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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章 女冠


“中等身量,白净面皮,操京城口音,平日头上爱束个冠,一身白裘,此汉子老丈可有见着?”

        看来人家已经是寻了好多地方了,这话说得一气呵成,要是李清听了这番话没准要跺脚了骂:咱中国文学里那么多形容词都不知道给一个,净白描?不说英俊潇洒,玉树临风也行啊,否则怎么形容得出咱的气质呢?

        许员外自然是指天划地的诅咒绝对没有见过这个人,庄里近日一个生面孔都没有,别说是操京城口音的大活人了,就是京城跑来一条狗,他许员外也能认出来

        听了许员外这么说,那虬髯黑巾的汉子也没话说了,边上一个同伴说道:“老大,这一白脸小子,黑夜里又落了水,怕不早就见了龙王爷了,即便拣了条小命,天寒地冻的,又如何能跑得这么远?不如回头沿岸细查查?”

        虬髯汉子叹了口气说道:“水道上的兄弟把这几十里水面都筛网似的寻过了,鬼影都没见着,上面有话下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如之奈何?少不得再回头再去看看罢”说完,转头向许员外打听起附近村庄的情况来

        一听说找的人穿白裘,沈道士心里就一片雪亮了,这不是他们救的那小哥还会有谁?话说沈道士和李清并无深交的,见人有难援个手是一回事,把自己的性命搭进去又是一回事了;可关键是沈道士认为眼前的这帮人不是好人,没瞧着一个个脸上都带着煞气按照**他老人家的理论:凡是敌人反对的,咱们就要拥护沈道士没学过《**选集》,不过他和毛老人家想得也一样,既然是坏人要抓李清,那李清就是好人咱不能把好人送到坏人手里去,想到这也没耐心听后面的话了,沿着墙根慢慢蹭远,那些个骑马的汉子见他不过是个来化布施的出家人,也丝毫没去在意他

        一出了那些人的视线,沈道士撒腿就跑,差点把竹筐都打翻了

        沈道士把自己当时的表现形容得越英勇,李清还越觉得情况很严重,什么人可以这么明目张胆的,这还是黑道么?不过唯一能让自己心情轻松一点的,现在是黑道出面而不是官府,这么说至少朝廷依旧没把咱当反贼看待只是沈道士听的那些话很不详细,李清反复问了,也没在中间探听到一点有关若英的消息,让李清心急

        “小哥,虽不知你得罪了什么人,只是看这架势来头不小,你急也无用,如今想那些人正在四处搜寻你,你的身子依然不好,不妨在此多将息几日等得时间长了寻你的人心也淡了,再去想法寻你的家人不迟”见李清神情暗淡,空闻老和尚开口安慰道

        “对的小哥如今事已至此,便安心些罢,那班人怕是近日不会回头找上庄来,此处闲人也不会来,倒是妥当的很,有我和空闻和尚一口吃的,亦少不得你的,不过是多讨上一、二家罢了”沈道士也说道,难得两人意见相同一次

        身子的确是安了,因为高烧过后李清还虚的很,再说外面风声很紧,这么上路怕是没出几里地就被人抓出了,没听沈道士说么,几十里水路都被那些道上的兄弟像筛网似的找过,这得有多大的势力?

        可心却难安的很,咱啥时候得罪过什么黑道势力了?虽然户籍入了江宁,可自来了大宋,这江南之地还是第一次踏足没掉下水前连船都没下过,肯定问题还出在京城里;只是要说是皇后派的人,现在动用黑道人马出面就有些说不通了,他李清不是逃出来了么,正好安个畏罪潜逃的名义动用官府的力量好了;若说不是皇后,那肯定就是京城里不知道谁与黑道勾结,想取了咱的小命

        一时间脑子里各种念头翻来覆去,还找不到人商量,人家两个出家人好心庇护了自己,那也是认为自己得罪了黑道被追杀,要是告诉他们咱和京城里的谋反案有牵连,别吓破他们的胆,没准立刻就要向官府报案了

        心不安饭量却是见长,没法子啊,李清虽说也是小家子出身,可后世里也没大缺肉吃,来了大宋后的日子就加好了,不敢说日日珍搓美味,大鱼大肉都有些吃腻了,只是现在一下子难得吃次肉,缺油水这能不多吃点么?少不得以前从不吃的馍现在也多啃它一个

        幸好许家庄的确是富裕些,人心也善,两个出家人讨布施比往常多些,倒也没碰上有人不给,因此李清这几日还算是过的自在,现在起居作息也和两个出家人差不多了,上午尽在睡觉,这个习惯李清本来就喜欢,而晚上打的事情自是不劳他去的,有他在了,空闻和尚和沈道士也开心,晚上要打就不能睡觉,往常是两个人聊天解困,可这么些年下来该说的都说完了,剩下的就只能拌嘴,现在有了个人,正好磨磨牙,出家人啊,啥都空了,不八卦些日子怎么打发呢?

        所以晚上李清就陪他们说话,听这两人把从前吹过的牛现在再吹上一遍,而且李清的地位还非常的高,因为空闻和沈道士不管是谁吹的来劲,另一个总要在适当的时候浇一盆冷水,无情的进行揭穿批判,吵得争执不下的时候,这仲裁人还得李清做,李清站谁那边,另一个就神情萎靡了

        只是李清心情有些沉重,吹得没有他们多

        这天中午,三人都倦缩在火堆边没起来呢,有了一个人这生活多少就有些改变,何况这个人委实就是个比他们还要懒散的人,往常空闻和沈道士都是趺坐着斗嘴,李清提议,坐着不如躺着,而且可以斗得激烈些,因此到了中午,三个人都还躺着呢,只是嘴都没闲,李清闭着眼想自己的心事,口中随意敷衍一会说道士有理,一会说和尚也对

        忽听不远处一阵轻巧的脚步声响起,好像有人往这边来了,沈道士还支着个耳朵在细听呢,李清此刻可不懒散了,一溜烟爬进来缩到土地塑像后面去了

        “啊呀,两位师傅还没起来呢,这可不好出家人这般惫赖,几时才可得正果?沈道长,那日还和我家姑娘说什么大象无形,原来是个懒形;空闻师傅好,今儿还是第一次见着老师傅睡觉的样子,我还以为和尚都是坐着睡呢”一口的吴依细语,声音清脆娇柔,原来是个小姑娘

        空闻和沈道士这会都赶紧坐了起来,老和尚有些不好意思,合什盘坐一声不吭沈道士兴许和来人相熟些再说一个老头子,被小姑娘瞧见睡觉的样子,丢人也丢不到哪去又不是反过来,笑嘻嘻的玩笑道:“坐是形,睡也是形,只要道心深种,头朝下又有何不可呢?”

        那小姑娘也和沈道士磨牙,将手上的东西往地上一放,“沈道长要论道找我们家姑娘去,只怕姑娘没闲心儿理睬你,小凤可不和你说这些没来由的,只是道长应承送我的魔合罗几时才有?要是虚话儿哄我,下次可休想我再帮你偷姑娘自酿的梅酒了”

        沈道士有些尴尬,咳嗽两声才笑道:“小凤姑娘也别着急,这些时日天寒不方便,等我下次去苏州府悟道,一定给你带个来”

        空闻没出声,只是拿眼斜睨了沈道士一眼,沈道士忙冲他使眼色那个什么魔合罗李清是知道的,原不过一个泥娃娃,京城里也多见有卖这个名字其实是起源于佛教中的典故,又叫魔喉罗,反正都是根据梵语翻译过来的,这魔合罗在佛经里本是一个国王,也是天龙八部之一,因为怠慢了供奉仙人而被罚入黑绳地狱,转世后六岁出家而成佛,不知怎的传到了中国,因为塑像是一个孩童模样招人喜欢,反是演变成了咱中国的芭比娃娃,一般都雕得精致可爱,特别是娃娃身上的衣服,也和后世里的芭比娃娃一样,不但惟妙惟肖,而且品种式样都是多得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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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东西不但普通人喜欢,连皇室也不例外,听闻有拿整颗象牙雕铸,高达三尺,身上的衣帽、金钱、钗镯、佩环、真珠、头须及手中所执戏具,皆七宝为之;当然这些就不是普通人能玩赏的起的,而一般人,买的多半都是泥塑

        这泥塑娃娃,咱大宋还就苏州府产的最出名,就如同一首小词里写的:载短檐珠子帽,披小镂金衣嗔眉笑眼,百般的敛手相不但活灵活现,手臂和眼珠子还能动弹,这么一个玩具在咱大宋朝可是能买好几贯钱一个,因此空闻才拿眼睛睨沈道士,为了哄人家酒喝,就说这假话儿骗人,几贯铜钱啊,你个穷道士上哪讨去

        只是小凤似乎被沈道士哄了好多次了,也并不深究,“闲话休提了,前儿村口的梅花开了几树,府城里有些公子相公,因慕咱姑娘的名儿,要来赏梅饮酒赋诗,只是那林子久无人迹,恐怕有些不干净,姑娘便叫小凤和两位师傅说一声,偏劳去看看,清个行走的路儿出来,另外那个八角亭也要扫扫了”

        话一落音,空闻和尚和沈道士都连声说好

        小凤哧地笑了一声又说道:“连着几日天寒,姑娘叫我送些酒食来,两位师傅将就些用了御御风寒,只是道长可不要见怪,梅酒是不成了,说是府城里慕姑娘的名儿者甚多,还不知明天宴客够不够呢”

        空闻和尚还装模做样的合什道谢,沈道士已经跑过去揭开食篮盖了,一股酒香夹着鸡肉的味道飘来,李清在土地像后面都在咽口水,只是不敢跑出来,想必他们两也不会吃独食罢,可李清急也没用,那个叫小凤的丫头还就不急着走,幸好那两个人并不立马开吃,否则过一会李清只能咬鸡骨头了

        “啊,这件衣裳打哪来的,好白的毛啊,怕不是狐狸皮?哪寻得这么齐整,那魔合罗我不要了,就把这件衣裳给我罢”这破庙小凤应该是经常来的,并不拘束,一会就看见扔在破絮上的那件皮裘了

        李清心里一紧,刚才躲闪的匆忙,忘记把这件衣服拿开了,这可要坏事了,这件狐狸皮的大衣可是若英在上千块狐狸皮中精选出来的这还幸好是在延州边郡,打猎的人多,要放在京城里找这么多的白狐狸皮,想都不要想,何况是江南

        这可完蛋了,这么个破土地庙里,一个邋遢道士加一个潦倒和尚,怎么会有这么贵重的东西要拿出去卖的话,这件衣服少说也值个几百贯,人家可要疑心了

        沈道士和空闻交换了下眼色,异口同声的说不行,空闻郑重的告诉小凤,这件衣服是一位施主的,可不是他们的东西,少停还要还给人家许是和尚比道士说谎少些,再说人家不同意给,小凤也是没办法

        当然最关键的是她只是觉得这衣服好,却不真的识货

        “小气出家人还恋着好衣裳呢哼,小气我还不稀罕呢”小凤负气地走了——

        很漂亮地梅林,虽然梅花只开了几树,不过风吹在身上有些冷,那狐皮裘是不好穿出来,太招眼了,李清身上囊着的,是沈道士的袍子,味道很有些不正宗,不知道多久没洗过了,不过李清闻着觉得很亲切因为这些天儿他一直就躺在这种味道里面

        要问起小凤嘴里的姑娘何许人也,沈道士脸上是讪讪的,这次空闻也没有落井下石的狠狠打击,因为那姑娘是一个女冠

        女冠也就是女道士,要说起来还与沈道士是同门,只是这个女冠却与寻常道姑不同,她本是杭州府的一个官伎,叫做泯月,也是父母获罪而身入乐籍的自小出落得花容月貌,又心思灵巧,虽然在琴艺上未能登峰造极,但因出身书香门第,在诗歌词赋上却是造诣不凡,昔年在杭州府夜宴局子上,她唱一首临江仙,乃是名震江南的处士林逋所填,可她第一句便唱错了尾字,那时才显出她的才智来,毫不沾连,一气唱下去,把整首词的韵全给改了,一时间声名大振,好事者称之江南第一才女

        这才女不但诗词做的好,亦算是洁身自好,与文人名士诗词唱和却不轻易假颜色,只是人在尘世里如何避得开孽缘,泯月也不例外,一个才气纵横又形容俊秀的青年才子自是俘获了她的心去,只是好景并不长,一则文人饱学的目的可不是为了与妹妹唱和,而是要做官,这要做官自然与烟花柳巷注定了的露水情缘,二则人家家人也是极力反对,因此那才子哥哥一去便渺无踪迹了

        泯月大病一场后也淡了心,将多年的积蓄拿出来赎了自身,贱籍却是没能去得了,亦不想嫁人瞧人家脸色,便做了个女冠

        这女冠也不是想做就能做的,和做尼姑大有不同

        咱天子崇道出名的,而即便再崇道,大宋天下在籍的道士女冠才不过二万余人,其中女冠只有几百个,而同期的僧尼却有四十万之多,无他,做道士是要经过考试的比如大观二年,道门近添试经拨放年额,全天下经得试经这关的,女冠只有三十三名,而做尼姑就简单了,只要你愿意,剃了头发就成

        也正因为泯月有了女冠的身份,因此许家庄才没人留难她,准她买房住下,只是人做了女冠,倒不想过青灯诵经的日子,何况名声在外,自有雅士慕名前来唱和,泯月也不太避讳,自前朝这事儿便是寻常了,庄里人倒也不十分在意

        空闻和沈道士吃了人家的鸡、喝了人家的酒,当然便要做事了,而李清鸡肉也没少吃,因此提出也要一块帮着弄弄,这几天再没外人进庄相扰,沈道士也觉得出去走走对李清也有好处,土地庙才巴掌大的地方啊,因此便带着他一块进林子了

        久无人行走,那条小径好些地方低洼积水,自然要弄些土来填上,而小亭里落叶枯枝积了一堆,空闻说正好拿回去生火取暖,李清便卖力的把枯枝积到一块,落叶就算了,潮气太重,生不气火倒要弄得满屋子烟来

        几树梅花绽放的倒很是漂亮,只是无雪,倒减了几分韵味,想来那些个文人雅士酬唱之意亦不在花上,倒不知这泯月与梅花相较,孰高孰下

        当然咱们李清并没有生出些风月念头来,他望着梅花,想着自己的遭际,忽得忆起陆游那首《卜算子·咏梅》来,口中喃喃念到:“零落成泥碾做尘,只有香如故”

        他在这泛酸出了神,没留意身后有脚步声,只听一女声问道:“你是何人?在此做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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