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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6章 姐妹夜话


已黑,屋内点着一盏煤油灯。

        瞿恩一脸肃穆庄重之色,其他同志在旁,也是一语不发,静听杨文君汇报江公馆之行的结果。

        杨文君汇报完,其他同志都怒不可遏,拒绝妥协。瞿恩却先不话,良久方起身在房间间踱步,借着煤油灯光打量充盈着古典美态与知性女人味的杨文君。

        “文君同志,你如何看江先生的条件?”

        听到瞿恩忽然冒出的这话,杨文君想了道:“十五,江先生给我们十五时间,我们现在经费可能坚持不到十五之后了!”

        杨文君答非所问,可是戳在在座所有人的弱点上,他们的经费已经是吃了今没有明,二十万没有工作的工人,二十万没有饭吃的工人以及他们的家庭,都在朝他们伸手,想想都可怕。十五之后,只怕工人联盟早就也自行瓦解了。

        “江山卑鄙,可恶!”瞿恩吐了一口浊气,又道,“他是我党的叛徒!他已经站在了工人的对立面,革命的对立面!倒向了‘洋大人’!我要起草一份文章,列出这个妄想做独裁者的叛徒所有罪状,印成册子散发。”

        “好!”其他同志们忽地挺直身子,斩钉截铁地道,“揭示这个叛徒所有罪状,印成册子散发出去!”

        “嗯!”瞿恩与其他同志交换了一下眼色又道,“权力欲和个人野心使我们以前敬爱的江先生在获得今日社会地位,堕落了,安心的做起了资本家,做起了‘洋大人’的走狗,买办!而他的这次提出这样赤果果条件的野心更是昭然若揭。他以为时机已经成熟,可以借他背后暧昧不明的人之手,在我们队伍中间制造分裂和不和,从而促进‘洋大人’和他们资本家朋友的利益。现在局势越来越清楚了,他的目的完全是利用中华民国国家社会党作为跳板,来实现他自己的不道德目的,篡夺领导权,以便在这个重要关头,迫使党走上另外一条轨道。他在今发给党的这一份最后通牒,非常清楚他明了这一点,在这份最后通碟里,他提出了种种要求,其中最主要的是他要对党拥有唯一的和绝对的独裁权力,而委员会,包括我,应该退隐??他是怎样进行他的活动的呢?完全像个‘洋大人’。他歪曲每一桩事实?民国社会党党员们!对于这种角色,快打定主意吧!千万不要做出错误的决定来。江山就是个奸雄!他认为他能够用各种各样假话来欺骗你们吗?”

        杨文君惊讶的看到其他同志们在旁感动得热泪夺眶而出,哽咽着答声:“不能!”完,有人热泪早流下双腮,有人还欲话,有人觉得胸中酸热,杨文君堵得一句也不出来。

        瞿恩也被自己感动,也觉眼睛有些潮湿,别过头去。

        这些指责基本上都是正确的,虽然由于还有一点可笑的反帝国主义成份(江帮主现在的行为像个拼命讨好洋大人的买办!)而减弱了力量。但是他们不知道,把这些指责公开,并没有给“反叛者”带来他们可能预期的结果,之后激怒这个危险的政他。

        瞿恩很快付诸行动,党内开始散发一本匿名的册子,形势便更加严重了。这本册子名叫《江润芝――叛徒?》是事实与幻想混为一谈的捏造,旨在中伤。但是,大部分内容――例如,江帮主称自己为“上海滩之王”,在女人身上浪费了大笔金钱,是洋大人花钱雇佣来的买办之类――都太荒唐可笑,连作者本人也不会相信。

        十五时间,二十万工人和他们家庭的命运,他们不去想办法处理,却玩起这样的闹剧?杨文君没有兴趣参与他们的闹剧,踉跄地提著书包回家了。

        杨文君昏头昏脑地走回家。刚一进客堂门,屋里漆黑一片,忽听着黑暗中一个娇媚的女声喊道:“猫姑娘!你为什么回来这样迟呀?等得急死我了!”

        漆黑的屋里,伸手不见五指,即使未看出话的人在什么地方,便是已经被这“猫姑娘”四字惊醒了。猫姑娘?在上海有谁个能够这样称呼杨文君?杨文君在上海的朋友中从未谈过家事,谁个晓得杨文君是猫姑娘?青梅竹马的沈公子晓得杨文君有猫姑娘这个称呼,可是他绝对也不会拿“猫姑娘”来称呼杨文君!何况黑暗中还是个女生在喊她“猫姑娘”。在上海滩,这是一个很生的称呼,然而又是很亲近的称呼。杨文君自从离开家后,就再也没有听人喊过自己猫姑娘,现在杨文君忽然听见有人喊她猫姑娘,不禁起了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

        杨文君家乡是浙江肖山,杨家曾经是当地首富,地中之外兼营米丝生意,后来家道虽然衰落,但在乡里仍然有些地位。杨文君幼时聪敏好学,性格温柔,又有超群的美貌;家人亲友宠爱地叫她一声“猫姑娘”。

        “猫姑娘”这个称呼真是熟得很啊!杨文君此刻一听见猫姑娘四个字,使杨文君即刻就明白了这不是别人的声音,这一定是妹妹的声音。调皮的妹妹,在很的时候,只要是在没有长辈在的时候,就不叫她姐姐了,就喜欢学这家里长辈的样子喊他“猫姑娘”。

        杨文君好好地定神一看,蒙蒙的月光漏进屋里,眼睛适应屋里黑暗的环境,就看到客堂右边椅子上坐着不安分的女孩子,就看见这是一个清丽万分的女孩子,眉目如画,脸上不笑也有两个的酒窝。她只两园园的眼睛瞪着向杨文君看,杨文君忽然觉着有无限的难过,又忽然觉着有无限的欢欣。啊,果然是妹,原来是一年多未见面的妹。

        “妹,你来了,你什么时候到的呀?”

        “四点钟到的。我坐在此等了你两个多钟头,真是急得很!”杨妹圆圆的眼睛现在汪着的都是眼泪。

        杨文君见着古灵精怪的妹有些湿润的圆圆眼睛。上下将妹打量一番,即时心中有多少话要问她,但是从何处问起?平素易于话的杨文君,到此时反不出话来。

        杨文君的妹也似觉有许多话要的样子,但是他又从何处起呢?大家沉默对看了一忽儿,最后杨文君道:“走,上楼去,到我住的一间房子里去。”

        “好呀!”杨妹突然一骨碌的从椅子里跳了起来,叉着腰站在杨文君面前,“猫姑娘帮我提行李。”

        于是杨文君将妹的一束带着灰尘的行李提起,在前面引导着妹上楼,噗通噗通地踏得楼梯响,走入自己所住的如鸟笼子一般的亭子间里。

        杨文君轻声一笑:“妹,你怎么来的呀?”

        杨妹皱皱鼻子,像只猫咪一样朝姐姐呲牙道:“娘亲叫我来上海看看你。你这过年都没有回去,娘亲想得什么也似的!你在外边哪里晓得。”

        杨文君听到这里,眼圈子不禁红将起来了:啊!原来是母亲叫妹来看我的!我过年没有回家看她老人家,而她老人家反叫妹跑了这末远的路来看我,这真是增加我的罪过!这真是于理不合!但是我的母亲啊!我岂是不愿意来家看看你老人家?我岂是把你老人家忘了?你老人家念女儿的心情,我难道不知道?但是,但是我的可怜的母亲啊!我不回家有我不回家的苦楚!你老人家知道么?唉!唉!

        她动了乡情:屈指一算,离家已是一年有余了;现在的时光正是那一年离开家乡的时光,虽然那时家乡的风景不似此时的福煦路上,但是时光是一样的啊。唉!那道旁的杨柳,母亲送我行时所倚靠的杨柳,还是如往年一样,已经发青了么?那屋后的竹林还是如当年一样的绿?妹妹的脚大约未裹罢?母亲的目疾难道还没有好么?杨柳,母亲,竹林,妹妹一切,一切,不知为什么在此时都一齐涌进了杨文君的忆海。杨文君动了乡情了,动了回家的念头了。无论如何,还是要回家去看一看!难道就从此不要家了么?此时,杨文君动了乡情,心中的情绪如乱麻也似地纷扰,要想找一个方法吐泄一下。

        家乡有青的山,绿的水,家乡有一切引诱杨文君要回里的东西,家乡的幽静实比这上海的烦杂不知好多少倍。杨文君何尝不想回家?杨文君为烦杂的上海弄得疲倦了,很想回家休息一下,但是一想到这一件危险的事情,回家的念头就打断了。唉!不回去,还是不能回去;杨文君的父母屡屡写信催杨文君回家,但是杨文君总都是含糊地回答,不是等到暑假回家,便是刻下因有事不能离开上海,总没过一个肯定的回家的日期。杨文君的家庭真是急坏了,特别是杨文君的母亲!杨文君是她母亲最为钟爱的女儿,现在从没有出过家门的女儿有一年多未回家了,怎能令她老人家不着急,不悬念?杨文君在家时是很孝顺母亲的;但是现在杨文君虽离开母亲一年了,而仍不想回家看看母亲,这实在要教母亲伤心了。她一定时常叹息着:“猫姑娘!你这东西好忍心啊!简直把老娘忘了!唉!我空在你的身上用了力气!”杨文君也常想像到这个,并且想起母亲的情形来,眼珠也时常湿润过。但是她还是不能回家。她怎么能够回家呢?母亲啊!请宽恕你的女儿罢!

        胡思乱想的杨文君默默无声地将电灯扭着,在灯光的底下,又暗地里仔细地瞟看妹的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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