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约定
做了那样奇怪的梦，对象还是妓夫太郎，千代内心羞涩又惶恐，却又不敢跟惠子说，思前想后，她决定偷偷告诉美咲。
“没事的，正常。”美咲一副千帆过尽的淡然模样，不过比起年纪尚小的千代，十五岁的游女美咲的确算得上是“经验丰富”了。
“只是我没想到，你居然梦见和妓夫太郎……”美咲轻咳了两声，话锋一转，“不过，男人嘛，多的是外强中干的，反正天黑一吹灯什么都看不见，看他那个精瘦的样，说不定床上反而……”
“美咲！”千代连忙伸手捂住美咲的嘴，小脸涨得通红，“一定是隔壁客人说话声太大了，我才做了这个奇怪的梦！我平时……才没有……”
“哦？”美咲细眉微挑，嘴角勾起一抹浅笑：“在咱们这种地方，还害什么羞啊。再过两年，你也到了寻常女子谈婚论嫁的年纪了，若是喜欢那个妓夫太郎，大可时常把他叫过来，咱们吉原花街，不就有不少游女和妓夫搭伙过日子的……”
“那怎么行！”千代瞪大眼睛，“那叫私相授受！失礼！太失礼了！”
“怎么也得要成亲以后……才能……做那种事吧。”
“成亲？”美咲目瞪口呆，“你不会还考虑过要嫁给他吧！”
千代低垂着头，通红的小脸儿臊得发烫，声若蚊蝇，“只是……偶尔想过……”
美咲惊得下巴都快要掉了。
“而且还不知道，他……他是不是也喜欢我……”千代快要将头低进尘埃里。
“开什么玩笑，千代小姐？”美咲震惊地随手拿过身旁的梳妆镜，对准千代的脸。
镜中，千代看到自己一双清亮的杏眸，眼波潋滟，仿佛含着幽幽春水，白皙的双颊，红得像被胭脂染过一般，微微动情的姿态，竟比平时还要柔媚几分。
“看看你的样子，再过几年，等你再长大一些，那些男人们会像狗一样爬过来求你垂青的！”美咲紧紧皱着眉，“更何况是那个妓夫太郎！”
认真地凝视着镜子里的自己，千代的双眸刮起了一层轻薄的水雾，柔软的指腹轻轻触在自己细腻的脸颊上，认真且探寻地问着美咲：“我……长得还行？”
美咲摇头叹气，甚至用手将桌子锤得砰砰直响：“何止还行！”
“可是……他从来都没说过我长得漂亮。”
“妓夫君他……有个很好看的妹妹，他和梅朝夕相处，再看到我，会不会觉得我丑啊……”
看着莫名自卑的千代，美咲差点被气笑了：“你这患得患失的模样，还真有点像坠入爱河了呢。”
美咲扳起千代的下巴，轻轻靠近千代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我的傻姑娘，你这么好，那家伙求之不得。”
妓夫太郎到底喜不喜欢自己？这个只有千代不清楚答案的问题，终于在一个狭路相逢的午后，得到了解答。
在一条狭窄的小巷中，千代与妓夫太郎迎面偶遇。
妓夫太郎穿着一件宽大不合身的和服，领口微敞，嶙峋的胸口暴露在空气中。
他的肩上仍然扛着那把他讨债时用的镰刀，尖锐的刀刃上还滴着血，不知道今天用哪个欠钱不还的家伙开的刃。
“妓夫君……”千代低声唤着妓夫太郎的名字，脸腾的一下就红了。
却见平时对自己很客气又很关照的妓夫太郎，居然视若无睹，擦着自己的肩膀就走了过去，目光飘都没飘到过自己身上一下。
“怎……怎么……”千代委屈得攥紧了袖口，眼睛慌张得转来转去，在看着那道瘦得扎眼的身影即将转过巷口时，千代终于忍不住喊出了声。
“妓夫君！”
妓夫太郎的脚步一顿。
“为什么……为什么不理我了？”
妓夫太郎沉默不语。
千代心急地跑过去拉住妓夫太郎的袖子，一下一下地轻轻拽着。
“……发生了什么？”
“发生了什么？”
千代感觉到妓夫太郎紧绷着的身子突然微微摇了摇，熟悉的喑哑嗓音响起，“你在问我吗？不是你不要我了吗？”
语气凶极了，却莫名带着丝委屈。
不要你了？我……什么时候说这种话了？千代迷茫地眨眨眼，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却看到妓夫太郎突然转过身，拉起千代的手臂，一把按在墙上。
“笼岛千代，你真的当我是条狗吗，玩弄我很有意思吗？”
接着，妓夫太郎伸出一只嶙峋的手臂，竖着遮住了半张布满黑斑的脸，阴沉沉地笑了起来：“不过我在别人的眼里可以连狗都不如呢，我是不是还要谢谢你愿意把我当成狗呢？”
长乱的刘海遮挡不住两只血丝密布的凶恶的眼睛，妓夫太郎居高临下地望着自己，气氛压抑且微妙。
千代的心狂乱地跳动着，双目流露出悲伤不解的目光，她仰望着妓夫太郎，嘴唇不住颤抖着。
下一秒，就看见妓夫太郎俯下身子，将嘴唇靠近千代的耳侧，低哑的嗓音在千代耳畔响起：“如果换做别人，纠缠上我这样的家伙，我会让她一辈子都甩不掉的。”
“可是我喜欢你啊，我给你一次机会，离开我这种阴沟里的老鼠一样的人，往有光亮的地方去，怎么样，小千代？”
然后，千代仿佛听到了耳边一声微弱的叹息握着自己手腕的手突然送开。
这都什么跟什么？千代一头雾水。
可她十分清晰地听见了四个字。
“我喜欢你。”
千代的心瞬间炸开了一朵花，在妓夫太郎想要后退离开的瞬间，张开怀抱扑进了妓夫太郎的怀中，张开双臂，环住了妓夫太郎瘦得吓人的腰际，将柔嫩的脸颊贴在妓夫太郎的脖颈上，闭上眼睛，轻柔地说道：“我不走！”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又炸毛了，但是谁让是自己喜欢的人呢，先顺顺毛吧！
感受到怀中的身躯骤然一僵，妓夫太郎将眼睛转过去对准正紧贴在自己下巴处的千代的脑袋，不敢置信地问道：“为什么……”
“你不是说……不让我帮你赎身吗？”
千代睁开双眼，这才慢慢理解了一切。
原来那天妓夫太郎回到了家，就看到了拽着自己哭闹的梅。
梅哭得泣不成声，妓夫太郎将她的话听得断断续续，最后只大概听懂了几个意思。
千代不让妓夫太郎替自己和惠子赎身，她不要我们兄妹了！
这让妓夫太郎备受打击，十分消沉，虽然梅一边哭着一边说那就把千代直接抢回来吧，可妓夫太郎摇了摇头。
他告诉自己，像自己这样的人，没有人喜欢才是正常的，千代对自己的感情，就像看到了路边的一条流浪狗一样，自己应该早点清醒。
可心脏传来的钝痛却让自己无法割舍这份感情。
他没想到，今天，还会在这里和千代偶遇，本想视若无睹，将千代无视，可想到千代这个“坏女人”，明明抛弃了自己，却一副受害者的委屈模样。妓夫太郎一时激动，于是伸手抓住了千代的手腕……
听完妓夫太郎所说的一切，千代仰头望天，这对兄妹到底是什么理解能力啊！
千代侧目，却看见妓夫太郎正站在自己身边，双目不时愧疚地望向自己手腕上的一圈红痕。
“唉，妓夫君。”千代伸手揉了揉妓夫太郎的一头乱发，见妓夫太郎脖颈一僵，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般，动都不敢动，只能任由千代揉搓。
千代也不愿放弃这次正大光明下手的机会，手指顺着发缝来来回回地勾勒着，温柔的触感顺着头皮传入大脑，妓夫太郎感到又痒又麻，仿佛脑浆都在因这种触碰而忘情地震荡着。
“我怎么会不要你呢？我只是不希望你替我和惠子赎身。”千代低下头语气柔缓地解释道。
“一是我们想自己偿还欠款，毕竟这是我们自己欠下的债。”千代一边说着，一边手指一路向下，顺着发梢滑至妓夫太郎的耳廓处，指腹在耳廓的外延细细摩擦着。
“妓夫太郎，难道只有靠着那纸卖身契，才有把我留在身边的自信吗？”
妓夫太郎肩膀耸动着，做不出回答。在少女的指下，被反复揉搓的耳垂红得像快要滴血一样。
然而千代却并没有收手，她用指甲轻轻刮过妓夫太郎的喉结，蹲下身，手向着地面处伸去。
“第二嘛……”
妓夫太郎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向后退了一小步，才仓皇避开。
“我们的小可怜妓夫太郎，还舍不得给自己买一双鞋呢，我怎么忍心让他辛苦赚钱替惠子赎身呢？”千代扫了一眼妓夫太郎沾满泥土布满大大小小伤口和厚茧的双脚，抬眸一笑，“不如我们做个约定怎么样？”
“我十五岁之前，一定会还清欠款的，到时候，我，惠子，你，梅，我们一起离开吉原，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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