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重逢
“还以为是什么贞洁烈妇呢，原来是我这间小庙供不起那尊大佛啊！也不看看是谁在冰天雪地里救了你的命！荻本屋的老东西，这种人你也敢收？”
大清早，吉原花街上，京极屋老板娘的叫骂声便远远地传开来。
荻本屋的一众伙计，看似井然有序地忙着手中的活计，实则都在偷偷打量着店里新来的那位花魁——千代小姐。
“据说是当年京极屋老板娘费尽心思想捧成花魁，都不愿意的女人呢。”
“那她怎么又来荻本屋当花魁了？”
“唉，听说她当年跟着一位长得很不错的猎鬼人走了，结果没两年，那男人被鬼咬死了，她走投无路，就又回了花街。”
“不过，新花魁那模样长得是真美啊，也就比鸨屋的优姬逊色那么一点点，怪不得老板娘只见了她一面，便同意留下她当花魁了。”
“本以为花街有个优姬就很头疼了，没想到又来了个千代，还是过去自己手下的人，怪不得京极屋的老板娘骂得这么起劲呢，要是我我也犯愁啊，京极屋的生意可怎么做啊！”两个新造相视一笑，打趣地说道。
而此时，荻本屋的新任花魁千代小姐，正坐在二楼的房间里，专心致志地写着信。
“今日，鸨屋的石田武士因赊欠酒钱，遭打手殴打一次；京极屋弥生花魁的常客松山大人，因与其他游郭的游女私会，为京极屋老板娘所发现，于花街大门处当众谢罪……”
写完信，千代朝窗外吹了声口哨，招来了自己的鎹鸦。
“送回队里吧。”千代递过手中的信件，轻轻拍了拍鎹鸦的头。
看着鎹鸦飞远的背影，千代却不禁犯了愁。
潜入吉原花街快半个月了，有用的情报没收集到几条，花魁倒是当的有声有色。
一开始，千代只是在茶屋内当个没有感情的人形摆件，看着那些客人们为了获得自己的青睐，彰显财富，豪掷千金，狂点一堆昂贵的山珍海味。千代什么都不用干，只是冷着个脸坐在离客人们十万八千里的地方，荻本屋的老板娘便荷包满满，笑得见牙不见眼。
可没想到这只是花魁工作的第一部分，在茶屋会见之后，一些财力雄厚的客人便提出，想与花魁近距离接触。
也行吧。千代硬着头皮去了，所幸所谓的“近距离”接触，就是真的距离近了一些。千代坐着的位置，从屋子的最角落，挪到了桌子旁边，可她仍然不用说话也不用回应，只需要冷着脸独自美丽就好。
那些客人们反而因为千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矜持而如醉如痴，这连千代都想不明白。
就在千代想就这样一直应付到任务结束时，荻本屋的老板娘却带来了一个坏消息。
“千代，你今天晚上得接客。有三位武士大人今天都想找你伺候，你已经推脱他们好几次了，如果再推掉，三位大人会把我这家店都给拆了的！”
千代狐疑地看着老板娘：“你不会收了他们钱了吧。”
老板娘羞涩地一笑：“一点点，一点点……”
千代愤怒地皱紧了眉头，果然是新接手的妓楼老板，一点都不懂得猪要养肥了再杀，不可竭泽而渔的道理。看看隔壁京极屋的老板娘，宰客之前怎么不得让那些客人和花魁去个十趟八趟的茶屋，从诗词歌赋聊到人生哲学，从本能寺之变聊到源氏物语，直到榨得客人快要对花魁失去兴趣了，才将弥生双手奉上，绑定这张长期饭票。看看人家，这才是个合格的老鸨子啊。
千代怒其不争地看了荻本屋的老板娘一眼，淡淡地说道：“既然今夜要我接客，那我便去吧。”
老板娘大喜过望。
“只是那些武士大多粗俗无趣，若是要我接客，必须选个我中意的客人。”千代顿了顿，“有个叫渡边信彦的年轻人，我便很喜欢，他向来出手阔绰，若是我同意与他相会，想必他给出的钱，比那些武士们给你的，只会多，不会少。”
千代勾了勾唇，这便是鬼杀队准备好的备用计划。在千代刚刚潜入荻本屋时，队中便派了信彦假装成客人，与千代里应外合。如今既然老板娘逼自己接客，那自己只要指名信彦便好，至于老板娘要的那些钱财，产屋敷家大业大，肯定能出得起。
只见老板娘转了转眼珠，点了点头：“这样也好，那三位武士老爷们，我便打发三个新造陪他们喝酒聊天，至于信彦少爷……”
老板娘用手笔画出一个夸张的数字：“我得让他出这个数！毕竟是我们花魁的初/夜呢，便宜这小子了。”
一句话说得千代脸臊得发烫，她看了一眼已经浮想联翩的老板娘，心想，让你失望了，我们什么都不会发生的。
很快，千代花魁要与客人过夜的消息传遍整条吉原花街，同时不胫而走的，还有那位买下千代花魁初/夜的客人，付出的夸张的数字。
“这……这都足够在江户买下一条街的店铺了，这位信彦少爷还真是大手笔啊。”
“不知道为什么，心里莫名感到有些安慰呢，原来我们得不到的花魁，那些武士们也付不起钱啊！”
和花街上的躁动相比，千代倒是平静许多。被老板娘吩咐要精心梳妆打扮之后，千代便将带来的那柄日轮刀偷偷藏进了衣柜里，又给自己沏了壶紫藤花茶，然后坐在桌前，枯等信彦的到来。
“吱呀——”一阵晚风吹过，将窗扇轻轻吹开一道缝隙。
千代起身，走过去关窗，听见身后响起渐进的脚步声。
“你来了啊，信彦。”千代笑着说道，手搭在窗户上，还未来得及转身。
突然，千代感到腰上一紧，一只铁钳般的手臂箍住了自己的腰身。一个瘦削的胸膛紧紧贴上了自己的后背。隔着布料，千代能感觉到身后之人根根凸起的肋骨，硌得自己后背生疼。
不是信彦！千代突然慌了神，扭动着身子想要挣脱开，腰上的手臂却越箍越紧。情急之下，千代抽出了发间的钗子，握住钗头，在没有视线的情况下，直直向身后插去。
受过呼吸法训练的身体，无论是敏捷度还是力量都比常人高出一个级别，对付一个寻常武士应该不难，可就在握着发钗的手还没发力时，千代的手腕却被一把握住，动弹不得。
是谁？一股绝望感从千代的心头漫出。可下一秒，便有温热的呼吸轻轻喷在千代的耳廓上，熟悉又陌生的低哑嗓音在耳畔响起。
“好久不见，千代花魁。”
千代脊背僵直，脑子里仿佛轰然炸开一般，手中的发钗也掉落在地。
“妓夫……太郎……”
千代轻轻转动脖子，去看身后的人，即使知道对方已经成为了鬼，做好了充足的思想准备，可在近距离看到第一眼的时候，千代还是下意识地叫出了声。
“啊！你……”
虽然曾相识相守数年，可两年过去了，此时的妓夫太郎仍然让千代感到一丝陌生和恐惧。
微卷的长发垂至下颌处，头顶的发根处还是人类时的乌黑，可发尾处却泛着诡异的葱绿。细长的眉成八字型耷拉着，细密的血丝布满那双死气沉沉的下垂眼泛黄的眼白，乌沉的瞳仁泛出病态的凶煞和轻蔑。
脸上的肌肤苍白如纸，墨点般的黑斑遍布他的额角、眼皮、脸颊和下巴，更是有一大块狭长成片的黑斑贯穿他的鼻梁，像是饱蘸浓墨的毫笔在纸上随意甩了一道。
千代怔怔地看着那双紧挨着上眼睑缘的细小瞳仁，看着瞳仁深处微不可查的那几个字。
“上弦”、“陆”。
上弦之六。
千代紧紧咬住下唇，咬得原本光洁的下唇血迹斑驳，手指在虎口处掐出道道红痕。
夜风穿堂而过，桌上的残烛昏昏摇曳，时明时灭的烛光，映在妓夫太郎那张阴晴不定的脸上。
千代感觉到胸腔内的心脏几乎跳动到颤抖，嘴唇无声地瓮动着，只有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可这番反应，却让如今的上弦之六会错了意，那双瞳仁紧贴着上眼睑缘，由下而上，一错不错地望着千代，像一条盯上了猎物的毒蛇。
许久，空气中传来一声黯淡而轻嘲的浅笑：“怎么，我长的这副样子，都把你吓哭了？”
还没来得及作答，千代却感到腰间陡然一松，那只钳制住自己许久的手臂突然松开，转而穿过自己的膝窝，另一只手则箍住自己的肩膀。
只觉得天地一旋，下一秒，千代整个人便被妓夫太郎打横抱在怀中。
“……”千代身子紧张地一缩，手指下意识地去抓妓夫太郎的手臂，尖锐的指甲不小心留下几道血痕。
千代仰起头，目及之处，只能看见妓夫太郎布满黑斑的脖颈上，喉结正难耐地滚动着，细薄的唇微张，露出两排尖长的野兽般的牙齿。
千代看得出神，便没有注意到，自己膝窝和肩膀处的手臂又是一松，一阵天旋地转之后，身体居然落在了铺着厚实被褥的床铺上。
千代轻声惊呼，还未反应过来，却见那个将自己扔在床上的男人已经俯下身，冰冷尖锐的双眸欲潮难掩，直白赤/裸地望着自己，简直要将自己生吞活剥。
千代瞳孔陡然放大，她看着妓夫太郎朝着自己慢慢靠近，像猫一样弓起身子，又像豹子一样塌下腰，直到布满黑斑的右手攀上了自己的小腿，粗糙的指腹在凸起的脚踝上来回打转，而左手已经伸过来去解自己繁复的腰带时，千代才明白他要做什么。
“听说你今晚要接客是吗？”下垂的双眸眯成一条狭长的缝隙。
“那家伙已经被我杀了。现在就让我代替他，来履行客人的职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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