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讨她
行至驿栈外的一片密林，贺长霆才停下脚步，凤目含威，定定望着宋姮因。
此时天色已经破晓，天光之下，四目相对，一切皆无所遁形。
“你是玉面天王？”贺长霆没有废话，直截了当的问。
宋姮因低眸，“你们认出我了呀。”
她从没想过自欺欺人，傻到以为贺长霆认不出她昨日扮相。
“你真的是玉面天王？”贺长霆不辨情绪的追问。
宋姮因摇头，“不是，我只是听过她的故事，很崇拜她，一个人的时候，会幻想着自己是她，学她说话。”
“你见过她？”贺长霆仍旧沉着脸问道。
宋姮因继续摇头：“我只在画本上见过。”
“画本？”贺长霆蹙眉。
“嗯，就是这个，不怕你笑话，我如今还常常看呢，受欺负的时候，我就想着，自己是她，快意恩仇。”
宋姮因拿出两张纸交给贺长霆，那上面画着一个带着面纱的女子手握长鞭，昂扬立在群山之颠，气可吞山河。
另一张纸上画着一个女子素手一挥，一把几不可见的银针射出，几个小贼登时毙命七窍流血。
贺长霆看罢，笑哼一声，拿如此拙劣的画来敷衍他，真当他没看过画本？
他接着问：“那观音香你哪来的？”
宋姮因讪讪一笑，“那是我的香粉，不是什么观音香。”
贺长霆愣，“你还敢骗我！”
若不是观音香起了作用，几个小贼怎么可能只是中了毒针就登时毙命了。
“真不是观音香，是那毒针的作用，我用的是见血封喉，那中毒之人自然会登时毙命的。”
宋姮因争辩。
贺长霆半信半疑，“你为何随身带着毒针？”
“我不止带了毒针，还带了莨菪子，以防万一的。”
莨菪子是蒙汗药，贺长霆没料到小姑娘第一次办差竟想的这般周到。
“你的金鞭子呢？”贺长霆眯着眼睛问道。
“在这。”
宋姮因取下缠在腰上的长鞭，一手握着鞭身，从头抹到尾，一根黑色的长鞭竟瞬时变成了金黄色。
贺长霆瞪大眼睛，接过鞭子来来回回抹了三四次，看着那鞭子由金变黑，由黑变金。
“这鞭子是我从西域巫师那里讨的，他们惯喜欢用这种把戏唬人。”
贺长霆端量着宋姮因，把鞭子交还给她，忽而又问：“你如何认识宁山王的阿翁？”
“我不认识，唬他的，看那贼首的样子，年纪轻轻行事老练，还有那么多贼众追随，应该是个贼二代，而他父亲能为他留下如此多的亲随，想必有些本事，西北贼道一家亲，既能混到如此地步，定然得了天王营的佑护，不然，早被玉面天王团灭了。”
宋姮因有理有据，头头是道的分析，竟找不出一丝不合理的错谬之处。
贺长霆思量一瞬，又问道：“你昨夜何时逃出去的？”
宋姮因顿了顿，低声道：“我实话实说，你能不发火么？”
“嗯。”贺长霆沉沉的应了一声。
“我这两日心情不好，睡不着，沿着小宁河散心去了。”
贺长霆冷笑，终于找出破绽，“你散心，随身带着香粉做什么？”
带着毒针和长鞭可以理解，毕竟要防身，带着香粉，他实在想不通透。
“香粉是散心时刚买的，不是随身带的。”
贺长霆一噎，哪有这么巧的事，偏巧她去散心，偏巧买了香粉，偏巧就遇到贼人，偏巧她还把玉面天王当偶像，偏巧就唬住了数百贼众。
“之后呢，你去了哪里？”贺长霆突然发问。
“就在驿栈，我攀着梁子上了房顶，又悄悄寻了一间空房子，等到你们都歇了，才敢出来。”
贺长霆蹙着眉头，总觉得宋姮因在撒谎，却又听不出破绽，无奈之下，只能暂时放下这桩事，回驿栈收拾行装。
宋姮因微不可查的长舒一口气，跟在贺长霆身后回去接着做她的婢女。
玉面天王重现江湖一事很快传遍整个西北，西北贼盗顿时安分许多。
武成王几人一路行来，顺风顺水，再没遇见过什么贼盗，半个月后已经行至凉州边境。
明日出关，便进入蠕蠕腹地了。
出关之后，便是万里黄沙，为方便行路，贺长霆命人租了驼队，改骑驼而行。
这一路行来，宋姮因望着风物依稀，虽然早已按捺不住心底的悸动，却未动声色。
倒是武成王挂念她曾说向往北漠风情，至凉州驿歇脚时，特意多歇了一日，让贺长霆带着小姑娘去凉州市聚凑热闹。
贺长霆欣然应下，特意允准小姑娘今日不必扮作婢女。
宋姮因心花怒放，换了一身绛紫袍装，乐颠颠的跟着人去逛。
人逢喜事精神爽，一路上，宋姮因几乎都在哼曲儿，好像又回到了那个无忧无虑哼着歌逛街的幼年时光。
彼时，她身后常常跟着的，是景袭哥哥。
贺长霆跟在小姑娘身后，笑意灿烂，倒没想过她逛街的兴致这么足。
“二公子，你对这里熟么，知不知道有什么好吃的、好喝的？”
宋姮因忽然停步，转眸望着贺长霆。
贺长霆指指长街对面的酒肆，“那里的酒不错。”
“哦”，宋姮因点点头，又问：“除了酒呢？”
“除了酒，城东的百戏场，有老虎走仙绳，去看看？”贺长霆笑道。
宋姮因讪讪一笑，“我有些饿了，想先吃点东西。”
说罢，指着不远处的坊肆，道：“我好像闻到香味了，那里一定有好吃的，走啊。”
那里是仙豆肆，穆安幼时最喜欢吃的便是那里的仙豆糕。
回到京都后，虽然也有仙豆坊，但味道总是差了些。
贺长霆看着欢脱的小姑娘，眼底含笑，阔步追过去。
宋姮因已经要了满满一盘各种口味的仙豆糕，津津有味的吃起来，边吃边嗦手指上的碎屑，舍不得放过一丝一毫的美味。
抬眸看见贺长霆进来，宋姮因招呼他坐，递给他一块紫色的仙豆糕，“你尝尝，特别香。”
说罢又抽回手接着嗦自己的手指。
贺长霆也不嫌弃小姑娘刚刚嗦过手指，接过仙豆糕咬了一大口，长长的“嗯”了一声，赞道：“确实不错。”
“是吧，你再尝尝这个。”
宋姮因又递了一块奶白色的仙豆糕给他。
贺长霆没有接点心，直接握着小姑娘的手腕，把点心送进嘴里，连连点头：“确实好吃！”
宋姮因眉心一蹙，甩开他的手，收了笑容，安静的吃着仙豆糕，再不理贺长霆。
贺长霆一愣，察觉小姑娘生气，问道：“怎么了？”
“没事，二公子想吃自己拿。”
宋姮因莞尔，却不再给人递送点心。
贺长霆明白小姑娘原是因为自己方才的举动生气，闷哼了一个“嗯”字，坐在小姑娘身旁，拿起一块点心，喂到人的嘴边，“你觉得吃亏了，给你占回去。”
宋姮因推开他的手，“你自己吃吧，我有手。”
贺长霆气笑，一口吞了点心，轻叹：“嗯，这块点心不香，看来，还是得美人喂才行。”
宋姮因懒懒的瞥了人一眼，冲店家道：“老翁，紫糕十三块，余下一样来七块，包好，我要带走。”
这是带给武成王和其余六个护卫的。
贺长霆随口问道：“为何要那么多紫糕？”
“紫糕好吃。”宋姮因漫不经心的回答。
二人吃罢仙豆糕，宋姮因又去吃羊酪，吃罢羊酪，又吃胡饼，吃罢胡饼，接着吃烤肉。
吃圆了肚子，天色也暗了，两人才提着大包小包回了驿栈。
武成王还没用晚饭，见贺长霆与宋姮因一前一后进了房间，笑问：“阿因，玩的可好？”
“嗯。”宋姮因含笑点头，“大公子，给你带了好吃的，你尝尝。”
说着话，便将分装的六块紫糕放到矮几上，其他各色糕点一样挑出一块摆到碟中，也放在了武成王跟前。
武成王看看明显多出的紫糕，眼底增了几分笑意，拿了一块填进口中。
幼时伴着穆安去吃仙豆糕，武成王最喜欢紫糕，每次都会多要几块儿，久而久之，穆安也发现了这个习惯，只要去逛，都会多给他带几块紫糕。
贺长霆吃的太饱，完全坐不下，站在一旁看着武成王吃仙豆糕，冲宋姮因道：“你别忙活了，早点去歇息吧，今日最好洗个热水浴，不然进了沙漠，可就没得洗了。”
宋姮因应是，放下特意给武成王带的羊酪，交待：“大公子，这羊酪不能过夜，您尽量吃完。”
“好，你去吧。”
武成王含笑点头。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喜欢吃的东西，她竟都还记着。
宋姮因低眸，离了房间。
贺长霆关上门，凑到武成王身边，悄声道：“阿因不对劲儿，这凉州聚，她竟比我还熟。”
“哦？”武成王疑惑的皱皱眉，等着贺长霆继续说下去。
“她今日带我吃的东西，都是凉州聚顶有名的，不止顶有名，味道也是顶好的，一点儿都不像第一次来的人。”
贺长霆思量着，越想越不对。
武成王轻笑，啃了一块紫糕，问：“她也知道哪里的酒好喝？”
“这倒不知。”
“她也知道哪里的马戏好看？”
“好像也不知。”
“那就是了，女儿家喜欢的东西，和男子定是不一样的，就算是第一次来，看看哪里人多，不难挑出顶好吃的一家，你莫疑神疑鬼了。”
武成王云淡风轻的解了贺长霆的疑惑。
贺长霆灿然一笑，“也是，对了，那紫糕你别吃完了，给阿因留点，她顶喜欢吃那东西。”
武成王轻笑，挑出两块奶白色的点心，仍旧包好，道：“明日你把这两块点心送阿因，就说是你特意留的，女儿家应该更喜欢这个味道。”
贺长霆半信半疑，“是么？可是她今日亲口说紫糕好吃的。”
“那她究竟是紫糕吃的多，还是白糕吃的多？”武成王抬眸问道。
贺长霆凝神想了想，“没留意，好像是白糕多一点。”
武成王倏然一笑，意味深长的说道：“白狼啊，看人要用心的，她说的不一定就是她真正想要的。”
贺长霆讪讪一笑，摆手：“女人真麻烦，骂不得说不得，我今天就攥着她的手腕吃了块点心，她跟我生了半天气。”
武成王眼眸一暗，吃点心的手也是一顿，没有接话。
“押送辎重的车队到哪了？能如约汇合么？”武成王改口问起正事。
“一队已经出关，另一队已经驻扎，虚虚实实，都已安顿好，再有五日，都能到蠕蠕王庭。”贺长霆正色道。
“好，南梁那边如何了？”
“梁人也派了使者来，已经出关了，不过随车队携带的绢帛，已经被咱们的人抢了，就让他们顶着两个膀子一个脑袋去求亲吧。”
武成王含笑，“有你安排，我放心，等这次归朝，我向皇上报你首功。”
贺长霆拱手：“多谢大哥，不过，我想讨一个人。”
武成王隐约察觉他要说什么，没有接话，静静等着他开口。
“我想把阿因讨过来，做我的贴身翼卫。”
武成王淡然一笑，“甲等翼奴郎都归你差遣，讨不讨的，你都是她的顶头上司。”
“大哥，你不会看出阿因是个人才，舍不得了吧？”贺长霆打趣。
武成王笑应：“嗯，确实舍不得，单给你做翼卫，大材小用了。”
“那你就忍心让她四海八荒的跑腿？”
武成王笑笑，拍拍贺长霆的肩膀，“别想了，看机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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