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次见面

又是一年下雪季。

        灰蒙蒙的天从早晨起就飘下了白色的雪绒，铺天盖地，扯棉絮一般，整个日倦山都白茫茫一片，多少眼都看不到尽头。

        冬天，不是万物休养生息的时间吗？连叽叽喳喳的鸟儿都躲起来了，连凶悍的熊瞎子都睡觉了，那些不安分的生灵们还闹什么？

        陈旧的木窗前，白袍男子的手轻轻压着窗框，从开阖的窗口看外面银装素裹的世界，看了半天除了雪花再无其他生物任何一一点颜色，他轻轻叹息一声，感觉这世界荒凉得没法看了。

        咳咳！身后响起女子的咳嗽声，似是受了风寒，声音里都透着虚弱。白袍男子回头，看到了一张因为咳嗽得太用力而通红的脸。

        “师兄，能不能把窗子关上，天很冷！”女子止住了咳嗽，扯了一下自己的黄色大衣，抱歉地笑笑。

        女子一身黄衣，生的肌骨莹润，举止娴雅，是当代离恨宫主最得力的弟子幽微。

        “生在离恨还害怕冷？”看到幽微狼狈的表情，白袍男子哑然失笑。

        “最近身体不好。”幽微淡淡笑着，并没有正面接他的话。

        白袍男子的笑容便淡下来，不知道在想什么。

        外面，雪仍旧在下，如一群白色的蝶，舞动着朝着地面跌落，落下之前被风不断地卷起，旋转、飞走，似乎是在挣扎，使劲最后一点力气不肯落于肮脏的尘世，但最后，不管经历过怎样激烈的反抗，最后的归宿还是不能改变的。

        “好，留下来吧。”他从雪中收回目光，淡淡地说了一句。

        “谢谢师兄!”身后幽微的声音里带着喜悦，白袍男子隐约听到一声叹息，似乎终于了结了一桩心事。

        风继续吹着，将雪花卷进了屋子，飘向了靠窗放着的桌子上。桌上放着一个篮子，里面躺着一只白色的小狐狸，盖着一条白色的毛毯，此刻正在沉睡。不知道梦到了什么，发出呜咽的一声，腿一蹬从毯子里面出来，半个身子都露于风雪中，被扑进来的风雪打了个正着。它哆嗦了一下蜷缩起身子，瑟瑟发抖却仍旧沉睡。

        一只苍白的手忽然伸过来，将毛毯重新盖回到狐狸身上，掖好各个角。修长的手指在狐狸身上停了一会，重新抬起向另外一个方向伸去，将风雪中飘摇了半日的窗户关上了。

        风雪住，屋子里面暗了下来。小狐狸睡得香甜，翻了一个身又将毯子蹬掉了，放心地摆出一个销魂的睡姿。它不知道，它已经被送人了。

        上空，一双冷寂的眼睛长久地看着，忽然笑了一声。空气里都是无比干涩的笑意。

        （1）被困雪山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醒来之后的雪舲发现自己现了原形，不管怎么努力也变不出人形了。怒！修炼了一千年才修得的功力，为了找到一个满意的皮囊，它冒着生命危险去将天下美女聚集的离恨宫走了好多回，画了一万多张草图，将所有仙女的五官拆开来之后重新组合，才找出最满意的样子。

        这才拥有美貌没几年，可以说才刚定型，就又变回狐狸了？它悲愤不已。

        然而最让它抓狂的是如今的处境——这是哪里？

        它明明是青丘国九尾狐一族的小公主，之前带领大家抵御外族侵略，按照正常的发展应该在战火中呢，怎么会在这里呢？没有鲜红的血液，没有厮杀，有的只是一片茫茫的白，放眼百里都看不到尽头，像是一个凝定的世界。

        到底怎么回事？雪舲从篮子里跳出来，下地，一个身形不稳摔了个狗啃食，它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独尾，眼中泪花闪了闪，又坚定地转过头继续迈步子。

        连象征高贵与权力的九尾都不见了，这日子没法过了。

        它走到门前，歪着脑袋仔细打量了一会，抬起爪子试探着出碰了一下，立刻火花四溅，将爪子上的毛都烧起来了，留下几缕焦黑——关着的门上是加了封印的。它叹息一声，后退几步，猛然向前一扑，冲着门撞过去——前方大敌当前，它不能坐以待毙啊。

        （2）

        天与地之间白茫茫一片。

        雪还在下，将坐在雪地上静修的人盖住了，变成一座连人形都看不出来的小雪山。幽微走之后没多久他就来这里了静坐了，排除了心中的杂念，心无旁骛，竟然完全不觉得冷。在屋子里穿了那么多幽微还觉得冷，是因为她心里装了很多东西吧。真正觉得冷的不是她那具已经修行成仙的身体和元神，而是她的心。

        幽微的到来扰乱了他平静的心，让他想起了很多，他需要日倦山这上天入地无处不在的冷让自己冷静一下。

        身旁的劈天剑轰然鸣动，是受到惊扰时候的反应。他仍旧闭目沉思纹丝未动，劈天剑上的光芒已经自动跃起，拉出一个黄色的光幕，光幕上有画面闪动——是一只狐狸，小小的，白白的，一只手就能抱起来的体型。此刻正用它娇弱的身体撞击木门。门上有封印，将它狠狠弹开，封印绽放的光芒将它的皮毛都烧焦了。疼得它惨叫，龇牙咧嘴。

        停了一会，它又重新站起，在门前转了几圈仔细端详，再次后退，朝着门飞速本去。

        “不用管，等它累了就放弃了。”白袍仙人眼睛都没睁开，淡漠地说了一句。

        黄色的剑光闪动了一下，收起，继续在冰雪中沉寂。

        半个时辰之后，白袍仙人终于起身，将晃来晃去将他周围白雪都融化的黑色长剑拿起来，朝着他居住的木屋走去——半个时辰里白狐狸撞门十三次，自己的皮毛被烧成了黑色，差点引起火灾，木屋也因为巨大的冲击力快要塌了。

        他每次静坐至少一个月的，不管发生什么事情，天塌了都不会让他动摇，这次只坐了一天就被那只外来客逼得不得不起身——毕竟是幽微亲自再三拜托，背着离恨宫的谢意，不能真的眼睁睁看着那只狐狸元神耗尽死去。

        他走回到木屋跟前的时候，正好听到一声巨响，住了一百多年的简易木屋，被最后一股大力撞击后彻底塌了。一堆碎木中，一只黑色的小狐狸喘着粗气趴在地上，眼睛里有喜色。

        已经伤痕累累了还如此精神，真是一只执拗的狐狸。

        他走过去。

        雪舲试了好多次终于将看起来破旧实则结实不已的屋子拆了，想要歇一歇继续努力以争取尽快出去，耳边忽然传来了脚步声，咔嚓咔嚓，一下下，就像铲子插进雪里的声音。听得它白毛倒竖，猛地睁开了眼睛，眼前忽然拂上来的白却一下子迷住了它的眼睛，它迅速后退，看到了一个人高高在上，正要俯下身伸出手来抓它。

        冰肌玉骨！

        人们常用冰肌玉骨来形容美人，以及美人的高贵脱俗。雪舲之前一直不服气，觉得那是哄小孩子的话，怎么会有人有冰一样的肌肤，玉一样的骨头呢？多脆弱啊，多冷啊，仿佛一折就断了，一摔就碎了，就像父亲留给它的玉娃娃，根本就经不起捶打。所以现实生活中，根本就不会有吧，哪怕是据说不惹凡尘尊贵无比的离恨宫。

        它一直是这样以为的，可是今天，竟然真的见到了。

        这个男人黑衣长发，脸部轮廓像被刀子雕刻过一样，身材挺拔，肌肤是纯白色的，不知道是冷的缘故还是怎样，竟然隐隐有些透明，一看便知道冰寒无比。伸过来的手腕骨很细指节分明，真的就像玉一样。

        雪舲怔怔地看着这绝不属于人间的长相，忽然间嗷的一声长嚎：“鬼啊——”

        它是精灵，是不怕鬼的，可是不怕和打不过是两回事。这个非人类非仙类非精灵泪身上有一股它不熟悉的气息，让它的五脏六腑都跟着颤抖。

        白袍仙人没想到小狐狸会忽然大叫，也没想到受伤了嗓门还这么大，慢慢地眨了一下眼睛，抬手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白雪茫茫，整个日倦山都回荡着恐怖的狐狸的叫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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