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2章 天上地下
如果不是前几天刚见过老婆婆，程心宁简直不敢认自己面前这个人。
之前的她虽然也是头发花白身形佝偻，但眉宇间和眼神里多少还有些精气神，也能看出虽然历尽苦难，但依旧没有对生活失去希望。
但今天再见她，程心宁却被老婆婆那形容枯槁的面色和死灰一般绝望的眼神给吓了一跳。
她吃力地将板车卡在民事院大门的门槛上，而后看向程心宁：“民妇来了。”
全程她漠然着脸，仿佛此时与自己无关，或是已经痛苦到麻木了。
程心宁给流云使了个眼色，流云便一路小跑去要搀扶老婆婆进来。
老婆婆却挪开了手：“民妇自己能走，但姑娘能否帮民妇把这板车抬进去？”
程心宁和流云几乎同时看向了那之前被下意识忽略了的板车。
车上高高地隆起一块，只是被用稻草和碎布头拼接而成的一块厚布给盖上了，因此并不能看清车上到底装了什么。
程心宁的目光在那隆起之物上来回逡巡了一番，突然间生出一个惊人的联想来。
而热心的流云并未思索便伸手去帮老婆婆将板车抬起，不小心触碰到那块厚布，像是被扎到了似的一个瑟缩。
“啊，怎么是软的……”
“因为这块布，盖的是我的儿。”
流云的手彻底顿住了。
似乎是生怕她不相信，那厚布之下有什么上下耸动了几下，厚布滑下，便露出小半截人的额头来。
程心宁习过武，因而视力比一般人都要好上几分，虽隔着不近的距离，仍然可以看清那裸露的半截人头。
那额头的皮肤是青紫肿胀的，发根处则淤积着恐怖的血色。
程心宁强忍着，才将涌动到胸口的恶心感憋了回去。
她知道老婆婆的儿子被打伤，但没想到竟然眼中到了这样的程度——几乎不成人形了。
“娘，我们到了吗……”厚布下传来了虚弱的男声。
“到了，我的儿，今天咱们娘俩儿总算能看见个说法了。”
“娘，小芝的骨灰带来了吗……”
“带来了，我的儿，今天小芝在那地府里头，和咱们一道看。”
程心宁再也听不下去，站起了身，匆匆说了句：“你们招呼好苦主，我先回内室准备一下。”
而后，她便加快步伐，头也不愿回地离开了气氛几乎令她窒息的厅堂。
有的人在牢中仍大放厥词，有的人明明什么也没做错，却被生活给摧毁得不成样子。
真的一刻都待不下去了，否则程心宁不敢想象自己会做出什么。
出了大堂，有一名眼生的衙役凑上来问：“大人，你想好要怎么处置人犯了吗？”
虽然还没开始审，但是此案罪行证据都清楚，因而作为主审的长官，程心宁心中应该早有定夺才是。
程心宁猜测此人也是站在外面听到了老婆婆和她儿子的对话因而心有戚戚，便叹了口气。
“按照律法，掳掠者应该要求其归还该女子，并按其罪行严重程度处以三十至八十大板后刺字。”
“那这位……”
“被掳掠者自尽了，想要他归还估计不太可能。”程心宁说到此处，苦笑着摇摇头：“虽然无奈，但多半也只能按照律法，打他几十板子了。”
“这么轻易便放过他吗？”那衙役恨恨地咬咬牙，看起来倒是比程心宁还要气恼几分：“那苦主的儿媳不就白死了吗……”
“虽然她自尽的原因大概和人犯脱不了干系，但仵作鉴定结果已出，她的确是自尽而非他杀，因此我们也不能强行将她的死都归罪在人犯身上。”
合情，但不合法。
那衙役闻言，无奈地耸耸肩：“好吧，那小的先退下了。”
程心宁看着他的背影，突然有些感慨，这个衙役看着年龄不大，大概是刚来民事院就职吧，说话间都还透露着一股没经过事的稚气和热血。
然而，越是端详那个背影，程心宁的眼神便越是深了起来。
该来的总会来，程心宁在后厅里默默沉思了一会儿，原定的判案的时间便到了。
她再走出来的时候，一双眼睛里已经恢复了坚定与清澈。
固定的开堂流程结束后，苦主先陈述案情，随后衙役便将人犯带了上来。
谁料人犯前脚还没踏上台阶，狂躁的声音便传了过来：“我来看看是哪个狗官把老子给抓来的！敢动老子一下，老子杀了你全家！”
再一看，他被五花大绑着由整整四个身强力壮的衙役架着，硬生生拽了上来。
大堂中的其他人下意识便吸了口气，但作为被威胁的正主，程心宁倒是淡定的很。
“将他放下吧。”
淡淡的女声，让那不断挣扎的人犯都忍不住暂停了一下自己的动作，惊讶地抬起头：“怎么，狗官还是个女的？”
不仅是个女的，还是个嫩生生的小姑娘，甚至长的还挺漂亮。
他瞬间便露出了猥琐的神情，“长的这么水灵，那要是你愿意好好伺候老子，老子满意了便饶你一命……”
接下来更多的污言秽语他倒是没机会说出口了，因为他已经被一块横空飞来的抹布给堵住了嘴。
而特地选的几位衙役反应也不慢，趁着他被堵上嘴一时还没反应过来，上去就给了他一脚，将他踹倒在了地上。
隔空飞抹布的那位“罪魁祸首”梁九得意地扬了扬眉，对程心宁无声道：“不用谢，恩情记得算在我家王爷的头上。”
程心宁也是在开审之后才发现，围观的旁听群众之中竟然混了个眼熟的梁九。
大约是宋异洲放心不下她，因此专门派梁九来帮她的吧。
程心宁见那人犯此时在地上愤怒地来回滚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不禁冷笑道：“庭审上侮辱审案者，你可知该当何罪！”
衙役拔了他口中的抹布，他气急败坏地怒吼道：“罪，老子从来都不在乎这些东西，你们陷害老子不就是靠硬给老子安罪名吗……”
他自顾自地吼着，听得让围观群众都恨不得给他一拳。
但程心宁的目光倏忽间亮了亮。
他刚才说什么……给他硬安罪名？
程心宁突然明白该怎么在不得罪山寨的前提下好好治治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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