停在海上,如同两座小岛,那飞牛也大,相比余皇却小了许多,虽然她早闻伍封说过余皇之大,此刻见了,仍是暗暗吃惊。胡弦儿及那些未见过余皇的胡人更是目瞪口呆,想不出这巨舟是如何造出来的。因这海边无停靠渡头,三艘大舟吃水都深,无法停靠水边。好在大舟上都带着小型的舢船,在海边等着接人上去。

        此时姬克笑道:“龙伯既然到了,在下也该告辞回去。”伍封道:“世子怎不上余皇坐坐?”姬克道:“在下离开蓟都许久,若不赶回去,只怕父君会责怪。”伍封让人拿了口“步光”剑来相送,梦王姬等女都谢过姬克,看着他带了燕人走了。

        小鹿向来是水军统领,展如只是其副手,但小鹿不在,便由展如统领水军,此刻展如上来问伍封如何安排人数。

        伍封先让展如带人将辎重、战马运上三舟,自己与夫人的战马器械、随身物什自然是放在大龙之上。然后与庄战、鲍兴盘算了一下人手。大龙有浆手三百,飞鱼与飞牛各有二百浆手;再加上三船携来士卒百人,百人中有三十擅水的倭人勇士,多是随伍封去过晋国和成周的那班人;索家人和乐浪人各五十水卒,他们自小在水中讨活,水性更精。伍封随行的一众人中,尚有二百四十多倭人勇士、遁者四十五人、铁勇二十九人、胡人勇士五十人。加起来共有士卒四百多人,其余寺人、侍女各近五十人、胡人夫妇五十对。

        伍封与庄战等商议一阵,让庄战夫妇带着胡人夫妇乘飞牛,看守辎重,因他们都不擅水性,又派了巫木带木遁者和二十名索家水卒上飞牛去。鲍兴、展如带倭人勇士一百人、乐浪水卒十人、索家水卒三十人、胡人勇士、剩余胡人夫妇乘飞鱼余皇,其余的铁勇、遁者、士卒、侍女、寺人都与自己和各位夫人乘大龙余皇,商壶、田力、圉公阳、庖丁刀都上大龙。这余皇可乘二百士卒,如此安排正好。

        分排妥当之后,众人一一上舟,渠牛儿和公敛阳掌着大旗,牢牢插在大龙船的旗洞之中,这面天子亲赐的大旗使大龙余皇更显得威武不风。鲍兴道:“龙伯,是否用铜链子将大舟连上?”伍封点头道:“飞牛慢了些,还是用你的法子,用铜链将余皇和飞牛连在一起。”小鹿曾涉大海找寻玄菟灵和被离,当时乘飞鱼出海,用铜链与运兵船相连,回莱夷后特意打造了数根极粗的铜链,置于余皇之上,又见大龙船身上蒙着生牛皮,既利破水,又能防箭矢,也将飞鱼、飞牛船身上都蒙上生牛皮。此刻在两艘余皇之间用两条大铜链连着,相距二十丈,余皇尾上又各用两条铜链共四条连在飞牛的船头,也是相距二十丈,使这三船成三角之势,大龙飞鱼在前,飞牛在后。

        展如走过来道:“龙伯,在下想上大龙,与龙伯在一起,顺便讨教些兵法。”伍封让他与鲍兴在一起,便是因为鲍兴较为粗鲁莽撞,虽然这两年已经有所长进,也学了一点点兵法,毕竟还是不够沉稳,有展如与他一起,正好补其不足。可展如此刻要上大龙,伍封也不好说不行,笑道:“也好,这海上之事我可不大明白,各位夫人问起来,有你在便好回答。是了,那余皇令鲍义怎么未见到?”鲍义原名为大头,是庆夫人亲赐的姓名,当然他在剿灭徐乘时立了大功,失了一臂,伍封令他为余皇令,平日监守大龙余皇。展如怔了怔,道:“噢,鲍义本应随来,但他前些时染了风寒,只好留在五龙水城。”伍封点了点头,并没有在意。

        展如叫上自己的随身亲卫,让他们分上三舟亲自掌舵和登上观台指挥方位。这里最擅水战的海行的便只有展如,是以伍封也不好多说话,由得展如安排。伍封想了想,让巫金、巫土二人带金遁、土遁者到飞鱼上去,有巫金巫土的相助,便可免得鲍兴性急闯祸。

        众人6续上了船,各船细细检查了一遍,伍封下令出,三舟相连,扬起巨帆南行。本来三舟之中,飞鱼最快,大龙因为在板中夹了铜片重了,是以虽然多一百浆手,仍然比飞鱼稍慢,飞牛是运兵船改成,又装满了辎重水粮,是以最慢。伍封让两艘余皇减,按飞牛的度同驶,以免让余皇拖着飞牛而行,浆手太过费力。三舟相距颇远,展如站在船尾最高的观台中,与舵手互通声气,一路以旗号为令。这观台比甲板高出两丈,如同一间小室,由三根铜柱支撑,十分坚实。

        伍封与众夫人在船头看了一回,只见周围碧波轻漾,阳光映在海面上,波光粼粼,偶见舟艏所至,惊得大鱼跃出水面,远处海天一色,风景甚佳。

        众女除了梦王姬外,都熟悉海景。梦王姬是次见海,又是次乘大舟行于海上,见周围景色之美,不禁心旷神怡。伍封见她第一次乘舟入海,怕她晕船,过了良久并不见有异,才放下心来,携着她的手道:“王姬,我带你看看这大龙,包管你更加惊奇。”众女在船头嘻嘻笑笑,与站在船头旗位处的田力打趣,伍封带着梦王姬在大龙上到处细看。

        伍封道:“这艘大龙本是吴国三艘余皇之一,宽三丈多,长二十五丈,设上下二舱,可乘六百人。上舱可乘甲士二百多人,下舱有浆手三百人。夫差派水军司马徐乘率水军伐齐,战败之后,徐乘不敢回国,便在海上为盗,自称‘海上龙王’。他想长居海上,是以将大龙船身上蒙了生牛皮,船、船尾和船身还嵌了薄铜片,可避箭矢,又能撞翻敌船,水上无可抵挡。”梦王姬道:“这人想来精擅造船之技。”伍封道:“是啊,徐乘与展兄一样,一家数代都在吴国水军之中,最精造舟。船上所有柱架都是青铜所铸,是以构建甚固,三百浆手中配以三十铜浆、舵用铜舵,以免战事浆断舵毁,在水上动弹不得。”

        梦王姬愕然道:“船上用这么铜,岂非甚重?”伍封笑道:“这还不算,这大舟船身两侧用双层的厚木板,中间还嵌了一寸厚薄的青铜片,铜片相交处磨成凹形,灌以铜汁,数百块铜片连成一体,整艘船如同嵌了一层铜甲一般,就算损了一层也不怕有水渗入,船船尾和舱底之外层还加用了厚铜板铸在一起,专用来撞击,船身连木带铜,厚达尺余,故不怕触礁或被人凿穿。”梦王姬惊道:“若拆了外层木板,岂非就是一艘铜制的大舟?”伍封笑道:“那也差不多,不过铜片不算太厚,每片之间熔铜汁而嵌合,直接被巨浪冲击怕不持久,是以外层那木板非要不可。”

        梦王姬沉吟道:“这徐乘想得周到,一般的舟船都用木制,有些怕火,用了铜片后,便大可放心。”伍封带着她到前舱,这前舱一隔为三,前面有大案,是号施令之处,后面隔为两间,一间有卧具,铺设裘衾革席,另一间仍放着那可容二人的精铜浴桶,两间之中有门相通,侍女早放了火盆生火,舱中甚暖。伍封指点着舱底和壁顶,道:“这里都嵌入薄铜片,既可防水火,又可防箭矢,在战船之上可算铺呈豪华。”梦王姬咂咂称奇,又看了前舱之后的三个小舱,这是将领所居,过后是可睡二百人的士卒大舱。大舱之后有一个库舱,眼下腾出来作马房,以养战马,圉公阳带十余个擅养马的寺人也居其中。

        二人到后面的两个颇大尾舱,见左舱中是寺人侍女的睡房,用木屏中隔。右舱稍大,放在盛酒水大瓮十余个,还有大小二十个煮食的铜制的鼎、鬲、釜、甑诸物,另有尊、觥、壶、爵、盘、簪、刀、俎、簋、豆等物不计其数,除了俎外都是铜制。庖丁刀正带着他新收的那班学庖艺的寺人正忙着酒肴饭食。

        梦王姬见这庖室舱底舱身皆贴着薄铜片以防火,不禁叹道:“徐乘连庖室防火也想得到,算是个了不起的人材。他若不当海盗,到哪里不可展其所长?梦梦早知道此人,必招到成周去重用。”伍封笑道:“这人当海盗时作恶多端,人品不甚好,到了成周说不好会害人。”梦王姬道:“这却难说。许多人都是形势所逼,或是被恩怨情仇所苦,才会由善变恶,未必是天生的坏人。”伍封点头道:“你说的话总是有道理的。譬如我们这亲事万一不遂,我定会来个偷香窃玉将你拐走,岂非见罪于天子?这便是为情所苦,好人变坏了。”梦王姬脸色微红,嗔道:“你以为我会跟你走么?”说着横了他一眼,颇见娇媚。她向来恬静雅致,极少娇媚之态,此刻被伍封之言所感动,露出女儿之态,伍封看在眼中,只觉得她千娇百媚,美艳之极,不免食指大动,一手揽住,扯着梦王姬入了前舱。

        过了好半晌,梦王姬脸带微红,懒洋洋由舱内出来,到船头正想与妙公主和楚月儿说话,伍封追出舱来,道:“各位夫人,为夫忽然想起了一件大事,非得与你们商议一下不可。”楚月儿奇道:“什么大事?”伍封笑道:“这前舱虽然够大,可卧床只够三同睡,免强挤挤也只能睡四人,我们八人怎么好挤着睡?”众女脸带羞色,梦王姬瞥了在船头暗笑的田力一眼,将他扯到一边,嗔道:“不是还有三个舱么?”伍封摇头道:“虽然小阳在马舱、小刀在庖室,但这三个舱中,有两个舱是田兄、展兄所居,还有一舱给老商,怎可将他们挤到士卒大舱去?”众女都走过来,楚月儿点头道:“这也说得是。”

        妙公主笑道:“无非是加两张卧床是事,有啥了不得?晚间加上,起床便拆,并不碍行走,”伍封皱眉道:“万一晚间有事,我起来岂非要踩着你们?”妙公主吃了一惊,忙道:“这可不成,你这人像大象似的,一脚踩下来还了得?”楚月儿笑道:“夫君睡外面不就成了?”妙公主笑道:“我倒有个绝妙的主意。”众人忙问道:“什么主意?”妙公主侧头看着伍封,笑道:“前舱中不是有个大浴盆么?容两三人都可以,夫君不怕水,晚间便睡盆中最好。”伍封恼道:“没良心,赶我睡盆中?!”妙公主格格笑道:“不是我没良心,实在因你太长大,挤在一起,晚间被你不小心伸一臂压着,轻者恶梦连连,重者气窒,不可不防。”楚月儿笑道:“要不月儿睡盆中。”梦王姬笑道:“公主说笑的话,怎可认真?我看加卧床的法子尚可,夫君和月儿要睡靠外处以防不测。”

        侍女取来卧具放在舱中,伍封见卧舱甚挤,让侍女到前舱去,见卧具不太长,铺在舱中仍能留出通道,索性不等晚间,此刻便让众女自己铺设。俨然成了一张极大的床。伍封看着众女忙碌,不住地摇头叹息。楚月儿问道:“夫君怎又烦恼起来?”伍封叹道:“天下男人都想多娶夫人,但夫人多了也有不好处,你看,这么点事情,居然要商议许久才有定计。”妙公主笑道:“夫君现在后悔了么?谁让你平日花心,油嘴滑舌骗人嫁你?”伍封斜眼瞧着她,道:“我只嫌少哩!”妙公主见他神色古怪,似乎不怀好意,笑道:“那泥卡够由乌兑斯卡?”伍封怔了怔,醒起这是梦王姬教的扶桑言语,意思是“你想干什么?”笑道:“你这丫头一路上专与我作对,嘿嘿,今日居然想赶我睡盆,决计不能就此将你放过!”伸身将她抱起,扔在厚被上,压身下去,妙公主娇呼一声,呢声道:“夫君……”,才说两个字便被伍封堵住了嘴。

        众女偷笑溜到旁边放着青铜浴盆的房中,梦王姬想起那大匠尹送的那薄铜浴盆来,出外让渠牛儿拿来,放在浴盆之旁,众女坐在火盆边小声说话不提。晚饭之时,伍封与妙公主由卧舱出来,叫众女一起到前舱用饭,这前舱是施令之处,类于府室大堂的用处。

        伍封这一路行程殊不简单,一直小心提防,再加上赵飞羽、田燕儿、平启、任公子之死,以及支离益一路追杀,他表面上镇静自如,其实心情一直抑郁。今日到了大舟之上,如龙归海,终于放松下来,心情大好,用饭时不住口与众女说笑打趣。

        本来按余皇之度,由燕国到莱夷只须十二三日,但那飞牛大船慢了些,余皇只好降,是以要十六七日才能到达莱夷。海上行了三日,渐渐西北风起,天色也是阴多晴少。

        伍封与楚月儿站在船头旗位之旁,便觉朔风猎猎,甚是寒凉,只听舟上的大帆在风中噼噼啪啪地响。伍封叹道:“冬天刮这西北风,在这海上格外冷冽。”田力一直在旗位观海,接口道:“北地的冬天便是这样,其实齐西之地也差不多,也十分冷。”又看着天色,道:“若是南风,我们行程反而要慢些。不过海上这天气变得甚快,只怕这数日间要起大风。”

        这时,那飞鱼观台上的人不住地展动旗号,伍封看了半天,不明其意,向船尾的高高观台看去,见展如也挥旗应答。伍封也不知道他们互相“说”些什么。心忖这人都是水军将领,在海上比自己经验强多了,其余二舟观台上是他的亲卫,必定也是精擅水战之辈,也不去理会。楚月儿看得有趣,道:“原来海上用旗作号令,名堂可不少。”伍封笑道:“这是旗语。”楚月儿问道:“若是晚间看不见,又怎么办?”伍封道:“以前展兄教过我的,晚间用火,若有雨便用金鼓。”

        到晚间时,风越来越大,渐渐下起雨来。只因海上无物阻碍,海风之强更胜过6地,此刻只闻风声劲急,雨也越来越大,大舟高起低伏,不住的颠簸,人在甲板上便有些立足不住。甲板上的士卒都要抓紧船板旁的粗绳才能行走,展如鸣金数下,命士卒入舱避雨,又让人请伍封、田力都入舱避风雨,其余士卒都入舱中,只有自己留在观台观察方位,与其余二舟互通声气,这大冬天淋雨可不是件好事。

        伍封让田力去士卒大舱守着,圉公阳带寺人守马匹辎重,又让庖丁刀照看侍女寺人,商壶带着渠牛儿和公敛宏在底舱与浆手在一起,自己与众女在前舱围着火说话,只觉风声急响,骤雨密集,大舟颠簸起伏得更为厉害,仿佛正急切行驶着,众人在舱中也站不住,都坐了下来。虽然众人除梦王姬外,都曾乘舟涉海,但从未见过如此大的风雨。雨点随风入舱,楚月儿忙起身将舱门关好,妙公主听着外面呜呜的风声,脸上微微变色,道:“这么大的风,我可从未见……”,忽然大舟猛地抬起来,似乎是船头被巨浪掀起,一个浪头拍起来,竟然盖上了甲板,连前舱门下的缝隙也沁入了水,妙公主惊呼一声,后面的话也没能说出来。

        伍封忙将火头灭了,免得大舟倾摇,这火盆翻覆易引起火烛。此后这大舟便不住地被巨浪抛起,又再落下。伍封耽心道:“我们这大龙不惧风浪,但飞鱼、飞牛没有大龙坚固,未知能否抵受这狂风巨浪?”楚月儿道:“夫君,我们出去瞧瞧?”伍封点了点头,对梦王姬道:“你们切不可出去,外面风浪太大,不小心便被卷了去。”梦王姬点了点头。

        伍封与楚月儿艺高人胆大,开了舱门,便觉烈风扑面,忙闪身出去,回手关上舱门。二人牵着手,小心沿舱壁走着,只觉甲板上满是水,走在上面有些滑,好在二人身手了得,仍能稳稳走动,若换了他人,早就跌倒被巨浪卷走了。周围黑压压一片,根本看不见物,二人估摸着飞鱼和飞牛的方向细看,只见隐隐透着火光,起伏不定,心知那火光必是由船舱中沁出来,既有火光,这两舟便平安。二人又往后面的舱中去,先探视了庖丁刀和寺人侍女,再看了圉公阳和那些照看战马的寺人,见圉公阳等人让战马横卧着避免颠簸,称赞了几句,又往大舱去。只见田力带着士卒都守在舱中,不敢乱动,伍封叮嘱他们紧闭舱门,切不可出去。田力与众士卒见如此风浪之中,伍封还**来叮嘱探望,无不感激。伍封出了大舱,片刻又折回来,对田力道:“田兄,铁勇都有铜链子在身上,你让他们用铜链在两边舱门处横系,就算舱门坏了,又铜链挡着,人也不会跌出去。”

        伍封与楚月儿由后面观台处的木栏走下去,见展如浑身水淋淋地正在舵室与舵手把着舵。伍封道:“展兄怎不去休息换衣?”展如神色凝重,道:“我们三舟相距不远,眼下不能视物,最是凶险不过。若不把稳这舵,弄不好便三舟相撞,舟覆人亡。好在三舟差不多重,飞鱼、飞牛上的舵手又是在下亲自教出来的,颇有默契,先前天未黑时在下已经让三舟定好舵向,只要我们定舵不变,便不会撞上了。”

        伍封心忖这活儿可不好干,说了几句又到底舱,见众匠手都收了浆躺着,浆口的木格全部插上,使水不能沁入。浆手见了伍封二人,都坐起身,伍封见船身摇晃得太厉害,让他们睡下。渠牛儿和公敛宏一个在前,一个在后,坐在两头的口上,商壶在浆手中间。伍封怕海浪损坏了浆口的木格,使海水沁入,商壶道:“老商已经看过了,这浆口木格其实是用厚木和两寸厚的青铜片合成,坚比船身,姑丈和姑姑无须担心。”楚月儿点头道:“当初造这大龙时,徐乘必定想到这事。”伍封道:“是啊,他这‘海上龙王’是确不是白叫的。”

        二人在舟上转了一整圈,上了甲板再看飞鱼和飞牛,见仍然是差不多远处,依然沁着火光,这才放心入了前舱,与楚月儿拿出革囊中的铁链,将舱门系好。众女都裹在被中,本来有些耽心,见二人回来,梦王姬吁了口长气,道:“先前风浪更大,我们正耽心哩!”伍封笑道:“我们又不怕水,就算掉入海中也无恙,只是怕因此与你们分开,一时间寻觅不到。”

        众人胡乱睡一睡,时时被狂风巨浪吵醒。过了三五个时辰,风依然大,但雨却小了。便听展如鸣金,甲板上人声嘈杂,伍封出舱看时,见天上微明,勉强可以视物,士卒们正扶着船上揽绳,忙着检查舟上各处,又将板上的积水扫落。

        忙了好一阵,庖丁刀带着寺人送酒肴到前舱来。妙公主笑道:“原来这一会儿你们便弄好了饭食,我正觉得肚饿。”庖丁刀叹道:“这风浪非同小可,眼下暂息了雨,天色却不见好转,小人不趁机制些酒肴干粮,龙伯与各位夫人岂非要饿着?”伍封问道:“士卒和浆手是否也有吃的?”庖丁刀点头道:“小人们加紧造了干粮,又制了些菜肴相拌,每人都可用上两日。”伍封点头道:“你想得周到,你放些干粮在这儿,我们饿了便吃,免得你们冒雨赶到庖舱,易生意外。等天色好了,你们再入庖室不迟。”庖丁刀见他体贴下人,甚是心服,让寺人拿了干粮来放好,又为伍封那翡翠葫芦灌满了酒。

        伍封等人匆匆用过了饭,庖丁刀等人正收始鼎俎之时,便听雨响,风雨又大起来。便听金响数声,众士卒急忙牵着缆绳各自回舱,庖丁刀等人也赶回庖室。

        片刻之后,风浪滔天,天上极黑,隐隐有雷声传来,伍封见众女面面相觑,叹道:“这一次真是不巧,想不到遇上了大风浪。这大冬天居然会有雷雨,当真是古怪。”梦王姬道:“天有不测之云,这海上的事可不比6上。”楚月儿道:“风大船,我觉得这大舟借助风势,行的比以往快了一两倍,理应过三五日便可到莱夷诸岛。”妙公主笑道:“这样说来,这狂风倒是件好事了?”梦王姬道:“怪不得,听说展爷连舟上的大帆也不落下来,想来是为了借风势而回。”伍封道:“我以前与展兄讨论水战和海行,他曾说遇到风浪,一般要降帆,顺风降半帆,逆风则全降。看来这降帆也大有讲究,原来如此狂风也可不降。”

        天外雷声渐近,除了伍封与楚月儿外,众女都觉得颇凉,裹被而坐。伍封笑道:“公主、月儿和雨儿她们常随我行军,虽然以往没有这么狼狈,却是见识过的。王姬第一次随我回家,一路上便风险重重、麻烦多多,眼看即日要回了,却遇上这么大的风雨,没想到吧?”梦王姬笑道:“也不算什么。这次你回了齐国,只怕要与田恒斗个天翻地覆,说不定还有更难的事儿哩!”天外电光正闪,伍封想起田恒就心烦,摇头叹道:“这事可当真……”,才说了几个字,便听天上猛地一个焦雷,如同天裂,整个船似乎也因此而颤抖了一下,连妙公主这么胆大的人也吓了一跳,冬雪和夏阳变了脸色。伍封还没来得及往下说,门缝处连细透闪着电光,便听雷霆一迭声响个不停,此刻风雨交集、电闪雷鸣,连伍封也觉得心惊,心忖这天地之威,便以此刻最为猛烈。

        这场风雨又连续了两天,到第三天午后,总算风收雨敛。不过仍是阴天,士卒出舱检查船只,庖人造饭,浆手再开始操浆,各有其忙碌之处。伍封等人四处探视安抚,只见船中到处都湿,连底舱也由甲板口沁入了一点水。看飞鱼和飞牛依然无恙,三舟之间打着旗语,互报平安。

        伍封与众女站在船头,只间天空灰蒙蒙的不见日头,四下里都是海水,看不见些许6地,也不见任何岛屿。田力拿了司南出来,见船行方向正指南面,顺水行舟甚快。

        晚饭时伍封将展如、商壶、田力、圉公阳和庖丁刀叫来饮酒,痛痛快快用了顿饭,说起这三日的风雨,无不感慨。展如道:“如果不是余皇、飞牛又未改造,我们只怕早就舟覆人亡了。”商壶道:“是啊,这风雨奇大,老商从未见到过。”伍封道:“总算平静了,这三日应该行了不少路程。”展如笑道:“这阵风至少送我们驶出了五六百里。”楚月儿道:“只有五六百里?月儿还以为有千余里哩!”妙公主喜道:“这么说来,我们没几日便要到了?”展如点头道:“也就是五六日便可到莱夷。”梦王姬道:“看这天色,只怕这几天还会有风。”展如笑道:“再有风岂非更好?风浪之大,未必大过这两日,正好助我们行程。”

        果然不出梦王姬所料,舟行四日,第五日时西风大作,虽然无雨,却激得巨浪滔天,众人心忖一二日便到莱夷,是以不怎么耽心,谁知在风中行了五六日,依然在海上飘着,四下不见6地。

        妙公主焦燥起来,道:“怎么回事?按理说早该到了,怎么眼下还是在海上驶着?”伍封道:“或是因风之故,大舟一路上歪斜而行罢。”梦王姬将展如叫来问,展如道:“一路上有风,使大舟行驶时左弯右拐,这便耽误了。”田力在一旁道:“展兄这舵可要掌准些,否则南辕北辙,事儿就大了。偏巧我那司南又没了……”,展如笑道:“田兄过虑了,倒不是胡吹,在下一家数代都为水军将领,这水上之事,只怕很少有人比在下明白。”伍封点头道:“展兄的水军本事在下是知道的。”众人心想也是,此处要论水上行舟,无人及得上展如的本事,若连他的本事也信不过,又让谁指挥这三舟行驶?

        众人索性耐心等候,自找乐子,伍封与众女每日说笑,或听梦王姬说点古事,譬如大禹治水、黄帝与蚩尤之战、妇好征尸方、姜太公渭上钓鱼等等,或是学些扶桑言语互相笑闹,总之是无聊之极。天色整日阴沉,雾气甚浓,易使人心烦,好在舟上美酒甚足,伍封每日饮得半醉,在舱中胡混,或是去找展如学习舟楫远航之技,展如忙时,他便找水卒细问。伍封本就向展如学过水战本事,如今正在海上,边看边学,这舟楫远航之术自然是轻而易举地学得十足十。

        如此过了十余日,连伍封也觉得不耐,心忖怎么行了这些天,就算是打一个来回也差不多了,怎么还在海上?看四周时,仍然是一望无际。天空渐渐放晴,这日一大早,商壶和田力匆匆走来前舱,田力苦着脸道:“龙伯,这下糟了,原来我们这些日一直顺风往东走,眼下只怕已经出了齐东大海甚远。”伍封吃了一惊,道:“不会吧?”田力扯着伍封到舱门边,指着前方道:“龙伯请看,日头正由前方升起,天下只有东升之日,怎有南升之日?”

        众女都大惊失色,一起挤在舱门处往外看。伍封惊道:“怎会如此?虽然每日都是阴天,但有司南之助,决计不会走错方向。”田力叹道:“龙伯还记得狂风骤雨止的那日么?那日早间天色昏暗,但小人的确见到大舟右方远处有大片6地。那日小人用司南测过方位,的确是往南而行,那时只怕已经出了莱夷东海之口。其后小人的司南便不见了,每日风中急行,总觉得既是西风,怎么要顺风而行,又怕展兄见疑,不敢问他。”梦王姬叹道:“若真是如此,我们这么胡里胡涂行了二十几天,只怕已经驶出了二三千里吧?”田力摇头道:“小人曾与几个索家和乐浪族水卒参详过,其实以那三日风雨,我们正如小夫人所说,行了千余里,再一路往东出海口而驶,计算下来已经有六千余里了!”众人大惊:“什么?再这么行下去,岂非要到日出之地?”

        伍封心忖:“以展如的本事,怎会错误至此?”正想让商壶将展如叫来,展如便拿着个司南急匆匆走来,不住地摇头叹息,道:“龙伯,大事不妙,我们这次可走错了。”伍封皱眉道:“怎会如此?”展如叹了口气,道:“都怪在下手上这司南。这个司南也怪,所指方向总是向东,今日见了日头方才现。”伍封接过那司南,只见上面那磁勺果然指着日出方向,无论将司南拨向哪方,脱手时仍回指东方,但司南盘上那边的字却是个“南”字。伍封大奇,道:“这玩意儿怎会如此古怪?展兄从哪儿得来?”展如道:“这便是军中之物,在下出之前由赵兄处领来。由齐国往燕地时是晴天,未用上此物。不料回程用它,竟会如此,正如田兄所说,我们可是南辕北辙了!”

        梦王姬拿过这司南,看了好一阵,叹了口气,道:“这司南被人做了手脚,怪不得会指着东方。”她将铜盘“南”字一方指着北面,磁勺便指向北面,只要是“南”字所指,磁勺便指向那一方。展如恍然道:“原来这磁勺只是指着这‘南’字,而不是南方。”妙公主问道:“这是何道理?”梦王姬道:“司南的托盘理应是铜制,这铜盘其它地方都是铜,唯‘南’字这一方的边上是用磁石所制,便将磁勺的尖头吸向这方,因磁力不算太大,是以又不会牵动磁勺滑过去。”展如摇头道:“在下真是蠢笨之极,这司南在下一直放在观台上嵌着,若是拿下来随便转转,必然会现破绽。”不住地自怨自艾,道:“在下领兵已来,从未有过如此大失,这次真是无颜见人了。”伍封道:“展兄,这事不怪你。只是我们军中的司南竟会被人做了手脚,偏巧又让展兄拿来用,这真是奇怪了。既然知道走错,我们该回头了吧?”

        展如点头道:“当然,幸好在下这一次携带的辎重食水粮草甚多,可供千人半年之用,否则就要在海上饥渴而死了。不过干粮食水大部分在飞牛上面,大龙和飞鱼上面的水粮只够月余使用,眼下所费几乎殆近,非得从飞牛上补给不可。另外两舟上面未知有人伤损,还得调整一下人手。这大帆也扯破了数张,须得换上备用的新帆。”伍封道:“我看这三舟之上都有小舟,是否用小舟来装载调济?”展如道:“三舟之上都有逃生用的小渔舟,只是小舟调济甚慢,最好是找个避风处将大舟先停下来。”

        这时,便听甲板上的士卒一阵欢呼,商壶匆匆跑来,道:“姑丈,前面现了一个岛。”伍封等人忙上船头,只见远处果然隐约沉浮着一个岛,相距太远而不知道大小。伍封下令先往岛上,等调济干粮食水后再转头回驶。又让冬雪放一只信鸽回莱夷,告诉娘亲大舟遇风雨而行错方向的事,免得她耽心。

        渐行近时,便见海上有一个大岛,岛颇为高耸,形如一山,水雾缭绕在其半山,颇见神秘。到了岛屿附近,大舟被迫在离岛五十余丈处停了下来,原来这一带有珊瑚礁隐在水面下,大舟吃水太深,无法靠近岛上,众人对这里地形不熟,一时间不知道该从何处靠过去。展如只好命大舟往南转,饶过南端,到岛南面去。

        妙公主见这岛远看便十分美丽,欢喜雀跃,道:“这岛在大海中间,只怕岛上风景更美。”楚月儿道:“是啊,莱夷诸岛离6地近,而这岛就像天降宝石,忽然立在大海之中。在远离大6的茫茫大海上,这岛屹立如山,必有其生存之理。”展如笑道:“依在下的经验,凡是海岛离大6越远,风景便更好,全因人迹少至,天生自然。”众女大为心动,颇想上岛一观。

        梦王姬道:“这岛颇见神秘,未知是否有人。”楚月儿道:“只怕没甚么人,别人没有大舟,可来不了这地方。”妙公主道:“如果这岛上有神仙,岂非极好?”她这句话说得伍封都有些心动,伍封笑道:“如果岛上有神仙,我们大可以跑到岛上去拜访,看看神仙是何模样。”

        这时大舟都停在岛南海面上,因怕触礁,不敢深入。伍封见此时无风,令三舟调济水粮,飞牛6续放下渔船,将食水粮草运上大龙和飞鱼。如此搬运自然是奇慢无比,若要运载妥当,少说也要两三个时辰。为免载物沉重,三舟上空余的大瓮尽数扔入海中。这些大瓮可容人藏身,里面既然空了,大部分飘在海面上,并不沉下去。水卒由舱内取来备用的大帆,将旧帆拆下来,换上新帆。

        妙公主看着大岛,心甚神往,道:“夫君,好不好我们到岛上去瞧瞧?”伍封道:“就怕在岛上有异物怪兽,我们上去后一时下不来,多生枝节。何况这岛甚大,也走不了多远。”楚月儿笑道:“我们大可以连战马也带上去,骑马在岛上走走。”伍封问梦王姬道:“王姬,你觉得如何?”梦王姬道:“我从未上过海岛,去看看也好,不过这岛上未知如何,我们得小心提防,万一有异兽、异族抑或海盗,说不好还要打斗。”

        伍封想了想,与展如等人商议。展如笑道:“反正运载辎重还有好些时候,我们索性明日动身,龙伯大可以带夫人上岛看看。王姬之言甚有道理,龙伯得带些人手,在下亲自送你们上去。”伍封让商壶、圉公阳、庖丁刀、巫水带着水遁者和铁勇去准备,自己与众女入帐换衣,内穿水靠,外贯甲胄,随身革囊和诸般武器也带上,又将各人的战马准备,那匹黄龙一直放大舟上,这时也带下去,暂给商壶乘坐,商壶又拿了三顶帐篷包好,以备岛上立帐之用。准备了好一阵,展如早已经准备好渔舟,用绳梯送梦王姬等人上舟,战马却用大绳网吊下去。

        圉公阳道:“一阵船靠岸时,我们大可以踏水上岛,只是各位夫人身子珍贵,总得有个桥板搭上岸才是。何况战马也要沿桥板行上岛去,以免陷入岛边沙石,伤了可不好。”展如皱眉道:“桥板自然是有,但可供战马上去的便要宽了,一时间哪儿弄去?”他是军中宿将,带士卒操练向来是水里来水里去、火里来火里去,哪里顾得了许多?可伍封这几位夫人委实娇贵,圉公阳和庖丁刀又是宫中寺人出身,服侍人惯了的,此刻这么说起来也确有其理,譬如楚月儿可以飞跃,但梦王姬和妙公主却不成,总不致于让这二女泥水淋淋地上岸吧?

        伍封见他颇为头痛,笑道:“这事儿好办,上次在代地,赵无恤不是从代宫中找到两面门扇似的金铁大干么?这两件物什既轻巧又平整,坚硬无比,便用它来做桥板罢。”商壶飞跑去舱中,叠捧在手拿来,此物大如门扇,却只有圆盾般重,这是别人送伍封之物,是以搬上舟时,自然放在大龙之上。商壶笑道:“姑丈的主意甚好。咦,这两面东西似铁非铁,坚硬而轻巧,一直未知其用,莫非代王也用它来做桥板?”楚月儿笑道:“岂有此理?代地水少,怎会用这桥板?也不必放在宫中珍藏,想是自有其用,只不过我们不知道而已。”她双手接过,飞身飘下渔舟,将金铁大干放在舟上。庖丁刀见金铁大干表面十分平整,怕梦王姬等人滑脚,又将先前换下的残破旧帆拿了来折好,放在大干上垫脚,看得展如暗暗叹气,心忖士卒都如此的话,还能打什么仗?又见伍封这七位夫人下舟,圉公阳还带了七名侍女拿着众夫人的随身衣物下去,更是忍不住摇头。

        伍封临上渔舟时,吩咐田力小心守船,道:“展兄不在时,田兄指挥船上浆手士卒,勿生变故。”田力点头道:“龙伯但请放心,小人理会得。”伍封见商壶下了舟,自己才跃身飞下了渔舟。

        二十余艘渔舟载着伍封等人和战马小心向岛上驶去,不一会儿便到了岛旁水湾处,浆手跃下船,将那两面金铁大干搭在两艘船的船头,等人马下舟,再移往它船,片刻间伍封等人都上了岛。渔舟再驶回去,将铁勇载来,反复数次,铁勇、水遁者、侍女和战马都上了岛。展如道:“龙伯与各位夫人请自便,在下带着浆手在此等候。”

        这岛上沿海处都是细细的黄沙,沙中有不少贝壳、大蚌、海螺等物,各有其颜色。梦王姬慢慢走着,忽见一只螃蟹由螺中爬出来,奇道:“咦,这蟹怎会从螺中出来?”巫水道:“王姬,这蟹名叫‘寄生蟹’,专以螺壳为穴。”伍封道:“我看那田氏便像这寄生蟹。他们祖上由陈国逃出来,到了齐国,寄居一两百年,渐渐将齐国掏得空了,齐国便成了田氏的螺壳。”梦王姬赞道:“夫君很有学问。”伍封笑道:“哪里,有王姬在身边,谁敢自称有学问?你才是学问通天。”妙公主在一旁笑道:“唉,这两人居然一唱一和,互相吹捧。”众人都笑起来,楚月儿道:“夫君之武技、王姬之学问都是天下无双,这一文一武,月儿的确是很佩服的。”伍封道:“我可不敢说天下无双,至少还胜不过支离益。”楚月儿道:“我看也用不了多久,支离益便会败于你手。”

        众人说说笑笑,仰头往上看,只见这如山的小岛甚奇,威武之中有颇有逸然的灵性,似乎不粘丝毫凡尘一般,山壁斜削,无从攀沿。众人都骑上了战马,沿沙滩轻驰,寻觅上山之道。走了许久未见任何人迹,到了岛的北面,沙滩渐失,便见礁石如壁,海浪拍打着礁石,水珠如雪花般溅起甚高,这些水珠映着阳光,出五彩斑斓之色。

        众人立马礁石边上,几乎看得呆了。楚月儿道:“很少见这样的地方,连水珠也似乎有许多颜色。”妙公主道:“水珠便已经如此之美,这山上只怕更是好看。”再行了百余丈,几乎转了半个圈,终见一条类似路径的山道。梦王姬道:“我们这一路行走半个圈,大约有五十多里了吧?”商壶道:“老商算过,约六十里。”伍封道:“看来这岛也不小,半圈就有六十里,整整一圈岂非至少有一百二十里?”春雨道:“看来这岛按平地算大约有方三十里地以上。”伍封笑道:“雨儿算得甚快,看来渠公老爷子的功夫没有白费。”

        众人都下了马,沿山道上山,其实这山道并非人为的路径,而是天生夹在石壁中的一条缝隙,宽处有五丈多,窄处不到两丈,本可骑马,只是山道上面石块、灌木、青草甚多,非得清除不可。商壶擅长步行,跳了下马,将缰绳交在圉公阳手上,自己走在前面拿大叉开道,巫水这九名水遁者以及二十九名铁勇也下马相随,遇石则搬、遇树则伐,伍封等人一路牵马上去,他与楚月儿一戟一矛拨着乱草,只见两旁山中怪石粼峋、奇松古扑,更有无数参天巨木,时有奇鸟由道旁惊得飞起,行至半山,地势忽然稍平,这山如同从中间削出了一片半山较平整的地出来,平地上山土甚厚,满地都是青草,低矮的果树成片,生着各式各样的果子,靠山壁处还有数片竹林,修竹高低不一,高者十一二丈的都有,低者也有一丈多的细竹。平地上有不少野兔、黄羊,都不怕人,看来是因这岛上无人居住,是以不知道人之可怕。

        伍封见这平地甚大,只怕有方六七里,喜道:“这平地甚好,若是拿一半来作田壤,只怕也使得。”妙公主道:“这岛离我们莱夷太远,就算开垦良田,也无所用。”众人看了一会儿,继续往上行,途中说不出风景之美,行不多久。猛见眼前豁然开朗,已至山顶。商壶大喜,在前面跑来跑去到处看。这山顶甚奇,东、西、北三面都是平滑的山壁,中间围着方百余步的平地。忽听商壶大呼小叫,道:“姑姑、姑丈,这里有个山洞。”众人循声过去,见一块巨石竖在北面石壁前两丈多处,绕过巨石,果见壁上有个山洞,两旁挂着无数极粗的山藤,如同绿壁。可巧这巨石挡住视线,若不饶过来看,谁也不知道石后会有个山洞。

        圉公阳将马系在洞前的青草地上,解开肚带,卸下马鞍让马吃草休息,众人往山洞内走去。因为这山洞在石壁上,壁前是大片空地,是以山洞前端颇为光亮。这山洞甚阔,但只有十余丈深,洞内也十分干燥,行至洞后时,见到山洞的另一出处,还未走近,便听见轻微的水声,出洞口看时,只见地势低矮了一两丈,往下看时,只见数十余丈低处赫然是一处小湖,广约里许,被山壁围住。那湖水映着碧蓝的天色,湖水并不深,四面有十余道山溪流入湖中,又有数道山溪盘恒而下。

        众人见这海岛之上居然有湖,而且这湖地方甚怪,若不过这山洞而下,无论从何处上山都觅不到这湖。伍封心忖若论地势之奇妙无常,自己所见中无过于此岛。众人看得目瞪口呆,商壶飞跑了下去,俯在湖边看了好一阵,又尝了数口湖水,大声道:“哈哈,这湖中竟然是淡水。”伍封喜道:“我们大舟上的食水未知够否,如果不够,大可以来此湖补给。虽然辛苦些,但总是有水可补。”楚月儿埋怨道:“这老商甚是莽撞,万一这湖水有毒,怎生是好?”

        一起下到湖边,见湖水碧蓝如镜,并不甚深,一眼可看到湖底。楚月儿检查过湖水,笑道:“这湖水甚是干净。”众人正觉有些口渴,都捧水饮了数口,只觉湖水清冽微甘,令人心怡。若非春水稍寒,恨不得下湖畅泳一番。梦王姬沉吟道:“看来这湖水是雨水汇入,再加上山上积雪所融,才会是淡水。”伍封指着那数条流出的山溪道:“若是雨水少了,大可以将溪暂时堵住,用以贮水。”巫水道:“海上雨水甚多,湖水只怕还不易少,何况岛上也没人用这水。”伍封道:“若要引水到山腰的平地灌溉,用水便不少了。”妙公主愕然道:“夫君真想在山上垦田?就算这是夫君的龙伯国境,未免太小了吧?”

        在湖边盘恒了好一阵子,众人才沿湖旁的山道进了山洞,穿过山洞,梦王姬看着洞前那颗巨石,道:“这石头也奇怪,竟然是整块顽石,如同一面照壁挡在洞前。”伍封点头道:“洞中只有往风,全靠这块巨石所挡,否则必然风大。”商壶早已经跑到前面去,过一会儿又叫道:“原来这里可上到山上最高处。”

        众人循声过去,只见北面山壁有一处较缓,可以登上去二十多丈,商壶正站在顶上大呼小叫。伍封见路径不太好爬,牵着梦王姬在前面,缓缓登上去,只见上面是只有十余丈阔,正是此岛最高地方,四下望去,只见大海茫茫,一望无际,岛西岛北是礁石如壁,岛南是沙滩,岛东却是两排蟹钳般的石壁,直插如海,然后各往内伸出数里,在中间围了个天然的水湾,水湾靠6地处一半是石壁,一半是沙滩。众人都上了山顶,梦王姬和妙公主自小少行路,今日远行了三个多时辰,都呼脚痛,圉公阳拿了两块厚席放在山石上,二女坐下来看景。庖丁刀见已经是下午申时,忙取取出干粮来,众人权以当饭。

        这时商壶从怀中取了面旗出来,这是伍封一路上常用的旗,上面写着龙伯名讳,他到先前那洞前巨石旁,将旗紧紧扎在一棵大树上,大声对上面道:“这地方避风,姑丈,便将旗儿扎在此处好么?”伍封奇道:“你扎面旗在这儿干什么?”商壶笑道:“老商早想得明白,既然这岛是我们先觅到,自然是姑丈的辖地,先留个旗儿在,日后出海玩时,说不好到此一游。以后万一再有人来,也知道这是姑丈的地方。”众人见他得意洋洋地,忍不住好笑,妙公主点头道:“这也没错。日后我们可乘舟来瞧瞧。”

        此时天风渐烈,远处海浪渐高,从岛上下望如同一条条白线飞移动。众人见岛东蟹钳般的石壁所围之中的数里海域平整如镜,碧波微漾,无论岛外海上风浪如何劲烈,一入其中便如消失了一般。梦王姬和妙公主指指点点看着,咂咂称奇,梦王姬叹道:“这水湾真是天生的避风之处,靠石壁之处可以停大舟,靠沙滩处可以嘻戏为乐。”楚月儿笑道:“月儿看这岛甚美,若长居此岛,岂非如同神仙?”

        伍封心中一动,忽想起当日在莱夷时,乐浪乘曾经说过海上仙岛之事,还说其先祖有人飘流仙岛,岛上还有淡水之湖,莫非就指此岛?乐浪乘还说岛东海域不受风浪,正与此地相同。想到此处,笑道:“我知道了,这岛以前有人来过,便是乐浪族的先人,这岛必是他们口中的仙山。”楚月儿和妙公主也想起来,梦王姬细问,妙公主将那日乐浪乘与田力的话说了一遍,梦王姬甚为惊讶。

        妙公主道:“这岛甚好,既然夫君和月儿都喜欢,总该有个名字吧?没的总是这岛那岛地叫,越说越让人糊涂。”伍封道:“是该起个名字,不过这事非王姬不可。”梦王姬沉吟道:“我们到这岛甚是不易,这岛上并无人迹,有人来时自然是好。孔子曾说:‘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我看这岛便叫‘朋来’。”众人都称这名字甚妙。伍封击掌大笑,道:“此名极妙,日后诸事平定,我倒想跑来这朋来岛上隐居,自由自在,悠哉由哉。”楚月儿喜道:“正好,月儿也这么想,到时候我来陪你。”妙公主道:“只有我们几人肯定不行的,非得带一二千人来,那才热闹。”伍封笑道:“要热闹的,又何必跑来朋来岛?”梦王姬笑道:“夫君是龙伯,周行列国大有权势,正该创立不世功业,怎么就生了隐居之念?”伍封叹道:“我只是这么想想,若回到齐国,便要与田恒斗过你死我活,只怕想隐居也难。不过我们暇时泛舟海上,到朋来一游也是好的。”

        妙公主点头道:“是啊,这朋来岛东面的海湾上可停大舟,又不惧风浪,大可将余皇驶进来。”伍封忽然一惊,想起一事,低头四下往海上瞧去,骇然道:“我们的大舟去了哪里?”众人都看海上,只见海上空空,先前大舟停处并不见大龙、飞鱼、飞牛的影子。

        妙公主道:“是否他们移到了岛角看不到处?”旋又摇头,因为在这朋来岛顶上,看哪里都是清清楚楚,并没有什么见不到的地方。伍封脸色微变,道:“只是三个多时辰,怎么……?你们慢慢下山,月儿,我们先去瞧瞧。”二人急展身形,如两只大鸟般由山顶往山下飞去。众人见他们二人在空中袅然盘旋、翩然若神,惊骇之余,不敢再停,匆匆下了山顶,取马下山。

        伍封和楚月儿下飞度甚快,他们在空中由上而下,看得十分清楚,既然原处不见大舟,便饶山飞旋,直至围着山转了一圈,将周围看得十分仔细,连每个水湾也看得十分清楚,仍不见任何舟楫的影子。等回到了朋来岛海边他们以前上岸的地方,梦王姬等人也已经下山到了此处。

        众人面面相觑,先前他们上岸登岛时,展如引着二十余艘小渔舟在此等候,却连一艘渔舟也未见,大龙、飞鱼、飞牛三艘大舟踪迹全无,海上只是一片空寂,只有他们由舟上卸下的许多空置大瓮在海面上飘荡。

        梦王姬一向镇定,此刻也有些惊惶,道:“难道这岛上有敌人,展爷他们被……”,伍封道:“若是被人袭杀,就算全部沉了,这海上断不会干净至此,好歹有些断浆残楫在海上。”妙公主面露恐惧之色,道:“莫非这岛上有妖魔鬼怪,片刻便将大小舟船变得没了?”其时人都相信神怪之说,妙公主这么说着,众人都惊骇变色。

        楚月儿忽然见沙滩被海水拍击处有些闪光,急忙向海水中跑过去,于半掩的细沙提起两件物什来,只是先前作桥板放在渔舟头上的那两面金铁大干。她将大干拿了回来,众人围看着,一颗心沉了下去。商壶又在海边找到了先前在金铁大干上垫脚的旧帆来,顺手扔在一旁。

        伍封向海上瞧去,心忖莫非大小舟楫真的是遇险沉落?向楚月儿看了一眼,见她眼光中甚是耽心,显是有同样的想法。二人也无须商量,一齐向海中冲下去。二人身穿甲胄,腰悬剑、手执铁戟长矛,却丝毫不影响在海中的度,直到海底,二人将挂在胸前的夜明珠从衣甲中拿出来,两珠相映,照得三丈范围内十分光亮,如同阳光透到海底。二人四下看时,只见一些大瓮因瓮内灌了海水之故,沉在海底。

        二人游往先前大舟停靠之处的海底,还未到时,赫然见到几具尸体,上前看正是几名大舟上的士卒,伍封与楚月儿心往下沉,再游过去,只见尸体渐多,足有三四十具,全是一路由成周跟来的倭人勇士、侍女、寺人。新尸沉于水,若是时间长了,尸体泡得涨方能浮出书面。二人各挟着两具尸体回到岸上,梦王姬等人见他们带着尸体由海中冒出来,都变了脸色,商壶等人都上来接。

        伍封与楚月儿又下海去,将尸体带回岛上,忙了许久,直到将所有见到的尸体尽数带上岛,此刻已经天黑,伍封和楚月儿的夜明珠映在一起,如同燃着三五根大烛。伍封细细看着这些尸体身上的伤口,见都是被兵器所杀,脸色越来越难看。妙公主本想说话,见他神色十分严肃,不敢问他。伍封看了许久,叹道:“明日在岛上觅个地方,将他们都葬了。”

        这岛上虽然景色如春,但夜间冬风甚冷,众人先前忙着接搬尸体,身上都弄得水淋淋地,此刻颇有寒意。伍封道:“我们就在这海边燃火夜宿,如果有舟船过来,当会见到。”商壶带着铁勇去山边斩了许多树枝,在离海二十丈的沙滩上堆起来,庖丁刀用火刀火镰将树枝点着,众人围坐在火旁,用了些干粮,圉公阳将马牵到山边吃草。

        人人都是心头狐疑,妙公主忍了许久,此刻忍不住问道:“夫君,这是怎么回事?我们的大舟去了哪里?”伍封叹道:“我们都上了展如的当!我们一上这岛,展如便下令将大小舟楫便驶走了,将我们扔在这岛上。”众人大骇,梦王姬道:“舟上士卒浆手都是我们的人,怎会如此?”伍封道:“那日风雨大作时,我和月儿下四下瞧过,当时觉得士卒有些面生,但我军中数千人,自不可能都识得。那些浆手更是从来少去看,就算换成了敌人我也不认识。现在想起来,这些士卒、浆手定是敌人假扮的!”梦王姬惊道:“夫君的意思是说,展如带着大舟来燕国接我们,其实舟上的人全部是敌人?”伍封点头道:“正是。”

        妙公主道:“怎会如此?大舟自然是由五龙水城出来,公冶先生、赵爷、蒙爷决计不会让敌人上我们的大舟。”伍封道:“展如将大舟驶出来,或者途中停靠了何处,与预先约好的敌人联手,将舟上士卒浆手或杀或逐,全部换了人。他是主将,让大舟停靠何处只须下令便是。嘿嘿,我若是他,由五龙水城出来时,便不带士卒,只带浆手,浆手不习武事,换起来便轻松了。”

        梦王姬叹道:“想不到这展如大有问题,梦梦对展如和田爷都不了解,先前一直想着,料想今日之事不在展如、便在田爷身上,原来是展如搞鬼!”伍封摇头道:“田兄随我们由北地而来,决计不是他。”梦王姬点头道:“是我想错了,我原想他是田氏的家臣,与田氏打在一起最为正常不过。”

        妙公主不解道:“这事与田氏有何相干?”梦王姬解释道:“公主,展如要将舟上的士卒浆手换下来,自然在齐燕之地,我们在燕国没有敌人,展如定是与田氏约好,田氏先派了大军守在齐北岸上,展如将大舟驶往齐北,田氏的人上舟将士卒杀了,将浆手擒住,再派自己的士卒扮成士卒浆手,也好行事。”伍封道:“齐国除了田恒,谁也不能无声无息将近千人换了而使莱夷的人不觉。何况他有心害我,能在齐燕之境派士卒劫杀,为何不会来个釜底抽薪,索性将大舟上的人换了对付我们?””

        妙公主道:“小战、小兴儿决计不会听展如的,他们怎么也放在我们不管,将舟楫驶走了?”伍封叹道:“他们在另外二舟上,只要展如有心瞒着,他们甚至连我们上岛的事也不知道。他们又不大懂水军本事,浆手和舵手都是展如的人,全看大龙的号令。展如若下令将船驶走,飞鱼和飞牛自然会遵令而行。”楚月儿惊道:“这么说来,小战、小兴儿他们十分凶险了?”伍封点头道:“我最耽心的就是这件事。田恒的智谋兵略十分高明,所谋之事自然是狠毒无比。他和展如决计不会由得小战、小兴儿将大舟驶回,把我们接回去。依我看来,田恒派田豹引大军在齐北边境筑城,是故意弄得声势浩大,让我们知道,从而逼我们由海路回去。这样一来,他可以借展如之手来对付我们,甚至因此而夺得我们天下无双的余皇大舟。”

        楚月儿道:“舟上还有我们由成周一路带来的士卒,再加是胡人勇士,寺人、侍女也能战,展如想骗他们许久定不容易。”伍封道:“这些尸便说明先前舟上曾有过战事,看来田兄与其他勇士都被展如给制服了。本来我还不相信展如会出卖我们,可先前见尸身上的伤口,有二十二人的创口细薄而长,是展如剑上的‘断水之诀’特有的,看来他亲自动了手,田兄的剑术并不及他,只怕凶多吉少。”

        梦王姬道:“怪不得展如这一路上带了千余人半年的水粮,其实是有意将我们扔到数千里之外的海上,再自己回去之用。”妙公主愕然道:“原来我们到这个地方也是展如故意而为?”伍封道:“他未必知道这座仙山,或是想将我们抛在海上,再将舟楫驶走,由得我们渴死饿死。可他料不到这仙山之上既有淡水,又有羊兔,饥渴而死是不大可能。”

        梦王姬道:“他故意弄了个假的司南,趁风雨之机改而东行,飞鱼、飞牛上的舵手浆人又是他的手下,自然是一路东行了数千里,可惜我们仍无所觉,竟然下舟往岛上来,正中了他的诡计。”妙公主忿怒道:“怪不得他总是在我面前夸海上、岛屿之美,原来是想让我们自行提出离舟上岛的事!唉,这上岛之议都是我先提出来,怪我不好。”伍封摇头道:“这不能怪你,就算你不提出来,他也会找些理由让我们上岛。这事全怪我太过信任他,我这大龙有个余皇令鲍义,这人忠义无双,忠于职守,可我们上大龙时未见到鲍义,展如说鲍义病了未来,我当时便该有所怀疑。以鲍义的忠心,就算生了病也必定会随舟而来。后来我们遇风雨拖延了多日,也该疑心的,被他用假的司南搪塞过去。”

        梦王姬道:“夫君若不是对家臣部属推心置腹,也不会有这么多名臣勇士来尽心辅助,这事怪不得夫君,只怪展如太过无耻。”楚月儿叹道:“月儿总是想不出这道理,田恒对展如未必会比夫君对他好,为何定要投奔田恒,还要大费周章来加害我们?”伍封道:“这中间定是有理由的,否则展如必不会如此,何况这途中他有许多法子加害我们,没必要将我们放在岛上自生自灭,想来他多少也念了一些旧情。”众人见他现在仍为展如说好话,无不摇头。

        楚月儿道:“展如曾说,他投夫君之前田恒便招揽过他,他却到了夫君处。是否那时他已经暗投了田恒,由田恒派来投奔夫君?要不就是怕波儿不愿意,才会来投奔夫君。”伍封心忖这事大有可能,梦王姬道:“我猜展如投奔田恒是为了报仇。既然他一家被吴国的王子不疑所害,夫君虽然与王子不疑有仇,但为了吴国的大事,多半不会去对付王子不疑。展如了解夫君的性子,自然也知道靠夫君暂不能杀了王子不疑报仇。只要田恒答应展如设法杀了王子不疑,展如或者因此心动,出卖夫君。”伍封点头道:“必是如此。唉,可惜小鹿不在,他是水军将领出身,有他在时,展如必不会这么轻易得手。”

        妙公主道:“如今怎么办才好?是否便在岛上守着,等上一年半载地,娘亲定会派人到海上寻觅,说不好便能找到。”冬雪插口道:“我们还有一只信鸽,幸好雪儿带了上来。”众人大喜,伍封一把将冬雪抱起来,重重亲了一口,道:“雪儿当真是我们的大救星,想不到上岛来玩玩,你竟然也带了信鸽。既有鸽儿,事情就好办多了!”冬雪羞涩道:“雪儿只是习惯了,顺手将鸽笼放在袖中。”

        梦王姬道:“这便好了,我们放一只信鸽回去,告诉我们所在之地,娘亲便会派人来接我们。”伍封沉吟道:“这事又不大好办,我们的舟楫除了大龙、飞鱼、飞牛外,其余的三翼战船虽可行于海上,可不一定能行这么远。何况展如胁大舟回去,小战、小兴儿本事都胜过展如,我们舟上的勇士也不弱,展如未必能尽数杀了,最怕是小战、小兴儿还蒙在鼓里,都以为我们在大龙上面,到时候大舟驶回去,必定落入田恒的大军手上,那时候便再无生机了。”

        梦王姬道:“莫非你和月儿想追上去救人?”伍封苦笑道:“我们的御风之术虽快,但这大舟行颇快,又先走了几个时辰,以月儿之或能追上去,但我却是追不上了。”楚月儿道:“那我先追上去夺舟。”伍封摇头道:“展如未必毫无防备,当日支离益追我们时,被我们的连弩迫退,眼下你不及支离益,而展如的人又比我们多,他有大舟之利,你不懂诡计,追上去也难办。”梦王姬点头道:“是啊,只要展如以一人为胁,譬如他用剑胁着小战或小兴儿,月儿多半只有弃剑而退的份儿,弄不好反会被展如加害。”

        伍封道:“我最耽心你们在岛上,若是我与月儿不在,你们是势力便弱了不少。这是海上的荒岛,比不得6上,我怎放得下心来?”妙公主叹道:“这也不行,那也不可,我们该怎么办?”伍封道:“田恒能向我动手,自然不会放过娘亲、外父和小傲他们,我们若在此处死等,只怕胡子白了也难等到舟楫相救,而莱夷必定已被田恒攻杀强夺,死伤无数。到时候他便会向国君下毒手了,这事情不可不防。”其实他还想着尽快赶到吴国,将西施救走,免她亡于兵乱之中。自从他得知越人围吴之后,心里一直耽心这事,对西施之挂念之情更是与俱增。不过他最耽心的是庄战和鲍兴等人的安危,眼下他们生死未卜,若不尽快赶上去,只怕他们会招展如毒手。

        众人默然点头,伍封道:“我先前想起了个笨法子,便是自制大舟,一路追上去。”楚月儿愕然道:“我们怎能三两日造出大舟来?何况我们既不会造舟,也没有追舟器具。”伍封道:“我们都有铁链龙爪,再加上山上的粗藤和巨木,可以造成大筏。最妙的是海上飘着的这些大瓮,我们都搜集了来,十余瓮装盛清水食物,剩下的全部倒得干净,用泥封口系在木筏旁,更增浮力,只要这木筏造得宽大无比,就算遇上风浪也不易沉。”

        众人面面相觑,心忖伍封这念头十分地异想天开,不过仔细想来,总比在岛上耽心为好。庖丁刀道:“用巨木造筏小人却会,只须将巨木排在一起,中间用长木贯穿,再加上榫头相合便成,有龙爪和长藤捆扎更是坚固。这岛上良材甚多,合把粗细、**丈高的大树不少,用来造筏最好。”圉公阳道:“马儿本就擅泳,万一落水也不会淹死,反能助于拖动木筏,是以不必弃下不管。一阵小人便与几位铁勇兄弟割草料来,一路带着,顺便也割山藤来造船。”他最爱惜马匹,是以早早言,怕伍封将战马弃下不管。伍封也舍不得五匹龙马,点头答应。商壶道:“老商便去猎些黄羊野兔来,交给小刀做成肉脯肉醢,再取些水来。”巫水道:“小人们去将海上飘着的大瓮尽数拿回来。”眼下身处荒岛,众人自然是急欲脱身,一个个自靠奋勇。伍封见众人士气旺盛,心中喜悦,让水遁者去取大瓮,免得被浪飘走,或在礁石上撞碎,其余人先将尸葬在靠山处,然后在火边休息,天明再各自行事。

        巫水带着水遁者脱了衣甲,穿水靠下海取瓮,伍封想起海底还有许多大瓮,随与楚月儿脱了衣甲,交梦王姬等女带着侍主在火旁烘烤干,二人再入海底,将能找来的大瓮尽数拿回来,即便瓮上有裂口也不管,先拿回再说。到了半夜时,大瓮尽数取了回来,足有七八十个,完好无缺的有五十多个,其他的或缺获裂,都分放一边。数十具尸也葬好了,立成一大冢,伍封带着众人在冢前简单施祭,然后回火边休息不提。次日天明后,众人用了干粮,伍封派了二十铁勇随庖丁刀去伐木,再分派剩下的九个铁勇和九个遁者随商壶、圉公阳去取清水割藤草猎野兽。众夫人与侍女将那极大的旧帆拿来剪裁备用。众人的干粮都用完了,伍封与楚月儿入海拿些鱼虾之类,让众女在火旁烧烤,权当众人之饭。

        如此忙了两日,诸物齐备,众人伐了**十根合抱粗细、八丈以上长短的巨木,还有十余根手臂粗细、也有**丈高的坚竹,粗藤无数,尽数堆放在沙滩上。

        梦王姬寻思了这两日,在沙上绘了个木筏图样与庖丁刀商议,她虽不懂造筏,却能考虑到木筏之部置安排。商议许久,庖丁刀才指挥铁勇和遁者造筏,众人都有长短刀剑和夷矛,权当造筏器械。

        伍封在一旁看着,有时也动手相助。这时庖丁刀抹着满头的汗,正对着巨木愁。伍封问道:“小刀,有何为难?”庖丁刀道:“巨木为求其固,必须相连,眼下穿了小孔以镶木榫,不过没有合适的器具,要在巨木上洞穿大孔甚难。若不穿上大孔以长竹插入,这大筏便不甚坚固。”

        伍封看着巨木,顺手拨出“天照”重剑向木上插入,“嚓”地一声,将巨木穿透,再拧动剑身,果然在巨木上洞穿了一个圆孔。庖丁刀佩服道:“龙伯,正是要这样的孔。”众铁勇、遁者也依法而为,虽然勉强能穿木,但要拧动剑身弄出一个圆孔去做不到,无不摇头。伍封心忖这么用剑插过去甚是轻松,但拧动剑身弄出一个圆孔,自己也觉得有些许费力,怪不得这些勇士办不到。

        伍封沉吟片刻,蹲下身来,剑尖平指着一排巨木,一剑插入,用上新悟的旋力,便听“嗤”地一声,剑气森森,一连透过三根巨木,都穿了个圆圆的孔。众人大吃一惊,想不到伍封的剑尖只及一木,但剑气却如此凌厉,若是射在人身上还了得?伍封见这法子使得,并不费多大力气,暗叹旋力之妙时,不住地相试。楚月儿看得兴起,也依法施为。二人的旋力因是新练,是以施展武技时要刻意为之,方能使出旋力来,眼下便用这法子在巨木上习练,等二人越练越熟,使旋力自然融入每一招式时,这些巨木已经每隔一丈处都洞穿了一个圆孔,此刻伍封一剑出,剑气能透六木,于空中剑气可达两长,楚月儿也能透三木,剑气正好及得上伍封的一半。众人见他们二人既练了武技,又干了活儿,无不叹服。

        木洞穿好,这木筏便好造了,众人将巨木先移动水上面,因巨木底下粗,上面略细,便头尾相靠,以粗补细,放置妥当后,众人都站在水中造筏。由于巨木每隔一丈便穿一个孔,每根巨木上平排儿有七个圆孔。铁勇将龙爪拿出来,卸下爪头,每六条铜链扣上环头,连成一条,共用十八条龙爪连了三条铜链。每条龙爪的铜链有三丈长短,共三条十八丈长的铜链。庖丁刀将铜链串进中间和左右三个孔洞之中,两头装上爪头,以免滑回巨木的孔洞之中。庖丁刀等人再用了七根缠了细藤的坚竹尽数串在巨木上,铜链加上坚竹,将巨木串成了整整一排。木间留下缝隙,将削好的数百条七八寸长短的木榫楔入。因巨木粗细不匀,在缝隙大处便加上一段坚竹。

        再在木筏四周竖扎上十余根预先作好的六尺高巨木和二十根臂粗的木杆,巨木三尺高处已经穿孔,正好用臂粗木杆横穿,与竖木杆扎紧,以作护栏。木栏将筏分为三隔,后面隔中用来栓养战马,中间一隔较小,最前一隔与养马一隔大小相若,用来住人和放食水粮草和马鞍之类。四周有这护栏,再将众人的青铜圆盾扎在护栏上,便可免得风浪大时人颠跌入海。还有那二十根臂粗的木杆除了作护栏之用,还要一个最要紧的用途,即用来栓浆划动木筏。

        扎入一根巨木竖在木筏的正中间,顶上穿了个小孔,穿了四条铜链进去固定,这是用来悬帆之用。再竖两根八尺高的坚竹在木筏前后的木栏正中。这时才用数百根粗长的山藤如编席般将巨木上下穿绞编好。上最后将巨木敲得紧凑,两头龙爪在巨木上扣死。木筏前面的巨木由长到短,成尖头之状。

        这时候再看这木筏,前尖后方,长有十六七丈,宽达八丈许,周围有护栏,筏中立两丈多高的方形帆架,铜链、坚竹、木榫、粗藤串编得极为结实,恍然浑成一体。

        众人看了许久,无不心喜,心忖如此坚实稳固之木筏,就算遇到绝大风浪也决计不会散开。众女由那旧帆上裁了六七十块小厚布,圉公阳早已经准备好湿泥,将四十个大瓮倒得空了,瓮口先蒙上小厚布,以细藤扎好,再用湿泥封上。众人将空瓮扎在木筏周围左右各二十个,远看如同蜈蚣之足一般。再将裁好的长形帆布围在木筏旁的护栏之上,上下系扎,可稍防水浪,也有少许防风之效。这帆布既是用作余皇大舟上的大帆所用,自然是厚而结实。

        最后用臂粗的长木做了个长方之形的木框,长约两丈,宽一丈,再将帆布紧紧捆扎在框上,做成一个船帆,为求结实,中间还加了三条长竹。木框四周角上都扎了小空,以供铜链穿入悬挂。这帆布实在大了,还余出两大块来,便扎在木筏两边的六尺竖木上,由于木栏正中各竖有一根八尺高的坚竹,这帆布便形如亭顶,中间高达八尺,四角高只六尺,既能遮阳光,又能挡雨水。最妙的是布旁低处,正对着木筏边上系扎在水中的大瓮,如下雨时,只须将瓮上的泥封揭了,雨水便正好流落入瓮,以此来盛接食水。

        编这木筏足足用了六七日,这日造好之后,众人见木筏形如方形之舟,尤其是两旁的帆布亭顶,更是大具匠心。整个木筏虽然简陋之极,却想得周到,而且将众人手上之物能用的皆用了上去,使木筏坚稳而实用。伍封赞不绝口,既赞庖丁刀带着众人将木筏造得极固,又赞梦王姬设想之妙。

        梦王姬笑道:“这两面金铁大干也大有用处。”伍封道:“总不是拿来当卧床吧?”梦王姬道摇头道:“我们这巨型木筏好像还少一个极重要的东西……”,楚月儿点头道:“我们还没有舵。”梦王姬道:“这金铁大干上有挽臂的两道铁格,正好插以大木穿在木筏后面的竖木上做舵。”庖丁刀在一旁道:“是啊,小人差点忘了。”忙用臂粗木杆穿插大干,将大干横插于水,木杆头大的一头置于大干那一边,使大干不致于滑落水中,头小的一头穿在筏尾中间的巨木中间孔内,又怕木杆被风浪击断,还特意拆了条龙爪,一端括在干格上,一端系在木筏巨木上。这大舵便算制成了。

        梦王姬又道:“我们在舟上用饭,万一干粮不足,自然要劳烦你和月儿入海找些鱼鳖,那物儿可不好生吃,非得生火烹煮不可。可在这木筏上生火岂非自己趁心将筏子烧了?因此火下面非得有隔火之物垫着才行,这另一面金铁大干便有其用处了,生火时垫在木筏上隔火,平时以备用,若遇海中怪鱼,可以挡避。”妙公主在一旁不住地点头,道:“是极,我可没有想到,这么说来,我们除了干粮食水草料外,还得带不少木柴放在筏上备用。”伍封忍不住笑道:“何用如此带法?我们将数条巨木并在筏后,每日劈下一些来,放在木筏顶上风晒干了便成,巨木还可以作为备用,万一筏上哪儿坏了可以换上。若都放木筏上,岂非平白添重?”妙公主格格笑道:“嘻嘻,还是夫君聪明。”梦王姬道:“其实老商还拿了三顶帐篷来,但这帐篷立在筏上如同大帆,万一逆风时便十分碍事,只好暂时拿来当被,万一不成了再用。”

        楚月儿忽想起一事来,道:“我们这些天都是烤肉来吃,若要烹煮鱼鳖,何来鼎釜?”庖丁刀笑道:“釜镬自然是有,这些坏了的大瓮各有其形,都可以烹煮。实在不行的话,鼎也是有的。”他与圉公阳的随身革囊向来比其他人的要大许多,此刻由革囊中拿出金光闪闪的一物来,众人看时,竟是周敬王赐伍封的“龙伯”铜鼎,类于后时之官印之用。伍封愕然道:“这鼎你竟会随身带着?”庖丁刀道:“龙伯随身之物中以此物最为要紧,而龙伯又从不带它。每出门时,小人便要带着这铜鼎。只是这鼎颇小,以此鼎煮食,对天子和龙伯都有不敬。”伍封忍不住大笑,道:“这鼎平日也不见其用,若用来煮食也好。先王若是有灵,见你用此鼎煮食供女儿女婿之用,反而会高兴。”梦王姬笑着摇头,道:“用天子所赐的伯侯金鼎煮食,只怕古往今来只有夫君一人而已。”

        众人一边准备粮草,一边削木为浆。花了整整一日,制成三十条木浆,将二十条扎在木筏两边的竖木杆靠筏处,另十条扎成一捆,用一条龙爪扎紧,拖在筏后。

        木筏既已经造好,二十九铁勇的龙爪已经用了二十条,再拆了四条龙爪连成一根十二丈长的链子,当成栓筏的缆绳,一头系在筏中间悬帆的巨木上,此刻便将另一头系在海边的大石上。剩下的五条龙爪各扣系一条巨木也拖在木筏后,以供途中修补木筏或烧柴之用。侍女又用细藤编成许多绳般藤条,每人拿两三条在身上,准备将自己系在木筏上,以免遇到大风浪时被抛落海中,无法救人,有细藤牵着,便不会沉到海底了。

        伍封想起自己每人随身的箭壶中只有二十支箭,但前路漫漫,未知还有何事生,万一海上遇到紧急之事,将箭矢用掉了,等赶上展如时不免无箭可用。想起庄战用坚木造箭和肃慎人的楛竹箭杆,也学其法,让众勇士将剩下的坚竹剖开斩断,劈成箭杆般长短粗细的竹箭,将一头削得较尖。权以代箭矢之用。这种竹箭既无箭镞,又无箭羽,射出去轻飘飘的准头甚差,但用连弩试射,三十余步内还是可以射物,只是颇有偏差,十步之内相射仍是威力不小。众人将竹箭造出一大堆来,各取了三十支,剩下的捆扎好放在木筏上备用。

        众人将准备好的食水、肉脯、草料移上木筏,只因海上难觅草料,是以割集草料最多,因见是晚冬之季,过不多久便要立春,海上雨水自然不会少了,何况清水太重也不敢多带,只是装了十瓮,肉脯最少,有伍封和楚月儿这两个不怕水的人,日后的粮食自然就是水中鱼虾鳖蟹。

        诸物齐备,这日众人先将战马牵上木筏后半部的马栏之中,缰绳系在木栏上,再将食水、粮草、马鞍、随身革囊放在木筏前面,编筏时特意留了些尺高的竹枝竖着,正好卡住大瓮及各种物件,再用细藤将鞍鞴兵器、大瓮和其它随身之物捆扎好,系在木筏上,又算木筏倾斜也不会滑动。临行将木筏仔细检查了一遍,秋风从革囊中拿出一个小小的司南,看准了方位。众人这才解开铜缆上了木筏,见正值东风,将方帆悬好,圉公阳带两个侍女照看战马,庖丁刀带剩下的侍女照看粮草和准备饭食,商壶和巫水轮流掌舵,二十九名铁勇和其余八名水遁者当浆手,分为两班,向西划去。

        梦王姬看着这木筏道:“这些龙爪竟然有如此大用,夫君以前可没有想到吧?”伍封道:“当初与月儿在卫国偷袭桓魋的大营,由山壁上跃下,那时还不擅天行御风之术,好生凶险,其后便打造铜链以备用。等练成龙爪后,便让铁勇也学用此物。想不到还未用龙爪建什么功劳,却拿来造木筏。话说回来,木筏若无此物,决计不会这么稳固。”妙公主道:“我倒觉得代王宫中这两面金铁大干有用,可当桥板上舟,又可用来当舵,也可以隔火,用处更大。”伍封点头道:“是啊,这大干用于战阵便显得太大,虽然坚韧轻巧,却不大好用。原以为此物是无用之物,不料在木筏上还无它不可。”楚月儿道:“或者这便是大干之用了。看来无用,实则自然而然,想用它来干什么便干什么,下次拿来当门扇,只怕也使得。”梦王姬点头赞道:“月儿此语甚合老子之道。”

        舵手和浆手分班轮流,昼夜不停,伍封和楚月儿每日下海中捕捉鱼虾之类,还带些海草海藻上来,有时还顺手找些美丽的贝壳、珊瑚上来给众女把玩。他们二人在水中如同鱼类,身手又好,是以捕捉鱼虾毫不费力。每日半个时辰便能取到足够的食物供大家用上两日。那些海草水藻庖丁刀视其用途,或拿来为肴,或放在筏上晒干后喂马。那小金鼎被庖丁刀拿来将海水煮盐,有时也用来煮食。

        众人实在无聊了,便听梦王姬读帛书。她那帛书总是随身携带,放在铜管之中便不会被雨水弄湿。虽然已经入了夏天,白天有阳光还觉得温暖,但一到晚间,夜风甚冷,众人便穿上甲胄以增温暖,圉公阳在木筏上燃起火头供众人取暖,为防不测,平时将细藤一端系在自己腰上,另一端系上护栏,如此才敢放心安睡。

        这日正行间,商壶在筏尾忽然大呼小叫,道:“姑丈,姑姑,北面有只小舟!”伍封等人循方向看过去,只见北面果然有一只小舟在海上飘荡。伍封忙让铁勇将木筏划过去,到近前看时,那是一只小渔舟,舟中躺着二人,竟然是渠牛儿和公敛宏!他二人正昏迷着,也不知怎会单独飘落在海上。伍封忙让人将他们救上筏来,只见那筏上放在周元王赐他的那面“龙伯”大旗,还有百余个薄铜圆筒,正是那些由楚国带来的稻种。商壶将渔舟系在木筏上,与木筏一同飘行。

        楚月儿上前仔细看视二人,道:“他们是因饥渴而昏沉,小刀拿些水来喂他们,再取些鱼羹来。”她随身带着金针,替二人稍扎,等二人醒转,庖丁刀喂了些水和鱼羹,二人渐渐神智清醒。伍封蹲在二人面前仔细瞧着,心忖这二人必定知道大舟上生了何事。

        公敛宏睁眼见到伍封正在面前,忽然放声大哭。伍封拍了拍他的肩头,道:“小宏,你先莫哭,养一养精神再说。”渠牛儿不住地摇头,伍封问他们大舟上的事,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将事情说了个大概。

        原来果真如伍封所料,这一切真是展如所为。伍封等人上岛后,展如借口休息赏士卒美酒,不料大家只饮了一爵酒,尽皆迷倒。这自然是因为展如在酒中下了之故,他见得手之后,下令返航。有少许勇士体力过人,一时未倒,田力是个聪明人,立知展如有意将伍封等人扔在岛上,带着那些勇士拔剑相抗。展如带着浆手四下擒捉杀人,虽然田力的剑术只略逊于展如,但中了,十余招便被展如击落长剑擒住。对那些勇士展如便不会手下留情,他们被药所迷,武技难以挥,尽数被展如等人杀了。

        那时渠牛儿已经被迷倒,但公敛宏年幼不喜饮酒,并未喝下酒,浆手见他是个小孩,也没有杀他,将他与渠牛儿捆在一起,是以公敛宏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其余二舟虽然不能见到,想来也是被展如用了同样的方法。

        众人中了昏睡了一日,醒时才知道被捆绑起来。田力醒后便破口大骂展如,骂他世代枉称名将,竟然以下犯上,出卖主人。众人都以为展如会一怒之下将田力杀了,谁知道展如竟会默然不语,而公敛宏在一旁大哭了整日,展如也不胜其烦,便道:“在下出卖龙伯,的确不是个东西,不过在下若要取他性命,这一路上有许多法子,但在下宁愿违田相之命,只是将他送到数千里外,放逐岛上,算是念了些旧情。”田力叱骂道:“那若是个荒岛,岂非将龙伯和各位夫人害死了?”展如沉吟道:“既然如此,在下便放一乘小舟下去,将这爱哭的小子放下去,运些食物水粮上岛去,在下能做的也只能这样了。田兄,龙伯和各位夫人的身份珍贵,这事必不能传出去。在下本该将你们尽数杀了灭口,只不过下了不手,只好交给田相处置。”田力又问庄战等人的安危,展如道:“在下并非是个嗜杀的人,都留了他们一命,不过田相多半不会放过他们。阁下自顾不暇,还是留些精神吧,看看田相是否能念久旧情放了你。这小子是无名小卒,在下还可放了,阁下可不敢放,田兄莫怪。”

        他要放公敛宏时,谁知道公敛宏竟然大哭不依,非要渠牛儿一路陪着。展如苦笑摇头,只好将渠牛儿也放了,给他们小舟水粮。渠牛儿这人十分老实,因为伍封将稻种和大旗交付二人看管,自然也将稻种和大旗带着,也不理会这小舟是否能承受其重。展如又好气又好笑,由得他们二人搬运。

        二人上了小舟,想划往岛上去,可他们二人都不擅此道,小舟又重,两柄木浆断了一只,反被风吹得往西去,这么混了多日,先断了粮,过两日又断了水,眼见要饥渴而死,幸好被伍封等人赶上来,才算救回了一命。

        伍封看着商壶等人由小舟上搬上来放稻种的铜管,竟然都十分完好,叹道:“你们断粮时,为何不拆开这稻种食用?”渠牛儿摇头道:“这是龙伯所托,小人与小宏绝不能监守自盗。”公敛宏也点头道:“牛哥说得是。”伍封想不到这两人身份低微,竟然如此忠于职守,虽死不悔,相比起来,展如这人品比他们可差得远了,叹道:“想你们这么忠于职守的人委实难得,回到莱夷,我必会重用。那展如……,唉,幸好他还念了些旧情,让我们在岛上自生自灭,想不到我们会编筏赶回去。”

        梦王姬摇头道:“我看展如也不是念旧情,夫君在各国的朋友不少,又是天子、齐君之婿、楚王的姊夫,他和田恒干了这样的事,若传了开去,天下间何以立足?回到齐国。田恒必会杀他灭口。或者他早已经想到这一点,才会故意留下夫君一命,成为田恒的一场心病。田恒既然干了这事,自然要除夫君而后快,但那朋来岛只有展如能知道地方,是以田恒还得借重他,他不仅能保全性命,还能因此掌控大舟。”伍封默然良久,心忖她所言有理,叹了口气,甚觉不快。

        不过总算知道了庄战、鲍兴、田力等人无恙,可暂时安心,若能赶上展如之前到达齐国,便可救众人一命。可以木筏之,无论如何也赶不上大舟。伍封心中虽急,但他知道人力可贵,怕铁勇和遁者累着,欲则不达,每日让他们轮流休息四个时辰,偶尔顺风时便将金铁大舵固定好方位,由得木筏随风飘荡以节省人力。这时便是众人入海洗浴玩耍之时,庖丁刀在造筏时已经想得周到,在筏尾留了几根长竹竿,又留了长宽的帆布,将帆布围上竹赶,形如窄室,可供众人更衣换服之用。

        这日晚间,木筏正飘着,众人正在木筏上安睡,负责夜望的商壶大呼一声,众人还来不及站起身,忽然间木筏剧震,仿佛被巨物撞上了一般,庖丁刀刚站起身便摔倒在筏上,站在筏头的商壶立刻往海里摔了下去。众人大惊,伍封和楚月儿忙去救他,却见商壶由海中爬出来,原来这人将大叉上的铜链系在筏头巨木上,一端系在腰间,落水后立即攀着铜链爬出来。

        商壶还未上舟,木筏又被巨力撞击一下,他向后翻去,伍封一把将他抓住,提了上筏。商壶道:“这物儿来得甚快,老商刚看见时,它便赶上了。”众人向筏尾看时,无不大惊,原来筏尾有一巨物,正往筏上撞着,细看竟是一只巨大的鱼,只露出半个头,却如一座小山似的,头顶上不住地喷出细而高的水柱,如同雨点。

        这时那巨鱼打了个转,巨尾由水底翻出来,只是在水中一拍,木筏便被大浪荡起了数尺之高。便听筏尾一声响,那金铁大干造成的船舵已经坠了下落,自是因为插着干格上的木杆被巨鱼击断了,好在大干用铜链扣着,不怕它沉到水底去。

        妙公主惊道:“天下间怎么会有这么大的鱼?”楚月儿道:“任公子当年在海边用牛为饵钓上大鱼,可供许多人数月之用,想来便是这种鱼。”梦王姬道:“此鱼名曰鲸,是海中最大的鱼,性子却温和,若不伤它,决计不会有意伤人。”伍封本想上前去斩杀这大鱼,听梦王姬这么一说,踌躇道:“若不杀它,被它这么撞下去,我们这木筏早晚会被掀翻。”

        正说话时,巨鲸又翻身拍尾时,却被筏尾上拖着巨木的龙爪铜链缠住,它每一摆尾,便将木筏左右摆动。原来这巨鲸本是无意中撞到了木筏,它转身欲走时,鱼尾被铜链缠住,铜链上又连着巨木,不住击打鲸尾,巨鲸因此受惊,反复地拍打巨尾以求挣脱,这一来木筏上的人便不妙了。这木筏被巨鲸拖得上下抛动,众人立不住脚,除了伍封和楚月儿外尽数跌倒,往海里滚落,好在有护栏挡住,不至于落水。可这护栏只有三尺之高,巨鲸逾动逾力大,至到将众人抛得高高的又再落下来。虽然众人身上有细藤扎在木筏护栏上不至于抛脱,但这么反复抛跌,不免头晕脑胀,身上在木筏上摔得浑身骨痛。又听筏尾上战马嘶鸣,声音甚急。

        巨鲸之尾逾是摔摆,那铜链缠得逾紧,这时候巨鲸似乎也着急,急前游,将木筏拖得向东而去,行极快。众人暗叫不妙,他们一路往西划,好不容易行了这几日,如今又被巨鲸倒拖往东去,这当真是南辕北辙了。伍封和楚月儿顾不得理会巨鲸,先将众人按在护栏旁,用细藤缠绕紧了,免他们被抛上落下摔伤。

        这木筏东摇西荡难以立足,伍封和楚月儿费了许久,好不容将众人扎好。二人见细藤不够坚韧,圉公阳身上的细藤有些松动。二人不约而同拿出随身的铁链来,准备将圉公阳再捆扎好,偏巧这时公敛宏身上的细藤断开,被抛往海中。

        楚月儿大惊,不假思索,忙飞身入海去救人,公敛宏刚落水时,便被楚月儿一把抓住。就这么一瞬间,木筏已经被拖出了老远,楚月儿已经离木筏相距两丈有余。以巨鲸之,楚月儿若是游赶上来定是不及。若飞身而来,他们这御风之技又不能带人而飞,楚月儿断不会扔下公敛宏不管,不免因此而与木筏分散。伍封大急,忙将手中铁链向楚月儿抛过去,道:“月儿!”楚月儿一手抓着公敛宏,一手也甩出了铁链,好在及时,两链头刚好相缠,此时楚月儿二人已经离木筏五丈之遥。

        伍封使力急扯,楚月儿与公敛宏被他这么猛力一扯,如同布鸢般由海面上飞起来,伍封双手急扯,将二人扯回到木筏上,众人看在眼中,都惊出了一身冷汗。这时圉公阳身上的细藤又断开,好在他早已经紧紧抱住护栏,未被甩离木筏。

        木筏不住迭荡,楚月儿上前重拧细藤,将圉公阳扎好,圉公阳道:“龙伯,我们的马儿……”,这时木筏又剧荡了一下,圉公阳后面的话便未说出来。伍封想起战马,忙闪身到筏尾马栏中看,见众马虽有四蹄站着,仍然跌绊,不住嘶鸣。伍封暗暗心急,瞥见马栏中有数根备用的长竹竿,心念一动,拿起一根,喝道:“伏下!”横拿着竹竿向几匹战马背上平平轻压。战马久被训练,颇通人性,被他一轻轻压,自行横躺下来。伍封将竹竿卡在两头的护栏上,再拿一根竹竿压倒其它的战马,过一会儿楚月儿也赶来,依法施为,二人用了十余条竹竿将战马尽数卡压躺下。这些竹竿十分坚韧,极能承重,便像一张大的竹网,足以保护战马稳稳躺着而不被抛起。

        此时他们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只见天已经渐渐亮了,天色昏沉,木筏被巨鲸拖着如飞一般往东而去,比得上在6地上纵马飞驰,就算小翼以两倍之也不及这巨鱼的游动之快。

        伍封大为心急,心忖被这巨鲸拖了一两个时辰,只怕抵得上众人两天划浆的功夫。恼道:“月儿你守着筏,我去将这巨鲸杀了。”他本来不想杀了鲸鱼,可眼下事急了,那是非杀不可。楚月儿先前听说巨鲸并不主动伤人,不愿意就此杀它,道:“夫君,我去解开它尾上的铜链便成,也不必动手杀了它。”

        她怕伍封去杀鱼,忙飞身往筏尾上去,将铁链缠在腰间系好,另一端系在筏尾巨木上,往鲸尾上一跃,这时大巨鲸正好将大尾扬起来,便如一扇巨大的磨盘般向楚月儿拍过来,伍封吃了一惊,忙赶了过去。楚月儿见巨鲸这么一扬尾,绝不下于支离益一掌之力,顺势贴着鲸尾上飞,化解了鲸尾上的力道,等鲸尾下落时,也跟着下落,一手紧抱着鲸尾,另一手去解紧缠着的铜链。可这铜链缠得甚紧,鲸尾又不住地拍动,要解开铜链殊是不易。

        伍封此刻也将铁链缠在腰间,跃身鲸尾之上,助楚月儿解开铜链。他一手抱住鲸尾,一手揽在楚月儿腰上,让楚月儿腾出双手去解铜链。这巨鲸尾上忽添重物,更是受惊,不住的扭身乱转、奋力摆尾,它委实力大,将伍封和楚月儿带得上下起伏。这时筏尾上龙爪上的巨木反复相撞,楚月儿还得十分小心,免被巨木撞伤了手指。

        伍封奋神力按住鲸尾,使巨鲸拍打稍慢,楚月儿费时良久,总算将铜链一一解开。那巨鲸尾上忽然轻松,向前飞游而去,海面上留下一道细细的血线来,原来它被铜链纠缠住,被铜链上扣着巨木的龙爪勾伤了几道口子流血,不过它受伤甚轻,在海水游得一会儿便会收口。

        此时木筏沉稳飘荡,伍封和楚月儿浑身湿透上了筏,顺手将铜链系着当舵的金铁大干由水中提上来,只见这大干依然平整如镜,虽被鲸尾巨力拍击,却丝毫未有凹凸不平之处。单凭此一点,便可看出这金铁大干与众不同的地方,无怪乎会被代王收藏于宫中宝库之中。

        众人都解开身上的细藤,整顿木筏上诸物,秋风皱眉道:“这可坏了,那司南上的磁勺不知道何时掉了,只剩下一个空盘。”伍封看了看天,只见天海相连都是灰沉沉的一片,仿佛凝在了一起,纹风不起,海面上平整如镜,十分闷热。他点了点头,随口道:“没有就算了,等阳光出来,我们只要看着日头,便可以知道方向。”圉公阳将战马放得站起来,见众马安然无恙,心中大悦。好在伍封和楚月儿及时将马压得倒卧,否则非受伤不可。

        大家浑身都湿透,各解衣上物什检察,梦王姬最要紧的自然是她的帛书,见铜管封口虽密,帛水未沾丝毫海水,这才放心。渠牛儿也去检查稻种,也未进海水。妙公主却大呼小叫,道:“夫君,渠公老爷子这帛水可溅得湿了。”这是渠公离开成周时交给伍封的,让他转交庆夫人。伍封顺手接过来,道:“这帛书已经无甚用途,我们这一路上耽搁了一年,老爷子早已经回莱夷了,还要这帛水何用?”话虽然这么说,还是解开了帛书的封套,将湿透的帛书打开,准备放在筏上风晒干。这帛书上的字迹已经模糊,不过还勉强能够分辨,伍封看了几眼,忽地脸色大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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