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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3章


江团最近胃口不好,觉得眼前的师姐,威风又陌生。他掰着手指算了算,师傅当真只教过往生咒和清心诀。师姐会算命也就算了,多少沾点道家的边,有道是跨行如隔山,师姐怎么还会武功呢…

        好在京城里在思考这个问题的不止他一个。

        北平侯府的书房亦是烛灯长明。

        “岑宁姑娘一介女流进京城不足一年,敛财丰厚结交甚广怕是不简单,是否要派人查一查底细。”

        方小侯爷难得收起了漫不经心的笑意,“不必了,她能使出那个招式,便是不打算藏着身份的。”

        阿九稍作思考,斟酌措辞道:“莲花九刃。”

        方小侯爷不置可否,懒懒道:“昨日泗水关捷报传回,最迟下月等修老头凯旋自然知晓。”

        本朝疆土辽阔,边疆安稳如铜浇铁铸,靠的便是三位开国虎将。当年南蛮军人善用毒障,步兵将士难以近身搏斗,修将军便是用的这一招莲花九刃回转刀,七丈之外隔空取敌首级,修罗鬼将的名号至今仍震慑一方。

        阿九颔首道:“侯爷英明,这招式虽称不上是绝学,但也是要苦练多年才能出刀回旋归手,总归应当是修将军门下的。”

        “错了,应当是亲传。”方小侯爷拨了拨桌上的兔子花灯,“那刀本就是冲着发带去的。”

        叩门的响声惊飞了屋檐上的麻雀,岑宁等来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薛公子,请坐。”

        薛止仁长得白净,今日又穿得朴素,倒像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

        “岑宁姑娘,上次请姑娘看的卦辞,卫青那小子张口就来,一来二去传到了家母耳中。家母一向不许我从军,便当真要着急为我寻上一门亲事。”他略带腼腆地鞠上一躬,满脸歉意道,“原本老太太是想让岑姑娘来长明湖掌掌眼,不想出了乱子,反倒是给岑姑娘添麻烦了。”

        岑宁悄悄瞄了一眼薛止仁身后的好几箱歉礼,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来提亲的。

        她温上了一壶热茶,宽慰道:“无妨的,不是什么大事,薛公子不必如此介怀。”

        “在下还受人所托,特地来谢岑姑娘昨日出手解围。”薛止仁从怀中掏出一封白皮书信,岑宁一眼便见着书信上落款了一个段字,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下,露出了这两日来唯一的一个笑。

        段将军过世后,原本朝廷三足鼎立之势失衡。段氏一族被人明里暗里打压。

        昨日之事,往小了说是黄毛小儿无心失手惊扰了竹阳郡主,往大了说便是图谋不轨刺杀郡主,再往大了说,便是对皇家心存不满,蔑视天威。昨日她招招紧逼段公子,段公子越是狼狈便越坐实了他学艺不精乃是无心之失。

        上一世,段家最后的血脉便是在这一场风波被贬离京城,枉死途中。岑宁的指尖轻轻触摸信封上的段字,眼里闪过一瞬间的狂妄。她救下了段将离,也亲自验证了一个道理,天命亦可改。

        只是要改他人之命,便由不得她当一个局外之人。

        此时外出买菜的阿婆刚好回来,一手牵着江团,身后还跟着阿婆的两个孙儿。江团认得薛止仁,心想着搞好关系说不定以后灯会舞会比武大会都能混个门票,便强留着薛公子一并吃饭。

        薛止仁倒也十分爽快,江团给他讲了今日菜市场的趣事,又反拉着薛止仁教他一套五体拳,一来二去,江团便自诩成了薛公子的忘年知己。

        岑宁与薛止仁算不上不相熟,今天才发觉,其实薛止仁的性格不似他外表一般古板。

        饭席间,薛止仁思忖二三,还是道:“岑姑娘刚至京城恐怕不知,京城里每分局势都有缘由,你出手救了段小公子,自己怕是要成有些人的眼中钉了。”

        “薛公子今日坐在这里,不也蹚上了这摊浑水。”岑宁回道。

        “我薛止仁想与谁吃饭,还要经过他人允许不成。”薛止仁折扇一挥,还颇有几分世家纨绔子弟的架势。

        “御史府自然不是软柿子,可昨日从我刀下救了段小公子的明明是侯爷呀,我只是个沉不住气的粗鄙民女罢了。”岑宁语气无辜,大眼眸一闪一闪的含着笑意。

        薛止仁听言一愣,释怀笑道:“是在下失言了,自罚一杯。”

        岑宁也也举杯,“多谢薛公子提点,岑宁向来惜命。”

        言谈之间二人便多喝了几杯,薛止仁心下觉得岑宁与江团都是有趣之人,比京城里的人都有趣,遂开口调笑道:“玲珑观号称神机妙算,但也不全然正确。那日你明明说卫青与我都红鸾星暗淡,可昨日他不但出尽了风头,还救了郡主。我瞧他今日上朝时一脸酸样,十有八九是情窦初开了哈哈哈哈。”

        岑宁一惊,像是听到一桩秘辛一般,“你是说,卫青也钟情竹阳郡主?”

        “何来‘也’字一说,郡主就算是看上块木头也不会看上他。你这什么表情,竹阳郡主出了名的人美心善,卫青喜欢郡主有什么稀奇的。”

        自是没什么稀奇的,岑宁暗自道,难道是上一世她与卫青当真不熟,给记错了?

        可往后其他琐事,再记错毫厘,后果便可能相差千里。

        岑宁提笔书了一封请帖,差江团送去给祝春山,眉间顿生愁绪,她从书房的夹屉里取出了一张纸,那是玲珑观的地契。

        江团子喜欢祝春山,因为他长得好看,身上有好闻的气味。

        年初时江团与岑宁刚到京城,江团水土不服常常发热。药香同源,祝春山的铺子卖药材,也卖香料,师姐又买香料又买药的,一来二去就成了朋友。岑宁混得还没这么开的时候,祝春山常常送菜来给阿婆,再借口来蹭饭吃。

        可今天,江团特地送来请帖,正式邀请他一同吃饭的时候,江团觉得祝春山不高兴了。

        京城以凉河为界,分为东西两坊,高官将府多数在东面,西面便是热闹些的市井。在东西交接处,沿着河畔有许多吃喝玩乐之地,京城里最贵的饭馆四海知味楼便在此。

        岑宁定的是最贵的包间,最豪华的酒菜。正当江团准备大快朵颐时,岑宁却扔了屉包子给他抱着,打发江团去外头看门,谁也不让进。

        江团含泪啃着包子,终于明白师姐常说的一个道理,有钱能使鬼推磨,一分银子一分货。这包子皮薄多汁确实比菜市场三文钱一个的好吃。

        清退了旁人,岑宁倒是开门见山,直言道:“春山先生,岑宁有事相求。”

        祝春山倒是吓了一跳,疑惑道:“你这是干什么,有事直说便是。”

        “我想让你,竭尽所力,购置往来商路上的所有重明香。”岑宁取过一旁的地契,双手奉上,

        “重明香是西域贡香,流入市场的少之又少,价格昂贵买卖不易,岑宁所托的确强人之难,玲珑观的地契是我的全部身家,还望春山先生愿意相助。”

        “你这哪是有求于我。”祝春山瞧了一眼地契,淡淡道,“玲珑观如今生意兴旺,地契自然水涨船高,你这分明是在做买卖。”

        “这是我的诚意,先生亦是我信赖之人。”

        “既然你将祝某视作朋友,就应当告诉我真正的原因。”祝春山将地契退还,“我祝家说不上财大气粗,预支几个香的钱还是有的。”

        岑宁早有预料,她平静的望着窗外,就像凉河水从天边流入了她的眼里。

        片刻后她开口道:“我对五行八卦一窍不通,既不懂梅花易数,也算不出人世姻缘。”

        这个包间位于知味楼顶层,前窗横卧着浩浩荡荡的凉河,唯一的进门是转角的楼梯,此刻正被江团远远的守着。

        江团吃了一个又一个包子,将整屉都吃完了也不见师姐出来,就当他打算去看一看他们两人是不是吃着吃着睡着了的时候,吱呀一声,门终于开了。

        祝春山临出门之际,他似乎想起什么,回头问道:“那在你的梦里,我是什么样子的。”

        岑宁笑了笑:“先生终承袭了令堂的遗志,游历天下后医术得以大成,再后来开设了春山医馆广济世人,春山先生与令夫人都是京城里有名的大善人。”

        祝春山轻轻地点了点头,看不出什么情绪。岑宁的叙述太过离奇,他也不知该信几分,只是茫然间他忽然明白了,为什么别人都是叫他祝公子、祝少爷、祝老板,而岑宁第一次见他,叫的便是春山先生。

        深秋夜凉,这几日发生的事情多,岑宁取出了最后一颗重明香丢进了香炉里。她望着袅袅升起的烟,似乎在凝视着万丈深渊。

        她忽然生出了些心虚,上天怜悯她上辈子太苦,给她了重来一次的机会,她本应当好好珍惜远离这些是非的。

        “我原以为,不和他说那一句话,他就不会反。”岑宁自顾自的说着,“可郡主还是爱上了卫青,明明我把折扇都拿走了,还是爱上了。”

        一个人能记住多少事情呢,岑宁连看过一次的话本都记不住配角的名字,再活一次本也是记不住京城里谁嫁娶,谁过世,谁白手起家,谁名满京城的。

        那些梦,在重明香的特殊香气里,似乎揭开了那一层朦胧细纱,岑宁真切的看着梦里的细枝末节,马车穿行过小巷,她便记住谁家门前十里红妆,谁家门前唢呐高响。她一步步靠着这些打响了玲珑观活神仙的名号。

        更多的时候,她是梦到自己如何为一己执念甘愿被七皇子利用,她如何费尽心力卑微讨好,换来李湛一句,你心思太重,终不似她。

        这句话如同一个诅咒,困住了她的一生。

        以往梦到这些,她在感叹自己愚笨之余都挣扎着希望快些醒来。而这一次她下定决心,她要看清楚一切。

        或者是端茶时的一封书信,或许是当时不明所以的暗语,又或者是一句无心的冷嘲热讽。她想知道李湛是什么时候对三皇子起了杀心,而三皇子李相宜又是因何缘由造了反。

        但她却怎么也没想到,梦里见到的竟然是方小侯爷。

        那时,李湛已经是皇上了,但前朝人心并不稳固。

        方小侯爷也已经是安国候,他在殿前请奏,三皇子李相宜蒙受蛊惑起兵谋反,应当要一并斩杀妖女修岑宁。

        岑宁在府里等了半天,没有等来白绫鸠酒,却等来了一纸诏文,追封修罗将军为英勇镇南大元帅,特赐宣阳宫修建祠堂供奉修氏部族,特许修氏女眷入祠堂奉拜。

        宣旨的声音回荡在空荡荡的潜邸,岑宁以为她终于盼到头了,李湛竟为了她驳了前朝众人。

        岑宁将圣旨捧在手心,把这让她活着的怜悯,视作了滔天的爱意。

        方小侯爷一身玄黑云锦缎袍,衬得人腰窄身长,他带着懒散的笑意,似乎并没有因为朝堂上提议被驳而不悦,像是看戏般道:“同为将门之女,修将军的飒爽豪迈竟然只传给了你姐姐。”

        岑宁看着他的表情,只觉得他欠揍得很。

        再醒来时,竟然已经是次日下午了。岑宁边揉着太阳穴,走到院子里,便看到江团站在门口似乎在与外头的人说话。

        江团见岑宁醒了,便火急火燎地跑过来:“师姐,张太守家的二小姐明日开请赏菊宴,叫人特地送来了请柬,你去不去?”

        这种宴会无非就是官僚间的拉拢试探,或是贵门小姐见的攀比炫耀。上一世她一个月能参加二十个,一想到太阳穴更疼了,“不去不去,这玩意给我送请柬干嘛?”

        “那下月初三杜御史家小姐的闻琴宴去吗?肖府尹家千金后天赏词会去不去?”小团子一面问,一面从怀里掏出一大叠请帖,“那宋小姐和张小姐的去不去?”

        嗯?怎么自己睡了一觉忽然成香饽饽了?

        还没到等岑宁反应过来,大门又响了。

        岑宁一时无语,江团在一旁小声道,这是今天第十个来敲门的了。

        一句“不去”咽在嘴里,岑宁一开门,只见来人不似寻常仆从,一身劲装黑衣从骏马上翻身而下,手上提着一个精致的食盒,一见到岑宁立即颔首行礼,恭敬道:“侯爷今日在知味坊用餐,见点心颇好,命属下特地送来。”

        “……”

        岑宁打开食盒,里面果然是知味坊的招牌点心莲子酥,甚至还温热着。看着骏马的马鞍上绣着明晃晃的“方”字,在看看江团手里厚厚的一沓请柬,岑宁悟了。

        一报还一报,先前她借方小侯爷之手救了段将离,现下方小侯爷反应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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