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029
许然起身上前，还未走出两步，就听沈昀冷然道，“不必。”
她本也不在乎沈昀如何，只想敷衍着了事，没料到自己倒是先被当众拒绝了。
凭着多年的教养，她努力维持着得体和端庄，略显尴尬地站在原地。
但一想到能抓住沈昀的短处，许然觉得斟这杯酒倒是不那么重要。
见许太后面露异色，微微不悦，沈芙便将许然引到座位那边，对沈昀嗔怪道，“你怎不如实告诉太后娘娘，西北战事吃紧，昨夜还处理了一宿的军务？”
“烽烟又起，皇帝这阵子也为战事忧心焦灼”，许太后点点头，摆出一幅大度的姿态，转头对沈昀道，“我这侄女别的长处没有，但舞艺上倒是擅长的。一会儿便让她舞上一曲，也可放松放松。老幺儿觉得如何？”
“精彩的舞，还是等皇帝来了再观赏吧。不然他错过了，岂不可惜？”沈昀说话时，瞥了一眼许然。
许然清清楚楚地看见他眼尾挂着半分笑意，心里却升腾起一阵森然，那未挑明的什么充满嘲弄。
只一瞬，他的目光又扫去了别处，似乎方才他的那一眼只是无心。
“不过，这些自有教坊司中的伶人舞姬，许姑娘是大家闺秀，我看就不必了。”沈昀依然是不冷不淡的态度，“郡主陪着太后好好消遣便好，前朝的事，不是你们可以置喙的。”
许太后看他推拒的态度坚决，连皇帝都搬出来了，便也不好勉强什么，原本准备好的话，再没有机会说出口。
她面带威严地环顾四周，用略大的声音宣布，“我们便再听一折《长生殿》，待皇帝过来，再开宴吧。”
听得懿旨，宫人们忙安排歌舞班子咿咿呀呀地唱起来。
许太后面无表情，不知在想着什么，唯独沈芙对台上的戏听得入迷又认真。
碧桃去而复返，趁着无人注意，走到许然身边，附耳过去禀报了几句，便见许然眉飞色舞的，得意与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她朝主位望去，见许太后身边没有旁人，悄悄猫着身子凑了过去，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姑母，宋雅如此刻就在宫里。”
乍然听得这个名字，许太后大为惊诧，勉强才稳住，用极低的声音问，“你如何得知？”
“她在路上拦住了我，还提及漕运沉银的账本。也是她自己亲口承认藏身在靖王身边。沈昀也忒目中无人了，竟敢明目张胆地将那贱人带入宫里来，这不是挑衅又是什么？”
许然佯装闲聊，精明的眼睛不时环顾四周，台上吹拉弹唱极好的掩盖了她的声音，“好巧不巧，偏英国公府就在此时上折子翻起旧案！姑母，他们早就串通一气了，就是为了将脏水泼到承恩伯府头上。”
既然是许然亲眼所见，那宋雅如在宫中出现的事，定不会是假。
可许太后仍隐隐觉得哪里不对。
她拂一下衣袖示意许然不要多说，令她坐回座位，看向沈芙那边，招了招手。
沈芙爽朗地笑着，两个指端轻轻一搓，又将一颗花生豆的红皮去了，随后端起面前的小碟子起身坐了过来，将坚果递到许太后面前。
许太后侧头看一眼沈芙，如同拉家常一般同她闲聊起来，“我听说，老幺儿今日携了个女子入宫，怎没见他将人带来我瞧瞧。”
沈芙一边镇定自若地拨开手心里的花生，半遮半掩地睐向坐在远处的沈昀，见他并未注意这边，神神秘秘的与许太后咬耳朵，“原也是见不得光的身份么，怎好带到太后面前来。”
这么不明不白的一句话，反越发让许太后疑窦丛生，她笑道，“靖王年岁不小了，身边有几个宠姬爱妾又有什么的，哪里会见不得光？”
“这话说起来，我是怕污了太后的耳朵。”沈芙未流露半分慌乱，不紧不慢地娓娓道来，声音极低，“这次回京，远曦不知怎么迷上个青楼花魁，有空便去花想楼中厮混。或许是架不过人家撒娇，便带进宫来见见世面耍一耍。本就是他们那些男人的风月事，想来他应是没打算惊动太后。”
许太后的好奇越发被勾了起来，正欲再问，便听得通报，是皇帝到了。
虚礼之后，赵铎落座，见远处坐着的英国公面有忿忿，他觑一眼沈昀，才转头对许太后道，“太后，近来陆续有朝臣提议，重审宣平侯漕运渎职一案。那些沉银涉及朝廷拨付给白风墨羽的军饷，皇叔是事主，朕倒是想请您和皇叔商量个章程出来。”
许太后正欲压下此事，可一想到方才沈昀不许后宫议论朝政的态度，直言之语便转了个弯，“此事，靖王怎么看？”
漕运旧案，承恩伯许氏一族牵涉甚深，之所以能全身而退，也是许太后斡旋的结果。而今在宴会上，当着许太后的面重新将此事抛出，表面是开诚布公，实则是故意将难题甩给沈昀。
表面上是随口一问，实际确实釜底抽薪。
沈昀同意重审，便是置律法于无物，也宣告站在许太后对立面。不同意重审，便会得罪英国公等一众朝臣。
他自己倒是得一个从善如流的美名。
人群中传出一片低低议论之声，纷纷看向了主座上的几人。明明是秋高气爽的天气，却或多或少有了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
“此案已有定论，多说无益。”
沈昀直接对朝政发表见解，本就是极为罕见的。
这话一落，许太后悬着的心也跟着落了地。
原本在沈昀这里抱有一丝幻想的人垂头丧气，对靖王的观感又打了几分折扣。沈芙更是气鼓鼓地将桌子一拍，摆明了是为自己的手帕交抱不平。
赵铎迅速扫过忿忿的英国公，又见沈芙如此激动，虽打消了一丝疑虑，更多的还是意外，“只是，宣平侯毕竟是皇后的父亲，朕一想到皇后，就于心不忍啊。”
“陛下顾念旧情，是好的。”
沈昀低头转动扳指，“宣平侯乃国丈，此事若皇后亲自开口，便关乎天子家事，陛下自行定夺，臣下们也说不出什么。可惜而今从公论，此案经三司会审，翻案的理由并不充足。陛下虽为仁君，若只因陛下不忍心就翻案，实不妥。”
“皇叔所言甚是，侄儿受教了。在宴会上还商议国事，是朕扫了大家的兴致！”赵铎又道，“听说皇叔带了客人入宫？”
沈昀压了一下嘴角，“噢，是个青楼花魁。”
“什么青楼花魁，不就是”许然嫌恶地以帕掩鼻，到底说不出那污言秽语，勾唇冷笑道，“自我朝立国以来，还未闻有贱籍女子能踏入这宫门的。果真如此，倒也只有靖王殿下才有这样的胆量和气魄。”
她挑眉道，“无妨，索性就派人去请她过来吧。能在靖王身边服侍的人，哀家也想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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