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宋姮因
穆安没想到，此生还能睁开眼，只是再次抬眸时，已经变成了另一个人。
便是那个坐在马车里被她砸落的小姑娘。
她记得砸进马车里时，那小姑娘握着一把匕首，犹犹豫豫想要自戕，不成想，她从天而降，断了小姑娘的犹豫，将那匕首砸进了她的胸膛。
真是造孽，穆安心里哀叹，好端端的怎么拉了一个小姑娘做垫背。
“姑娘，您醒了！”
端药进来的婢女看见自家姑娘已经坐起了身子，正蹙着眉心四下环望，又惊又喜。
穆安没敢说话，只是礼貌性的报以微笑。
婢女话音方落，一个绯袍男子踱进来，径直坐到穆安身旁，抬手抚上了她的额头。
穆安下意识的后撤，绯袍男子的手却追了过去，探了好一会儿才将手撤回，自婢女手中接过汤药，舀了一勺温柔地递到穆安嘴边，温声笑语：“阿因，吃药。”
穆安没有张嘴，出于本能的警惕，一双眼睛定定望着眼前人。
穆安自十岁以后，都是长在京都的，京城里的高门公子基本都认识，眼前这个人却面生的很。
婢女见穆安对绯袍男子甚是抗拒，忙凑过来介绍，“姑娘，这是世子啊，您应该唤作三哥的。”
穆安仍旧无话，望着绯袍男子，眼中满是探寻。
绯袍男子唇角勾上一抹疏朗的笑意，道：“阿因，你不记得我也是应当的，当时送你回广平老家时，你也才五岁而已，如今都过去十年了，那个爱缠着三哥的跟屁虫，已经是个亭亭玉立的俏女郎了。”
穆安听的没头没尾，不敢贸然接话，只从男子手中接过汤药，咕咚咕咚几口灌下了肚。
绯袍男子灿然一笑，冲婢女吩咐道：“叫大夫进来，看看阿因的伤势如何了。”
婢女应下，便去寻了大夫来。
穆安静静听着大夫和绯袍男子的谈话，才知自己竟已躺了一月之久，胸前匕首留下的伤早已好了，之前高热不退，今日一探，脉象沉稳有力，竟已是病去抽丝之像。
绯袍男子听说她已大好，眼底的笑意更加灿烂，念及她躺了一个月，怕是憋闷的慌，命婢女替她梳妆一番，带着她去园子里转转。
出了闺房门，进了□□，穆安终于认出这里原是虢阳侯府。
眼前的这位绯袍男子当是虢阳侯世子了。
虢阳侯世子宋真，颇有军功，早年也曾在定阳王麾下效命，后来也是长年镇留边关，难怪穆安看着他眼生。
如今已是七月，酷暑未尽，宋府□□颇多三五成群聚于葡萄架下消暑的姑娘，宋真一路挽着穆安的手，带她游园，与她说着幼时旧事和风物变迁，偶尔也与旁的女郎寒暄几句。
穆安只听不言，脑子里串联着听到的信息，经过大半日，总算将这小姑娘的身份摸透。
小姑娘名唤宋姮因，方过及笄之岁，此前一直居住于广平老家，一个月前，便是穆安身死当日刚刚被宋家人接回京都。
而她当年被送回老家的原因，好像与宋真有关，彼时宋真久病无医，虢阳侯万不得已请了一个术士来看，术士却说宋姮因命中带煞，与宋真相克。
虢阳侯宁可信其有，不顾宋真反对，将宋姮因母女送到了广平老家。一别十年，直到一个月前，宋真随武成王起兵相和，扶植当今皇帝亲政有功，动业隆重，这个庶妹才有幸被接回京都。
弄清了来龙去脉，穆安的心放下不少，这宋姮因与家人分别已达十年之久，想必早已生疏，物是人非，以后的日子也好应付。
只是，穆安奇怪的是，一个刚回京都的小姑娘，明明是苦尽甘来，为何要自杀？
到底还有什么事，是她没有想清楚的？
宋姮因，你要过怎样的人生？
穆安坐在葡萄架下，若有思量，望着一串串丰盈欲坠的紫葡萄，微微有些惴惴不安。
宋真却很贴心，坐在穆安身旁，自冰鉴中取出几颗荔枝，剥得干干净净，直接喂给了穆安。
穆安本来不习惯，被他喂了几颗之后，觉得这感觉也不错，便未再推辞，安心的吃下他喂来的荔枝。
在宋府又养了十来日，穆安脸色大好，宋真便带着她换了一身男子的袍装，去京郊马场散心。
自醒来至今，宋真待这位庶妹可谓尽心尽力，除去入朝议事，几乎寸步不离。
穆安是家中嫡女，惯是个操心挡事的，陡然被这样捧在手心里呵护，也不免变得柔软起来。
到马场时，穆安才知，原来今日竟是他们几个军旅旧友的小聚。
“宋狐狸，你怎么才来？”
一个彪形大汉冲宋真扑过来，一个熊抱将宋真拥了满怀，拥罢宋真，看见他身旁瘦瘦弱弱的宋姮因，伸手又要去抱。
宋真眼疾手快，握着彪形大汉一条胳膊把人甩了出去，笑道：“步六熊，这是我家妹妹，你安分点儿。”
穆安虽没有见过这些从边关回来的武将，单听姓氏也能猜出个七七八八，步六氏同穆氏一样，皆为代北旧姓，跟着魏朝高祖打天下的。
自魏文帝徙雒，胡姓大多改易汉姓，穆陆氏改为单字穆氏，步六氏也已改为步氏，如今这位大汉仍称步六熊，想必是边关武人居多，胡姓更受欢迎。
“原是个女郎啊，难怪生的这样好看，叫人忍不住想亲一口。宋狐狸，你瞧我做你妹夫怎样？”
步六熊是个爽利性子，瞧见宋姮因生的好看，就动了要娶人家为妻的心思。
“痴人说梦。”
宋真瞥了步六熊一眼，挽着宋姮因迎到一个正引弓而射的白袍男子身旁，道：“王爷，这便是我经常跟你提的阿因。”
白袍男子没有答话，一箭射出去才转眸去看宋真二人，只是淡淡扫了一眼宋姮因，点头笑道：“嗯，确实生的好看。”
穆安望着白袍男子，总觉得眉眼之间甚是熟悉，却一时想不起来在哪见过，不过听宋真唤他“王爷”，他当是武成王了。
武成王，穆安六岁时常常缠着的景袭哥哥，彼时他还只是一个被人遗忘的落魄皇子。
穆安自小就喜欢美男子，随父亲在边关居留时，看武成王生的好看，闲暇时总喜欢去找他玩，武成王虽长穆安七岁，每每被这个机灵的小丫头缠着，倒也没有不耐烦，带着她去跑马泅水，定阳王不准穆安做的事，武成王带着她做了一个遍。
一来二去，两人相熟，穆安越发缠他，跟在人的屁股后面，一口一个“景袭哥哥”的喊着，武成王则跟定阳王一样，唤她的乳名，阿灼。
后来定阳王夫妇战死疆场，穆安被送回京都，两人便也没了联系。
看着宋姮因发呆，宋真轻轻捏了捏她的手腕，转眸冲武成王道：“王爷，我家妹妹一直想学射箭，可否请王爷赐教。”
穆安一怔，总算有些明白宋真今日带她来的目的，散心是假，俘心是真，这位虢阳侯世子想与武成王攀亲。
武成王没有答话，阔步迎去林子里，出来时手中多了一只野兔，冲宋真笑道：“本王这箭术不行，想射那只梅花鹿的，却射了只兔子，步六熊箭术好，让他教吧。”
步六熊闻言，拿了弓箭就迎到宋姮因身旁，握着小姑娘的手臂，手把手教她拉满了弓，冲宋真笑道：“宋狐狸，妹妹交给我，一定给你教的骑射皆好。”
宋真无话，由着步六熊教宋姮因射箭，自己却伴着武成王坐在一处树下乘凉，望着他一身白袍，问道：“王爷打算为那恒安郡主守到何时？”
武成王是喜欢穿玄袍的，自当日恒安郡主从城墙跌落丧命，武成王奏请皇帝允准，以武成王妃的礼仪葬了她，到现在一直穿着白袍，似有为亡妻守丧之意。
武成王顿了顿，没有接话，却问道：“为穆家平反的事，准备的怎么样了？”
“差不多了，只待吐谷浑来使朝贡。”
宋真说罢，看了看宋姮因，接着说道：“王爷，你应该也知道，我父亲已经向皇上奏请封阿因做金城县主，送去吐谷浑和亲，皇上也有此意，阿因自小因为我的缘故，受了许多苦，我不想她再背井离乡，嫁去那苦寒之地，如今，唯有你能帮她。”
武成王也看着宋姮因笑了笑，道：“本王瞧着，你那妹妹也不讨厌黑熊，她若愿意嫁黑熊，本王可以帮她。”
宋真有些恼了，嗤道：“黑熊那厮，怎么配得上我家姿貌无双的妹妹！”
武成王瞥了宋真一眼，接着打趣：“本王倒有个主意，让你家妹妹嫁皇上如何，皇上总能配得上你那姿貌无双的妹妹吧？”
宋真没有接话，心里却在嘀咕，如今谁人不知，那皇帝就是个傀儡，之前控权的是穆太后，穆太后一死，皇帝亲政还没十天，武成王回到京都不足一月，生杀大权皆已握在掌中，名义上只是一个王爷，却是切切实实的皇权在握，不然如何能为满门遭屠的穆家平反。
宋姮因嫁给皇帝，还不如嫁给步六熊自在。
二人这边正说着话，忽然见宋姮因转身朝他们这边引弓而射，二人一惊，未及躲避，一条赤花蛇尾垂了下来。
武成王抬头才看见，一条大蛇被箭矢钉在了树干上，那箭不偏不倚，正射在蛇的七寸上。
宋真怔了一刻，转而笑道：“阿因真聪明，不过才学了这一会儿，箭术已经如此精妙了。”
宋姮因嫣然一笑，看看站在一旁发懵的步六熊，道：“黑熊哥哥教的好。”
步六熊哈哈一笑，拍手直赞：“宋狐狸这妹妹真是个宝贝，叫人越来越喜欢了。”
武成王也只是淡然一笑，深望宋姮因一眼，冲宋真说道：“黑熊虽糙了一点儿，没什么花花肠子，是个会疼人的，你妹妹嫁他不亏，你再好好想想吧，真等吐谷浑来求亲，圣旨一下，可就没有回旋余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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