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乔的童年日记4
晴子终于在开学前两周回到小区，把我从孤独的水深火热中拯救出来。为了改善伙食，我偶尔会去晴子家尝尝日料，晴子有时也来我家吃陈阿姨的家常菜。当我在晴子家的餐桌上提及林菀菀的遭遇时，晴子夹菜的手停在空中，我看向她，她最终把手慢慢收回身旁。
“小乔，这段时间在日本，我新认识了好多小伙伴，每次我和他们在一起玩，都很少有大人在我们身边。我也经常看到好多小孩子在一起玩，但没有大人。为什么回到中国，和大人一起出门，就变成必须遵守的了呢？”
我也像瘪了的气球一样塌下去。“为什么只有中国有人贩子，日本没有呢？”
“我一点都不希望中国有人贩子，我希望人贩子都消失，这样林菀菀就会回来了。”
我捏捏晴子的脸。“我也不希望日本有人贩子，我希望哪里都没人贩子。”
吃过了饭，晴子把我领进房间。我们坐在地上，她和我描述东京繁华的大街，还有和新府南一样大的电车站，妈妈带着她走错了好几次；第一次穿和服，是在烟火大会，我很默契地没有问她许了什么愿；爸爸带她参加盂兰盆节的活动，那简直无聊透顶。
“晴子，你的暑假太精彩了，我太羡慕你了。”
“没什么好羡慕的，在日本的时候，爸爸妈妈天天带我去参加各种聚会，见好多叔叔阿姨，我一直要笑，超级累。而且我觉得，那些大人都好假。表面上一直在夸我和爸爸妈妈，暗地里瞧不起我们，觉得我们在日本没法生活才来中国。”
“你怎么知道？你偷听到的？”
“嗯……准确的说是偷听爸爸妈妈的谈话。有一家人觉得我爸爸妈妈在日本没工作可找，被逼无奈才来中国。”
“他们说的是真的吗？”
“当然不是啊，我爸爸来中国之前，有很多公司想招他的。而且我们家一年的收入都顶他们家十年了。爸爸妈妈只是非常不喜欢炫耀。”
“那你可要记住你自己说的话，你爸爸妈妈从不炫耀自己挣的钱，那一定会有人觉得你爸爸妈妈很穷，所以就不要太在意别人说的话，说不定还有别人在背后说他家穷呢！”
“嗯，谢谢你，小乔。”
从和晴子见完面之后，暑假就渐渐地山穷水尽了。我终于在一个雨天的周末看到了李青卿被李太太带进小区，李青卿那把印上全体迪士尼公主的伞被窗玻璃上的雨滴模糊成一个小花点，但我清楚那就是她。我换上鞋，想要在她们进家门之前截胡她们，也许在电梯口，也许4栋楼下那群总讨论着什么的老太婆面前。我一边想，一边走进电梯，期望的地点也越来越接近我家。
我冒着细细密密的雨点，走过蜿蜒曲折的小路，偶尔踩过一个水坑，白色的雨鞋互相泼上灰色的雨水。
终于，我在4栋的楼下，看到李青卿正被李太太拉扯着打湿的外套。我兴奋地冲了上去，蹦到李青卿面前。
“啊，乔知夏，我可想死你啦！”即使在雨天奔波，李青卿的热情也不减半分。
她很自然地双手揽着我的肩膀，从等电梯开始讲她在乡下生活的日子。电梯每上升五层，她就换一件事。
“我有天在那种河堤上，就两边是池塘中间是土堆的路，看到几个小孩，他们也看到我了，好几天我们就是没说上话，最后还是我先找他们，不过和他们玩土真的太开心了。”
“我在大姨家，见到了很多亲戚，他们是我大姨父的兄弟姐妹。他们的孩子都上大学了，有的都已经工作了呢，我是唯一一个小孩，所以我在他们面前根本不敢说话，只是笑。”
“我的天啊，李青卿，你也有不敢说话的时候，哈哈哈哈哈！”
“不准笑我，大黑！我还看到一个阿姨，姨父让我喊她大姑，她看着好年轻，比我妈还年轻。但我回去一问我姨父，她都已经五十多岁了！和我们这栋楼下一个奶奶一样大！我真是不敢相信！”
“她还有一个女儿，那个姐姐真的好漂亮，还特别特别高。她在的时候，我就偷偷看她，她的睫毛很长很长，像小蝴蝶的翅膀一样。”
“真羡慕，我也好想长的高高的。”
“我也是，所以我妈现在天天监督我喝牛奶，都快吐了。”
李青卿家在16楼，电梯此时刚好停下，我们也把刚刚的话题停在电梯里。李太太始终不发一言地跟在我们身后，此时的我终于感到有些尴尬，但李青卿仍然哼着不成调的曲，拉我的手跟着她的节奏摇摆。
进屋换好鞋，李青卿才问我：“怎么都没接到林菀菀的电话？她上哪去了？”我一时不敢看她的脸，就望着对面电视里我们的身影，我们俩嵌在黑幕里，像在舞台上表演。
“你怎么哑巴了，怎么了，她没告诉你吗？”
“她怎么奇奇怪怪的，去哪了都不说一声。”
“林菀菀被坏人拐走了，你还记不记得那天她要去游乐园，我们两个在地铁站看宠物店里的兔子，然后她就被别人抓走了，她爸爸妈妈现在还在找她。”
“怎么这么久还没找到？那到底什么时候她在回来啊？”
“也许，她再也不会回来了。”
我重新看向李青卿，看到她眼里的光沉入死水，又浮上来，又沉下去，再次浮上来，像溺水一般。
“不可能，你骗我！她肯定还会回来，她就只是撒了谎！”
“她那天和我一起出去的，她没有撒谎，她爸爸妈妈现在已经找了一暑假，可能她连开学都不来了！”
“肯定是她爸爸妈妈一起骗你的吧，林菀菀马上就回来上学了，你相信我，我不会骗你。”
李太太端着一盘洗好的青提走过来，我摘下一颗，果皮上甚至能映出我的脸。
“就当她是去更好的学校上学了吧，林菀菀现在真的回不来，孩子。”李太太拿起一把提子，放在李青卿手里，她顺从地接过去，把提子双手捧着，像捧着刚出生的奶猫。
“那她放假会回来吗？她爸爸妈妈还在这里呢。”
“肯定会的，她还有我们。”没等李太太回答，我顺势接下这个问题，从李太太审判的目光里看出些赞许。
不久我就离开了李青卿家，万幸的是并没有碰到李先生，那一次的记忆让我实在太害怕。坐在李家的客厅里，被无数全家福和表彰证书环绕着，仿佛有数个李先生坐在我的周围，以一种标准的，面对镜头的笑冲着我。那笑容分明温和大气，但我竟然觉得他在审视着猎物，因为高超的猎术而自豪地欣赏着猎物。坐在沙发上，我每一次扭过头，背后的相框们就好像要刺出来一把剑，贯穿我的胸口，在我吞吐着血沫奄奄一息时，最后看到的就是那张欣赏猎物的脸。
我一边走一边想。渗入头发和衣服的雨水开始向全身的毛孔灌输湿漉漉的凉气，此时的我像被巨蟒缠身，体内的肺泡像泡泡纸上的透明泡泡一样，被捏碎，被挤烂。肚子里其他内脏也害怕的抱头鼠窜，仿佛要从我的嘴巴或者鼻子里逃出生天般。
我迫不及待摆脱这条寒冰巨蟒的捕捉，开始飞速奔跑。我急促地呼吸着，一股热流终于从胸口迸发，迅速漫向肢端。被雨鞋带起的污水落在我的腿甚至背上，落在路过且狂吠着的泰迪狗身上。但我的耳边只听到了与空气擦肩的呼呼声。
我一路飞奔回到7栋楼下，才惊奇地发现已经没有雨点在戳弄我的身体，大楼把太阳平均地切走一半，另一半的阳光斜斜落在地上，蔓延到台阶下。我走上台阶，背对着阳光，我的影子被拉的细长，我的腿笔直而匀称。我开始执着地相信这就是长大后的我。即使我不能与她交流，也看不见她的脸。我和世界上数以亿计的孩子们一样，开始翘首企盼着长大。
终于在我憧憬里数日长大后的生活，想起不用早早睡觉，拥有许多闪亮的首饰，和高大匀称的身材等等美好的希冀后，二年级的开学又让我颠覆了那些美好的幻想。
“快点起来，上学有什么不好的，你可以天天和晴子在一起玩呢。”
“我不想写作业，不想天天呆在教室里。”
在于晓莲逐渐不耐烦的催促下，我终于爬起床，日渐长长的头发梳上了马尾，深一脚浅一脚走向学校。奇怪的是，好像并没有人记得二年三班还有一个叫林菀菀的学生，好像她从未在这个学校上过一节课一样。
“林菀菀的爸爸妈妈还在找她，在这里找不到，他们就跑去其他城市。听说学校的老师都知道林菀菀失踪的事，但为了学校不被骂，学校里的老师都说林菀菀暑假前就办了转学，和班里的学生也这么说。”我和晴子俯下身，在尚未安静的教室里悄悄讨论着，我们的头藏在课桌下，只露出两个黑色的圆顶，像两个在战壕里尚且活着，互相扶持的战友。
“好了，安静下来，坐窗边那两个人是谁？把头抬起来。”听到田老师的声音，我和晴子才慢慢起身。田老师看到是我们，也不再理会，而是指挥同学们把地上的新书发下去，自己讲着开学的事项。
我跟晴子手里不停地忙活着，但仍然聊的火热，即使我们前几天才见面。
“下个月李青卿要过生日了。你有没有想好送她什么礼物？”我慢吞吞地在书封面写下自己的名字，抬头看着正在飞速浏览数学书的晴子。
她忙碌地瞟我一眼，反常而冷漠地丢出一句：“等等我。”她的目光就回到书上。
等到我又一笔一画的写好了两本书的名字，晴子才把数学书放到一边。
“李青卿平常喜欢什么啊，我和她好像不是很好的朋友。”
“她好像很喜欢画画，我们可以一起送她一整套水粉颜料。”
“万一有好多人都知道她喜欢画画，就都送她颜料，她肯定会很不开心。”
“那我们要不问问她吧。”
“你傻啊，生日礼物肯定是偷偷准备啊，问了再送多没意思。这样吧，我们先悄悄观察她一下，看看她平时喜欢什么。”
“嗯，这是个好主意。”
于是二年级的第一个月，二年二班的特工二人组就对李青卿展开了行动。我负责调查她的口味，于是我天天放学拉着她在小卖部挑选五花八门的零食和饮料。晴子的兴趣班涉猎广泛，又比我能说会道，她就天天和李青卿一起聊天。上课时，我们便交流情报。
“她昨天和我说喜欢灰姑娘，今天又说喜欢贝儿公主，真是让我头疼。”
“我前天带她吃了草莓味哈根达斯，她说明天还想吃，我昨天给她买了抹茶味，她又说抹茶更好吃。今天中午我溜出去买了个提拉米苏味，她说让我下午再给她带一盒。我妈都问我怎么零花钱这么快就没了。”
“管她呢，直接送一大箱，各种口味都有的那种。”
九月很快就被夏天的余热带走了，但同学们对长假的热情依然如骄阳，好像要把校园里的花花草草都烧着一样。
30号这个下午，所有同学的板凳上都嵌了一块灼热的烙铁。但我和晴子送礼物的小分歧而大吵一架。我们周围的空气仿佛带着冰碴儿，刺进皮肤仿佛就失去了知觉。
当老师宣布放学，欢呼声似乎撼动了整栋楼。我和晴子在嬉笑怒骂的人群中各自收拾好成堆的作业，离开了教室。我还在猜测李青卿会在假期哪一天开生日宴，万幸在小区门口碰见了她。
“乔大黑！明天晚上记得来我家，陪我过生日哦！”
“明天？那么快？”
“本来准备四号再办，但十月一号我妈要去北京出差，如果她不在家，我就可以想怎样就怎样啦！哈哈哈哈！”
“这样啊，好吧。那不见不散。”
行动来的太突然，我不得不今晚就决定好送什么礼物，在明天下午之前准备好。
由于与晴子的分歧，我选择询问于晓莲的意见，她同意明天一早带我去买礼物，礼物的事情就这样解决了。晚上我躺在床上，一想到明天晴子也会在，不免觉得有些不快。
当天晚上，我带着于晓莲固执己见买下的整套水粉颜料，准时出现在李青卿家。进屋我就看到同为刚刚到达的晴子，她手上拎着的画框装着一个红裙女孩，高傲地照着镜子，像极了李青卿。
“你们俩真不愧是黄金搭档，一个送画具，一个送画。”李青卿笑着接过两份礼物，但我和晴子都沉默着，不敢看对方一眼。
李家不仅来了很多小孩，连大人也来一同庆祝。客厅俨然成了酒店的宴会厅，孩子们奔跑打闹，大人们坐在桌边聊家长里短。
三层蛋糕从厨房推出来，大家一起凑过来切分。当每个人最后都拿到一小块之后，桌上却多出一小盘蛋糕。
“还有没有人没拿蛋糕？没有的话这份就扔掉了。”李青卿的大姑吆喝着，手端起盘子就要回厨房。
“不准动！那是我留给林菀菀的！万一她回来了，没蛋糕吃怎么办？”
如果这个场景在电影里，那李青卿的这句话就是一个暂停键。在此刻，没有人说话，没有人嬉笑，甚至连呼吸都静止了。
墙角的老式摆钟依然跟着秒针摆动，投影仪上李青卿的照片还在默默滚动播放着，每一张照片里，李青卿都高傲地笑着，打量这群沉默的羔羊。
过了好似半世纪，李先生才出来打圆场：“那就先放在厨房吧，等林菀菀回来再拿出来给她，不要被馋嘴的小朋友偷吃了。”
大家又笑作一团。长桌上觥筹交错，只有我和晴子沉默地看着面前的蛋糕。我坐在李青卿的身边，被迫接受她喂过来的她并不爱吃的水果。为了阻止她继续投喂，我飞快地吃完了自己的那份蛋糕，盘算着去哪里清净一会。
“青青，我吃完了，可以去你房间里看看吗？”
“李青卿忙着观赏另一个同学送来的礼物，冲我摆了摆手。我就马上跑去了楼上。
李青卿的房间很暗，只有桌上的台灯孤零零地亮着。房间里很乱，立着的画板旁散落了一地的画笔，没有盖好的颜料已经半干涸。我随手拿起书桌上的一本绘画作业细细翻看。
“青卿和我说，虽然喜欢画画，但是她总觉得画的不好。”听到那个冰冷刺骨的声音，我猛的回头，李先生站在门口，依然西装革履，只不过变成了卡其色。隔着眼镜片，他的目光依然捉摸不透。
“经常在小区里看到你，你很活泼，很可爱，我很喜欢。”李先生走到书桌边坐着，他越靠近一步我的身体就变得僵直，直到我的全身都像一具尸体般僵硬。
他顺手把我揽过去，我根本无法抗拒的力道。我一屁股坐在他的大腿上，膝盖便感受到一处灼热，那温度好像要把我的膝盖骨烧穿。
我被强行揽在怀里，手里的画本也被捏的变了形。他喷了海水味道的香水，但充斥在我的鼻子里，是一股腥臭腐烂的鱼尸味，好像我此时正困在一条巨鲸的胃里，到处恶臭难闻，却无处可逃。
“你喜欢什么？只要你乖乖听我的话，我都可以给你。”他的手轻车熟路找到我的脸，另一只手却慢慢探入我的裙底，像一条蛇将要从那咬穿我的身体，连我的气管也收缩起来，我开始觉得窒息。我此时变成了一只被毒蛇盯上的兔子。
“你好乖，听你妈妈说，你的小名叫婷婷。”他的手抚上那隐秘的三角，企图把它当作百慕大，好像要沉在那里一样。终于一边的小裤被手指挑起，好像毒蛇露出毒牙。我发狠地张口咬在我脸旁的手上，那条蛇迅速退出了我的裙子，我飞奔出去，坐在台阶上大声喘着，眼泪也顺势落下来。
“小乔，你怎么了？”我没有注意到楼梯拐角的晴子。· 晴子走上来，和我挨着坐下。
“李青卿的爸爸，他刚刚想摸我的屁股，我好害怕，就跑出来了。”我抹着眼泪，倒在晴子小小的怀里。晴子的怀抱是薰衣草的味道，把我的惊慌都包容进去。
“在家里的时候，我爸爸妈妈都不止一次和我强调，衣服遮住的部位任何人都不可以摸，即便是熟悉的大人。我爸爸说在日本，大人摸小孩子的那个地方会受到很严重的惩罚。他以前的一个同事就犯过，不仅丢了工作，全家人到哪里都被瞧不起。”晴子拍着我的肩膀，又给我擦了擦眼泪。
“好，我记住了。但你不要把今天的事告诉别人，好不好？”
“嗯，我发誓。”
我在晴子的掩护下早早溜了出去。回到家里，不顾身后于晓莲的疑问，我冲进厕所里，把裙子粗暴地脱下，零星几颗扣子崩在墙上，像被割喉时喷溅出的鲜血。我打开水龙头，用脸去迎落下来的水。水滴划过胸口，肚子，滑进那处低谷，像是指尖的挑逗。
我疯狂地搓弄着自己，皮肤迅速涨红，像在为我感到羞耻。搓了不知多久，我仍觉得自己被摸过的每一处都是肮脏腥臭的。
那条裙子直到我穿不下它之前，都静静地躺在衣柜最深处的角落。甚至在学校里的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不再穿女生专有的裙装。甚至我不小心弄破了校服裤，也没有重新穿上裙子。于晓莲还因此责骂了我。学校里穿着裤子的我在女生的队伍里鹤立鸡群，女生们捂着嘴偷偷嘲讽我，以为我自怨腿不好看。
这一切都被晴子看在眼里，唯一选择沉默的人，对真相了如指掌。
就连李青卿，我曾一度认为她是魔鬼留下的孽种，她也恬不知耻地来笑我。
“呀，乔大黑怎么这么热的天还穿着长裤哇？你不怕热死吗？”
“我知道了，你是男人婆，所以才穿着长裤！哈哈哈！”
我那句“你爸爸看到穿裙子的就摸”马上如发射的火箭般穿过了喉咙，即将冲破牙关振聋发聩时，晴子及时地从座位站起来，一脸国土不可侵犯的样子。
“不要乱说，小乔寒假的时候把腿摔伤了，要保护好伤口，才一直穿长裤的。”
冲破牙关的火箭才迅速消失在嘴边，我一时失去了张嘴的目的，半晌才钝钝地吐出一句：“烦死了，快滚开。”
李青卿也丝毫未察觉我已经怒火中烧，笑嘻嘻地跑出我们班。我的目光似乎要在她的背影烧出两个空洞，一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走廊拐角，我才发觉我的眼泪直直地掉在裤腿上，留下长条形的两片水渍，仿佛是我的腿在哭。
“不要说她爸爸摸你那件事，你没有证据，万一她告诉老师说你故意抹黑她爸爸怎么办？”晴子拿出一小包纸巾递给我，我拿出一张，同样是薰衣草的香味。
“你不能帮我作证吗？”
“那李青卿也可以说，是我们合起伙来说她爸爸坏话呀，我们平常走的那么近。”
“那没有什么办法可以让她爸爸受到惩罚吗？”
“小乔，我们还是小孩子，很难和大人对着干。所以你可以试试告诉你妈妈。”
我想起于晓莲那句“李老师很受欢迎”，我使劲地摇头，两条辫子不停地抽打我的脸。“我觉得她也不会相信李老师会做那样的事，她可能还会骂我。”
“除了告诉大人，我们可能真的没有更好的办法报复他。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让他下次不会再得逞。”
在那一瞬间，我真的迫切希望立刻就变成大人，付出再大的代价也在所不惜。但不久之后，我就学到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这个沉稳而隐忍的词语。但又过了不久，“迟到的正义”又横空出世了。
还没等我伸出手可以拿到冰箱冷藏室的面包，二年级就像总在走廊上飞奔的男同学一样，嗖一下就跑没了影。在每学期例行的期末总结大会上，田老师公布了一个天大的坏消息：等到了三年级，她就不再做我们的班主任了，会有新的老师来接替她。
教室里一片此起彼伏的哀嚎，像医院里为小孩子开设的采血室。田老师安慰大家：“新老师也很棒，甚至比田老师更厉害，大家一定会喜欢她的。更何况田老师又不是离开学校了，只是一年级的小朋友更需要我，而你们已经长大了。”
我转头望了一眼晴子，她好像一个新来的转学生一样，对班里的事毫不在意。她旁若无人地埋着头，研究着手里的《呼啸山庄》。
“日语版？你能看懂吗？”平假名混着汉字细细密密地落满一整页，好像水里的孑孓，在刺眼的阳光下，似乎在偷偷地攒动。
“文章的意思至少能看懂，我弄懂一整本日语小说，要足足半个月。”晴子合上了书，有点烦躁地把书丢进抽屉。
“要换班主任了。”
“嗯，我知道。”
终于等到了放学，也等于放暑假。我兴高采烈地收好东西，因为我提前从于晓莲那得知，爸爸要接我到他家，过一整个暑假。这意味着我有足足两个月的时间，不用听见于晓莲的唠叨，不用遵守宵禁时间，更不用天天呆在小区里，时不时听到那些老太婆编造的我的身世。
我想着该怎么和我爸提那些我早就想买的玩具套装和公主裙，走出教室。田老师靠在走廊边，柔声安慰几个哭得面红耳赤的女生。她背着阳光站在那，头发被晒的金黄，阳光努力够到她的皮肤，白皙的手臂像镀了一层辉光。
她的手轻轻拍打一个女生的背，手腕上的一串手镯叮当作响。“好了好了，田老师有空的话会来看你们，你们也可以来低年级看田老师。”
我小的时候从来不喜欢流着鼻涕和眼泪的道别。我喊了句老师再见，田老师便抬头挥动手腕。那一串首饰便又发出脆响，像店铺门口的铃铛。
走到校门口，我果然看到那个戴着棒球帽，既熟悉又陌生的男人。我飞奔过去，和他的怀抱撞一个满怀。
“婷婷，考试考的怎么样？”他接过我的书包，一边带着我穿过校门口的汽车间的缝隙。这些车无一例外都被擦的铮亮，我的影子映在上面，被清晰地压得扁扁的。我很少在路上看到这些车的车标，因此也没机会问于晓莲，而她也只在带我出门时，或者在商场车库里找车时顺便带我认识一下。
“语文98，数学100，英语99。”我一边走，一边看着我的影子变白，变黑，变紫，变蓝。
“考的这么好，今晚带你吃好吃的。”
那天的晚餐我吃的扶着墙走才勉强不摔倒，但好在我还能试穿那些花哨的裙子和皮鞋。我的手又一次被五颜六色的购物袋绑了个紧实，那些带子勒住我的皮肉，我的手好像变成了毛毛虫面包。
回到爸爸的车上，他载着我穿过灯火通明的商业街，穿过纵横交错的高架桥，路上的人渐渐消失了，最终他拐进一个偏僻的小路，开着开着，一条栏杆横在车前，旁边保安亭里的人立刻站起来操控栏杆升起，还不忘给车敬个礼。
爸爸冲那人点了头。“这么晚了，我们去哪呀？”我有点不安地看着窗外黑漆漆的路。
“回我家呀，要爬一段山路。”
车子拐过几个弯，爬上几个缓坡，终于缓缓停在一扇卷帘门前面。爸爸从车里拿起一个遥控器，伸出窗外按了几下，卷帘门慢慢升起，像张开嘴一样，最后把车吃了下去。
下了车我才发现，这是一幢风格气派的别墅，像偶像剧里一样。只不过大门外没有管家，只有一扇电动的大门。穿过一个前院，才到了入室的门。进了家门，我无暇细细品味别墅里的装修，因为我已经筋疲力尽，跟着爸爸找到了自己的房间，便匆匆地躺下睡去。
【作者题外话】：童年日记里的两个关键情节差不多结束了，感觉有点紧凑，李爸爸的原型应该很清晰了吧，是谁我不说
原来违禁词在这一部分，气死我了，又不是在开车
差不多就写到这里了，这几天没心情写，过几天再写吧，我一定不会弃坑的
李青卿家里的背景我不多说了，懂得都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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