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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乔的童年日记2


墙上的日历纸一张一张的掉,就好像楼下的树旁一地的知了尸体。于晓莲突然有一天没有去上班,而是带着我出了小区,走过两个路口,横穿一条马路,指着电动的大铁门说:“过两天你要开学了,今天先领你来报到,一会我们去买校服。”

        学校里面人来人往的,这几栋楼好像很大很大,能容下整整六十个班的小孩,但又好像很小,小区的楼有25层,这里的楼只有四层,被尚且翠绿欲滴的植物围绕着,簇拥着。

        于晓莲带我横穿了一个篮球场,告诉我这才是低年级的教学楼。这里有点阴暗,正午的阳光费劲力气才爬上一楼走廊边的台阶。我在柱子上靠着等,伸出一只脚,好像要把阳光踩下去,可它调皮地趴在我脚上。

        于晓莲带着我来到一年级二班门口。我不会知道,在这个阴暗的屋子里我会度过短短两年泛着光的小学生活。一个温柔的大姐姐在门口迎着每一个进了门的小孩,当然她也迎了我。

        我在于晓莲的强力鼓动下怯生生喊了句田老师。她还是温柔地笑着,让我进去自己找座位。于晓莲眨眼间就消失了,但我丝毫不慌。

        进屋后我发现座位都是一双双的,好像那天在飞机上一样。但飞机只有我和于晓莲周围那两三排是一双双的。一双双的座位起飞后被拉上帘子隔了起来,从帘子开始,座位都是三个一排。

        我决定低着头,走到哪就坐在哪。最后我停在一个弯着腰,试图看清我的表情的女孩身边。没有客气地问她能不能坐她旁边,可能是因为习惯摆出在幼儿园的强势态度,不然也许某一天下午回到学校,我的凳子上就泼满了菜汤。

        “你好啊,我叫空山森晴子。”她笑眯眯地把半个身子转向我。“我叫乔知夏,我的小名叫婷婷。你的名字好奇怪,为什么是五个字?”其实在幼儿园我不是没见过什么欧阳,上官的,我只是还没见过如此繁缛的名字。

        “因为我是日本人,我的姓是空山森,名字叫晴子。所以你叫我晴子就好啦。”

        “日本人是哪里人?是隔壁省吗?”

        晴子听到后悄悄笑了出来,像秋风轻轻拨动一束百合,花香就掉出来。但闻不出嘲讽的味道。

        “不是的,日本是另一个国家。但离这里,也就是中国非常近。”

        “那你为什么不在日本读书?跑到这里来?”

        “我还没有去过日本。我是在中国出生的。我妈妈就是中国人,爸爸是日本人。我是一半中国人,一半日本人。”

        “那你为什么不回去?”

        “因为我爸爸妈妈都要在这里工作,回不了日本。”

        田老师进来了,她拍拍手,让大家把眼神聚焦在她那里。

        “欢迎大家来到一年级二班,以后我们就是一个集体了。我是你们的班主任,你们可以叫我田老师。”她斜斜地倚在讲台边,声音像金属勺敲打酒杯,惯用的开场白。

        长篇大论是肯定听不进去的,我和晴子开始偷偷聊天。“你爸爸为什么不好好呆在日本来这里啊?他会想家吗?”

        “这我不知道,但我爸爸是外交部的,他是被人派来中国的。外交就是两个国家之间的交往,就像现在我和你聊天一样。”

        “好像很厉害。你家住哪呀?”

        “就在江野一号,我妈妈说这个小区的小孩基本上都在这里上学。听说这个学校还会面试家长呢,我哥哥的学校就没有。”

        我终于知道于晓莲去干什么了。她应该很孤单吧,别人家的爸爸妈妈都成双成对的,只有她一个人去参加面试。不过往好处想,说不定也有小孩和我一样,少了爸爸妈妈中的一个。

        新生入学差不多结束了,门外的阳光退到了水泥地。我和于晓莲在大门口遇到了李青卿和林菀菀,她们俩兴奋地冲我挥手。

        “我被分到二班了,你们都在几班呀?”

        “我在三班,青青在五班,好像我们离的还挺近的。”

        “你们班主任有没有跟你们说,一年级第一个学期结束后会刷掉一些成绩垫底的人?”

        我和林菀菀对视一眼,互相看出对方并没有关注班主任的话。好像老师的话本来就具有反吸引力。

        从学校出来之后,因为今天是出小区日,于晓莲带我去了一家西餐厅。就在于晓莲拉着我昂首阔步走过去的时候,我看到两个服务生向一对穿着随意的夫妇止不住地鞠躬,像两根招财猫的手臂,在不同的频率摇摆。

        那对夫妇好像在咒骂着什么,一边喋喋不休一边慢慢远离了餐厅门口。走近点我听到了一些关于“破衣烂衫”,“狗眼看人低”之类的词语。我赶紧透过旁边的玻璃审视我的衣着。还好今天于晓莲给我选了一身制服。

        但是我有点不解。服务员为什么可以通过衣着来判断别人有没有钱,吃不吃的起这里的饭呢?如果是真的,这真是一个有魔法参与的职业。在我这个年纪,与魔法沾边的东西都充满了魅力,和宝石,水晶一般不断散发着迷人的光晕。在此后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梦想着能做一名会魔法的服务员。在魔法餐厅工作的过程中,或许还可以通过这个特异功能惩恶扬善,见义勇为。多么美好呀。

        于晓莲带着我畅通无阻地进入餐厅开始吃饭。她如往常一样没有问我的意见便塞给我一份儿童套餐。而这次我好像已经成为魔法服务员一般,揭菜单而起,大声抗议命运的安排。餐厅中的人纷纷侧目,有的拿着叉子,在空气里画出了清明上河图,有的低头窃笑,有的怒目圆睁,好像我抗议的是他们的菜单。于晓莲着急了,极力镇压着怒火让我坐下噤声,但她也妥协让我自己选菜,却又跨出一步要求我必须吃完自己点的东西。

        总算吃完了饭,此时的我像一个胀满了气的河豚。于晓莲拉着我在街上慢慢的走,好像这样食物就可以乖乖的通过胃滑进小肠。我想起刚刚在餐厅门口的夫妇,我对于晓莲说:“也许他们只是今天穿的很随意呢,说不定他们俩吃的比我们多得多啊。”

        于晓莲居然把话稳稳接住了:“也许我们也比别人吃的多得多呢,你觉得吃这么多好受吗。”我赶紧使劲地摇头,好像要把这世界都晃匀,没有东南西北可分。

        “一点都不好受。难受死了。”

        “那东西多了,是不是就该清理了?”

        一瞬间我竟然没想到可以用荣誉,财富,或者庸俗一些的友情,衣服来反驳她。在深刻理解水满则溢这句话之前,我因为没发挥好后悔了很久。

        我只说了一句:“好像确实是。”

        直到于晓莲带我走到一个理发店门前。一看见理发店那个如同dna双链般的走马灯,我立刻蹲在地上,变回了一个普通小孩。于晓莲费力地拉我,好像一头老牛气喘吁吁地耕地。

        “就只剪一点点,就一点点。”于晓莲连哄带骗拉着我进去了,她在我面前大声的对理发师比划需要剪的长度,那样子好像在讨论要把我的头砍掉多少。最后我坐在凳子上,看着一簇一簇黑雪落下,眼皮像卷帘一样慢慢地盖下去。

        最后醒来时,我发现自己居然变成了男孩子。镜子里我的一头长发无影无踪,一个假小子发型扣在我的脑袋上。整整一周我的眼皮都是肿的。

        在一年级这个时间,想快速获得关注,就是换更闪亮的笔盒,更好看的书包,或者换发型。田老师在周一看到我时表现的很诧异又很温柔,特别是当我害怕自己变成男生时,她又加上认真的语气给我科普了一番。

        除了晴子没有改变她的态度,并且坚决维护我之外,男生和女生都以我为乐。在排队做操的时候,女生会赶我去男生的队伍,男生那边又会冒出几句:“我们不要男人婆!”“假小子走开!“直到田老师出来维持秩序才罢休。自从这一次剪发之后,于晓莲看到了我每天放学回家时快要垂到地上的嘴角,偶尔也许会听到我的房间里传来断续的抽噎声。此后十多年,她再也没有主动带我去剪过头发。但我们都没有想到,她午后的随意的一个想法,挽救了我的人生。

        一年级的第一个学期很快就结束了,在冻雨和雪花交杂的日子里,小区几个同校的小孩一起前往学校,等待在学校的最后半天结束。

        “我们都裹得像粽子,老师是大粽子,我们是小粽子。”我靠着晴子的脸说话,仿佛冷空气会阻碍声音传播。

        “不像粽子吧,我觉得像可颂。”

        “就是那个面包呗,哈哈哈,真的很像。”

        用白色信封装着的成绩单被一个个发下来。田老师神秘地说虽然我们知道成绩,但只有爸爸妈妈才知道我们有没有被刷掉。交代了几句注意事项后,寒假就算正式开始了。我和晴子兴高采烈地一起回到小区,她走进6栋前,我问她:“你觉得下学期我们还能做同桌吗?”

        晴子的眼睛转了一圈,最后她摆出一种小孩子都不会的抱歉笑容:“我也不知道,祝我们好运啦。”

        之后整个寒假,我与新交的小伙伴都没有再见,自然没有机会问她们有没有被刷掉。不过很庆幸,我被留了下来,也明白了田老师把被刷掉的评分标准早就交给了家长。于晓莲和我过了一个悲悲戚戚的新年,开春后像秋天那样分头行动。她上班,我上学。

        开学后回到班里,果然少了一小部分人。其中有些嘲笑过我发型的同学消失了。万幸的是晴子早就坐在窗边发起呆。我兴奋地拥抱了她,并邀请她去其他班找青青和菀菀,当然她基本不会拒绝我。

        我先在三班找到了林菀菀,向她介绍晴子冗长的名字,随后我们一起上楼找到了李青卿,这次是三个人解释一个名字,分工合作是如此重要。我们几个像是多年未见,又好像是庆幸被留下,从自己班被刷掉多少人,到讨论小区里被退学的小孩,那些话好像几辈子都说不完,一直到上课铃打断我们。

        田老师先是表扬我们赢得学校的认可,然后便是鼓励我们继续保持成绩之类的话。我和晴子依旧在班里名列前茅,我们中只要任何一个人被表扬,另一个人的名字必定紧随其后。

        但老师们并不知道,在他们以为我们聚精会神听课时,我在吃晴子给我带的各种日式小零食,晴子在偷偷吃于晓莲给我买的进口巧克力,因为她吃腻了日式零食,而我根本不爱吃巧克力。当我们其中一个人被叫起来回答问题时,另一个人就翻遍整本书在她手心里划出答案。我再也没有经历过如此美好的学生时代,这两年的童年时光,变成我灰暗人生中唯一几点光辉。

        天气像个开关一般,偶尔被拨到极寒一端,第二天又被拨到酷热。在春寒和夏热的互相推脱下,小可颂还是一个个地消失了。我最爱的夏天犹犹豫豫地来了,因为夏天可以过生日,可以过像几辈子一样漫长的假期。天气越来越热,同学们都换上了短袖短裤。我总喜欢在太阳下玩耍,因此裸露在外的四肢和脸都清晰可见地黑下去,就像暴雨前变天时一样快和黑。那太阳好像表演完的歌星,周围的乌云像黑色幕布一般迅速遮盖上去,生怕多耽误一分钟般。

        这一天的体育课,我依旧和晴子一起,坐在操场边讨论热播的动画片。有几个女生从远处走过来,经过我们眼前时,其中一个女生低声说:“那个短头发的不就是我们小区那个女孩,我妈妈说,她妈妈肯定是电视剧里那种小三,因为小区里从来没人见过她爸爸。”

        “也许是早就死掉了呢。“

        晴子也听到了,但她一把按住我的肩膀。“小乔,她们说的,是真的吗?”

        “才不是!我爸爸妈妈只是离婚了,我妈不是什么小三,我爸也没有死!”

        “可是没有人见过你爸爸,他们本来就会觉得是他们想的那样,就好像别人知道我是日本人之后,就会觉得我肯定很讨厌中国一样。但其实很我喜欢这里。”

        “所以别人会这么想,很正常,不要在意他们说的话,说不定也有人在说她们的坏话呢。”

        我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或许是汗,点点头。

        傍晚我和晴子说说笑笑地回了小区。6栋在前面,我和她道完别继续走,就看到于晓莲和我爸站在7栋的门前,两个人的表情仿佛凝固了,看到我才慢慢化开。

        ”婷婷,今天你爸爸来看你,你们一起去玩吧。“于晓莲的嗓子好像被套了一个发音那么宽的塞子,一句话只能一个字一个字地通过。

        “你为什么不跟我们一起?你要加班吗?“

        于晓莲的脸突然泛起光,连声音都沸腾起来。“是的,我一会还要回公司,你跟爸爸好好玩吧。”说罢她逃离了门口。

        这天下午,我带着爸爸参观了整个小区。从7栋逛到9栋,再从9栋返回一栋。我特地带他走了最佳观光路线,确保那些乌鸦一样的年长女人和年轻女人都看到了我正拉着一个男性长辈。此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她们讨论我的家庭时,我的父亲不再早逝,反而我被坐实了私生女的身份。

        最后我心满意足地走出小区大门,和他去了与魔法餐厅差不多的餐厅,又在那个商场的大楼里辗转迂回,买了许多平时我怎么哀求于晓莲都无济于事的漂亮裙子和衣服。我的手臂被购物袋的绳子五花大绑地出现在于晓莲面前,她气愤又无奈的神情,总能让我觉得父母离婚的孩子何尝不是更加幸福呢。

        夏天来的飞快,随之而来的就是期末和暑假。受晴子的影响,我对期末丝毫不在意。考试当天的早晨,我还在盼望短短的头发再长一些。在于晓莲逐渐不耐烦的催促下才前往学校。

        考试的成绩也在意料之中,甚至这次我和晴子排在了并列,当然被表扬时更像是捆绑销售的商品一般。“感觉在这个时候我们俩就像洗发水和护发素。”

        总结完期末,暑假就正式开始了。在下课铃响起时,整栋楼的欢呼声似乎要把楼从地基里拔出来。我和晴子走到校门口时,一对衣着整洁而简朴的夫妻走上来。

        “爸爸,妈妈,这位是乔知夏,我的好朋友。”晴子从未去过日本,却说出流利的日语。尔后她就给我解释了原因。“抱歉,小乔,在家里我一直被要求说日语。”

        “你就是乔知夏呀,经常听晴子提到你。”空山森先生的中文说的和晴子的日语一样。这种时候如果于晓莲在,我当然是要展示下口才以显示她的教育水平。但为了日后于晓莲难免碰上他们,我就小露一手。

        “是的,我就是乔知夏,小名婷婷。叔叔的中文说的也很好,但是晴子更厉害,才一年级日语就说的这么好了。”

        之后我被邀请去他们家做客。他们家整个屋子都铺着木地板,晴子告诉我进屋之后不用穿鞋,我欢呼雀跃。在家里只要于晓莲看见我没有穿拖鞋,就会骂我一顿;看到我没穿拖鞋却穿着袜子,挨骂极有可能变成暴打。

        于是我穿着袜子在宽敞的客厅里,从墙角的佛像跑到阳台,再从阳台跑到室内高尔夫。在家里于晓莲把这里变成瑜伽房,说是瑜伽房,只是在地上扔了几块垫子,我也从未见她在里面练过。

        没过多久晴子的妈妈就招呼我们吃饭。是正统的日式拉面和寿司,现在想想也许我就是这时开始喜欢日式拉面的。饭桌上晴子的父母客气而大方,问的问题也丝毫没有让我不舒服。当他们说到要趁这个暑假带晴子回日本看看长辈时,我终于有些失落了。

        ”别难过,小乔,我争取早点回来。你也多和菀菀她们玩玩,在学校天天跟我一起,你都冷落她们了。”我捏捏她的脸颊,这是我们新发明的动作,以表达好意,不管是原谅还是道谢,或者同意与赞赏。

        【作者题外话】:其实一整章都叫小乔的童年日记,字数太多不让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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