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琴烟亭
除夕后苏软软甚少出宫了。
接连下雪天寒地冻的，她原本就怕冷，吉华殿内燃着火炭，暖烘烘的烤得人也跟着犯懒。
再有三天就是上元节，也就是她和景熠大婚的日子，这一天终于还是要来了。
“唉——”苏软软长叹一声，躺倒在软塌上。
“阿软姐，你心情不好吗？”绿芷靠在软塌边，手枕着头问道。
“绿芷，我们逃吧。”
“……？”
“啊！我马上就要沦落为金丝雀了。绿芷啊，我不想成婚了。”
“啊？！”绿芷终于听明白了，“阿软姐，你不是说二皇子品貌端正彬彬有礼么？”
苏软软在软塌上滚了一圈，把脸埋进被褥中，闷声道：“唉，跟这些没关系。”
她抬头，视线落到软塌对面的屏风旁边，那是一袭撑开来悬挂着的宫装大红嫁衣，垂着长长的拖摆，金丝绣纹，贵气又华美。一侧的矮案上放着繁重的凤冠，还有耳饰、项圈、手镯、戒指，各种金饰玉石一水的整齐排开着。
很美的全套婚服，只是……
心底无奈的闷闷叹了口气，得出去透口气，待在这里胡思乱想的，心情更加郁闷。
想着便起了身，让绿芷帮着整理好了发鬓和衣裳，自己一个人裹了裘皮披肩，踩着薄雪往丹乐的浮元宫去。
宫里人都不太熟，到处都有规矩，丹乐算是接触多一些的，就去她那儿打发些时间吧。
一边想着，一边就已经到了浮元宫的门口。
苏软软放下兜帽，掸了掸肩上的碎雪，跟着守在门前的小宫女往里去了。
还没进到正殿，就听到里间传出说笑的声音，她愣了愣，问引路的小宫女：“丹乐这儿还有其他人在啊？”
小宫女毕恭毕敬：“庄府小姐刚巧在。”
苏软软点点头。
到了门口，瞧见端坐正位的是丹乐，左侧身着嫩黄袄裙的姑娘正在品茶，听见动静微微偏头，正是庄娴静。
“安玥妹妹今日怎么到我浮元宫里来了。”丹乐招呼她在右侧坐下，让人沏了热茶，摆了糕点。
苏软软捧着茶杯暖了暖手：“无事可做，又出不得宫，就过来看看丹乐姐姐。真是巧，没想到庄姐姐也在。”
“是呀，我跟妹妹真是有缘，几次三番都能碰上。”庄娴静道。
确实有缘，不过对方似乎并不愿意碰见自己。
上次见到这位庄大小姐还是在庆宾楼，苏软软笑着似关心的问她：“对了，我记得庆宾楼那次的中毒事故庄姐姐也受了牵连，今日看姐姐面若桃花，气色红润，想来身体已是恢复的十分好的。”
想到在庆宾楼那件事庄娴静就气闷。
原本接到九王爷的主动邀约不知心里多高兴，没想到在人面前丢了脸，喝了两口茶直接晕了过去。
苏软软这一问，简直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直接戳到了她的难堪处。
当下庄娴静脸色就变了，“哼”了一声，道：“妹妹倒是在一旁看了个热闹。”
苏软软挑了一块糕点放进嘴里，倒像是没注意她说什么。
丹乐在一旁瞧了个明白，笑着转了话题：“三天后就是上元节了，安玥妹妹，再三天我就该叫你嫂嫂了。”
这话又戳到了苏软软的烦闷处，她嘴里正嚼着糕点，满嘴干涩粉末全堵在了嗓子眼，慌乱之中一吸气，呛咳不止。
苏软软抓起茶杯想咽口茶水，身子却因为咳嗽抖动幅度太大，手忙脚乱的又打翻了杯子。丹乐起了半身正想过去帮忙，却见她提起茶壶，咬着壶嘴一仰头直接灌了下去。
丹乐：“……”
庄娴静坐在苏软软对面，起先见她那阵势也跟着慌乱了一下，而后回过神，皱着眉头撩起眼皮喃喃道：“粗野。”
苏软软把茶壶喝了个光，这才缓了过来，哑着嗓子对丹乐道：“抱歉。”
丹乐摆摆手：“安玥妹妹小心些。”
庄娴静讥讽道：“听闻西秦人个性洒脱，原来是这么个洒脱法，我今日也算是见识到了。哎，二殿下娶到这么个娇妻，可是得花时间好好‘爱护’呢。”
苏软软不想跟她呈口舌之快，却又没忍住，压着嗓子道：“是，我西秦人不够娴静，要像娴静姐姐这样才是人见人爱。不过，我好像也听说有南齐人不爱‘娇娇美人’的，比如……”
她拖着长长的尾音，故作思考的用手指点着太阳穴，好一会儿才像想起来似的继续说道：“比如你们南齐的那位九王爷。”
苏软软想起之前和景廷时八卦过的事，庄娴静喜欢九王爷，皇上却无意指婚，九王爷本人也“躲”到了北境。
一听“九王爷”，庄娴静就像被人踩了尾巴似的站了起来：“九王爷怎么了，你把话说清楚。”
原本这话连起来是“九王爷不喜欢娇美人”，可苏软软这样一说，进到耳朵里就成了“九王爷不喜欢你庄娴静”。可不把这娇小姐气得跳脚不是。
苏软软见她气恼兀自想笑，又觉着姑娘维护自己那点少女心思还有点可爱。可她不知道的是，那日荆九夜邀约庄娴静在庆宾楼，一则是因为裴原烧花的事正面致歉；二则就是委婉的告诉庄娴静，他这一生没有娶妻的打算。
苏软软的话不仅踩了庄娴静的尾巴，还戳中了她的痛处。从没被欺负过的庄大小姐先前才把在裴原那儿受的气给消化完，眼下又让苏软软几句话说的心脏酸痛，肉眼可见的眼里就蓄起了水花。
这倒是始料未及的，苏软软顿时觉得自己好像欺负了人。
正在此时，前面有小宫女匆匆跑进来回禀：“公主公主，二殿下正在门外，想请安玥公主出去一下。”
“二殿下？”丹乐转头看了一眼苏软软。
苏软软茫然的摇着头，示意不知为何二殿下找她。不过这会儿她当是离开浮元宫的好。
于是对丹乐道：“那我出去看看，丹乐姐姐，就此告辞了。”
转身后回头看了一眼，见庄娴静还瞪着那水汪汪的一双眼，轻叹着跟着小宫女出去了。
-
景熠今日进宫是看望母妃，完了见时间还早，想起了苏软软。虽然三日后就是两人婚期，却不知为何还是走到了吉华殿去。
被告知说她来了丹乐这里，这才又绕了路过来。
苏软软从浮元宫大门跨出来，便见着了在红墙下笑着等他的景熠。今天他穿了身素白的袍子，束发别着玉簪。
景熠长相干净，不知是今日天冷还是光线的原因，苏软软觉得他今日特别的白。白衣白袍立在红墙下，一只手虚虚的握在胸前，像个文质彬彬的白面书生。
她笼着披肩走上前去：“殿下找我？”
景熠伸出一只手往前指了指，示意边走边说。
苏软软跟了上去。
“也没什么事。今日来见母妃，看天色还早就想着也顺道来看看你。”他顿了顿，“在丹乐这里玩得可好？”
苏软软笑：“哪有玩，就喝了两口茶，随便聊了几句。”
何止两口，是一整壶茶。
想到这里，一种极其尴尬的感觉从苏软软下腹传来。光顾着往肚子里灌水，可没及时排水，这会儿有种迫不及待的意识直抵大脑。
苏软软在心里默算了一下回到吉华殿的时间，应该可以坚持到那时候。
为了转移注意力，她开始专心和景熠一路聊了起来。哪知道今天景熠走两步就要停一停，甚至到后来越走越慢。照这么个走法，不知何时才能回到吉华殿去。
苏软软终于忍不了了，转过了一处假山石后，见着旁边有一处凉亭，于是和景熠商量道：“二殿下，我此时此刻有件人生急事马上要去办，你在那亭子里坐着等我一小会，也能休息一下。”
景熠不甚明白，不过还是表示同意的点点头。
两人进到亭前，亭上方挂着“琴烟”二字的黑匾。
苏软软吩咐跟着的两个小宫女：“你们去弄点吃的过来，再弄一些炭火点上，别让二殿下冻着了。”
除了两个小宫女，景熠的那位黑衣随从也远远的跟在身后。苏软软跟她们打过招呼后留景熠在此，自己转身去寻方便之处。
原本想着不会太久，没想到这一去竟花了不少时间。一是苏软软不怎么熟悉这皇宫，二是还得一路问人找地方。
等到她终于找到地方解了燃眉之急，回来的路又有些找不准了。一边问着一边凭借印象回来，等到再次回到那琴烟亭，再次见到景熠时，已经过去了一个时辰。
亭子四面的轻纱帘子已经被人放了下来，这是原本就有的装饰，夏季可以遮一遮阳，冬季可以挡一挡风。
景熠一动不动的坐在亭子中间，右手手肘撑在桌面上，头微微倾斜着枕着手。可能是有些困倦，他闭着眼，虽然身子直直的坐着，但显然是已经打起了瞌睡。那两个宫女和景熠的随从都站在亭子外。
苏软软轻手轻脚的在另一旁坐下，没去打扰他。
坐了不多会儿，苏软软也开始发困，学着景熠的样子，一只手撑着头，手肘支在桌面上，合上了眼。
四下里很是安静，苏软软听着极其微弱的风声，鼻子里偶尔会有凉滋滋的雪气味道灌进来。
半梦半醒间的，听得一阵锣鼓喧天唢呐声响，给她吓醒过来。
睁眼一看，整个亭子都不一样了。四周的轻纱全变成了红色的幔帐，顶上扯着红绸缎，四角悬挂着大红灯笼。
这是怎么回事？
忽然感到头重脚轻，伸手往头上一摸，那顶繁重的凤冠此刻正架在自己脑袋上。再低头看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穿上了大红的宫装嫁衣，霞帔在身。还没等她回过神来，从天而降的红盖头挡住了她的视野。而后便听得一个夹着嗓子的刺耳声音响起：
一拜天地——
苏软软一个激灵，她这是在跟人拜天地成亲。
果然，脚下出现了一双男人的脚，有人在牵着她跟随着声音的指引：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送入洞房——
苏软软眼前一亮，盖头被人掀开来，景熠今日那张异常白皙的脸猝不及防的撞进了眼里。
对方伸手挑起他的下巴，靠近她耳边，声似蛊惑：“夫人，往后你就是我的笼中鸟了，要乖乖听话，好好待在这笼子给我唱歌哦……”
什么？笼中鸟？我才不要！！
苏软软大喊出声，头下一重，额头撞到了桌面上，这才真正醒了过来。
与此同时，就在她头低下去的那一瞬间，她感觉到脖颈处有一股凉飕飕的风极快的掠了过去，苏软软打了个寒噤。
终于清醒了，她见自己依然坐在这琴烟亭中，一切如常，什么也没有发生，亭外面似乎飘起了小雪花。
苏软软站起身，把胳膊伸开来，做了几个伸展的动作，僵硬的身体柔和了不少，转身看见景熠还是那个姿势撑着未变。
都这么久了，还没睡醒么，连她短暂打的盹连带着还做了个噩梦的人都已经清醒了。
她一边甩着微微发麻的手腕一边轻轻叫道：“二殿下？二殿下？醒醒，我们该回去了。”
对面毫无反应。
她走过去，伸出一只手准备拍景熠的肩头，将将把手放上忽然发现了不对劲，景熠脸上有什么东西顺着他撑着头的手在往下流动……
是——血！！！
苏软软心下一沉，放在景熠肩上的那只手稍稍用力一推，就见景熠身子一软，上半身“咚”得伏倒在了桌面上。她伸手贴了贴，整个人凉透了。
“啊——”苏软软尖叫着连连后退。
这是苏软软从业法医以来，面对尸体发出的第一声惊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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