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022章

“小姑姑怕她不乐意，大可去俪苑亲自问一问嘛。”沈昀预备着外出，起身重新换上一件外袍。

        门外，张闻不声不响地立着，已等候许久。见沈昀出来，将伞撑开来，举到他头顶。

        沈芙站起身来，扯着脖子问，“这么晚了，你干什么去。”

        “去营中看看。”沈昀头也不回，只留给她一个渐行渐远的背影。

        乔迁之事本可大可小，可沈昀这番动静人尽皆知，毫无意外地引起轩然大波。

        宫中的赏赐不会少，还有各路朝臣的贺礼陆陆续续地搬入王府，沈昀一反常态地照单全收，似乎已经打定了主意在京中常住。

        雅如挑了几株应景的绿菊搬入俪苑，寻了个雅致清幽的角落栽花，闲来无事便带着沉檀、落薇她们去观赏照料一番，如此，便在廊下待到日薄西山，闲云散尽之时。

        沉檀取了一瓢水来给雅如净手，瞅了一眼暮色沉沉的天，“姑娘慢些，郡主漏夜过来，定是公子令她知晓的。此刻已有丫鬟在厅中奉茶招呼着，她也不是那般拘束小节的人。”

        雅如初入府时，只当靖王府是略宏伟些的世家宅邸，而这俪苑更是貌不惊人，只如普普通通、中规中矩的三进小院。一登高，一闲逛，这才觉出这座王府的与众不同。

        整座靖王府分为前庭、大殿、后院，各自凭借地势，高低错落，依次分布在一条南北轴线上，其中院落相间，一砖一瓦，可称精致秀美。

        俪苑更是雅致宁静，山石湖水清幽，花草树木繁盛，蜿蜒曲折的古朴石径，使得这处小院移步换景，处处透着别处心裁，相映成趣。

        可此刻，雅如由得沉檀替自己披上兜帽外衫，接过细绢玉兔的灯笼，沿着这游廊迢递而行，只觉得这路还是太过漫长，“姐姐应当早些知会我的。”

        沈芙是个急性子，在厅中哪里坐得住呢，远远瞧见主仆二人朝这边来，迎上前去就将雅如拉到身边来。

        避过旁人，她用只有两个人听得见的声音急切道，“我讹了他不少银两，且这回的令牌乃是军令，拿着它，一路上必不敢有人阻拦的了。”

        雅如抚着她的背脊轻笑摇头，“芙儿，我想入宫。”

        时局已稳，上京的街市又恢复往日繁华。

        这日，红鸾得了霓裳阁传话，说是新裁的衣裳做得了。她悠闲自得地带着丫鬟小厮，从银楼、首饰铺子一路逛过来。

        “红鸾姑娘来了！”掌柜打着招呼，热情将人往二楼雅间请，堆笑恭维道，“小店也沾了姑娘的光，才能用宫里最时兴的面料为客人裁衣裳。姑娘飞黄腾达是指日可待的事，到时候可得多照看着我们的生意！”

        虽然那位靖王每回大张旗鼓地去花想楼，只远远坐着听几首曲儿便走，但自红鸾被养在沈昀名下，花魁之名更胜从前。

        “世上男子哪有几个真心的呀？千金易得，真心却是一个也难求。别看他们表面哄着捧着你，其实就为取个乐子，背过身去，谁不是骂一句粉头倡人”，红鸾话虽自嘲，并无半点情绪低落，也无半分自怨自艾。

        这流光溢彩的衣裙套在身上，衬出婀娜玲珑的身段，她甚为满意地媚笑开来，“挨过饿，遭过打骂的人，便不在意那些虚无缥缈的脸皮了。可惜，我没有投胎在好人家，什么名节清白，还抵不过饥荒时那一口水，半个馒头呢。”

        “姑娘熬过了，苦尽甘来，还提那些做什么？”丫鬟红菊替她整理着衣摆，闻言却趾高气扬地吹捧起来，“听张大人说，这蜀锦还是太后赏下来的呢，掺了金线缂丝的团花纹样，统共就两匹料子，另一匹叫安宁郡主拿了去。红鸾姑娘穿上这个，哪里比那些个公主娘娘们差了？”

        “连身边的丫鬟都这样想得开，难怪红鸾姑娘能做花魁榜首！”

        几人循音望去，是沉檀顺着楼梯从那边拐角走了过来，她谦和有礼地福身见礼，“红鸾姑娘，我乃靖王府中婢女。我家主子想同您聊两句，可否赏脸到雅间喝一杯茶？”

        在京城地界上，谁敢冒充靖王府的人？

        掌柜和丫鬟见红鸾迟疑一瞬爽快点头，又得了她眼色，恭谨退下楼去。

        沉檀将人让入屋内，自己却未进去，只对着纱帘后睐去一眼，说了句“周围都是王府戍卫，姑娘可安心”，就阖上房门。

        “姐姐性情还是这般直率通透，令我自叹不如。”

        红鸾听见熟悉的声音，面露诧异，待看见雅如挑了纱帘现身，登时柳眉一挑，带出三分敌意，“你怎么在这儿？”

        雅如莞尔不答，将面前茶碗填满，伸手示意她坐下说。

        红鸾掸了掸裙摆，却并不落座，“你到底是什么人？”

        方才那位自称靖王府女婢，对她这般毕恭毕敬，明明白白地称呼她“主子”。

        “姐姐只需知道，我如今是靖王殿下的人。”雅如搁下茶盏，将她穿着上下打量一遍，“公子赠给姑娘的这身儿衣裙真美，正适合去宫里转一圈，不知姐姐可有兴趣？”

        “谁是你姐姐？在花想楼时，我本也与你也无甚关系。你竟然真有本事攀上沈家，我也当不得你这一声姐姐了。”

        “红鸾姑娘说话直些，却也不曾害过我。”雅如起身走到她身旁，两人对面而立。

        她着一身儿藕荷色襦裙，如此两人便是一素雅、一艳丽，各有千秋而难分伯仲，“我有一桩棘手的事，只凭花想楼中相处那几日的薄面，我却舔着脸，想请红鸾姑娘帮个大忙。”

        “皇宫不是我这样的人应该出现的地方。”红鸾精明地瞥她一眼，“若是沈家人亲自来与我讲，或许我还能考虑考虑。你？一个来历不明、连身份都不敢坦诚相告的人，来找我帮忙，哪里会有什么好事？”

        “难怪人家都说姑娘性子泼辣有见地，原是早就怀疑我了。”雅如将头轻点一点，并没有多少责怪之意，“我敢来找，给出的条件，自然是姑娘不会拒绝的。”

        “你就这么有把握？别以为你攀上高枝，我就奈何不得你。谁又比谁高贵？”

        雅如闻言摇头淡笑，坐回去，闲雅惬意地低头抿了一口茶，“若是，我跟姑娘谈情呢？”

        “别跟我谈感情，不是伤钱，就是伤命。”红鸾仍是一副高傲口吻，“再说你我之间，何时有情谊这种东西了？”

        “那，与沈昀呢？”

        听见这个名字，红鸾的心一下子跳了老高，愣了片刻。

        她上前几步，在雅如对面坐定，“你想说什么？”

        “姑娘养在我家公子名下，因此再没有比你更合适的人选。”雅如理了理衣袖，倾身往前一探，便凝住红鸾的丹凤眼，“姑娘也喜欢他的，不是么？”

        “什么喜欢不喜欢的，别自作聪明。”红鸾不知自己深埋心底的这点秘密什么时候被雅如窥探了去，嘴上却不承认，“我只想趁着年轻攒够银子，待过些年再买几个年轻丫头开个行院做营生。”

        雅如不再看她，却越发胸有成竹，“有多少人想包你，开出的价码可比沈家高多了，姑娘从不点头。怎到了他这里就可以？怎会冒死在那场宴席上下药”

        “你都知晓些什么？”红鸾忙不迭地打断她，“故弄玄虚，你到底是什么人？”

        红鸾这几年花名鹊起，旁人都以为，她早几年前的那场宴席上获沈昀青睐，才得了千两的赏银。

        那年，世宗皇帝尚在，沈昀的境遇远不比如今。他假意点了红鸾伺候，实则根本没叫人近身。

        红鸾昏了头也动了心，竟想给他下媚药。事虽未成，沈昀却将计就计地将她扣留了几日，非但不曾张扬，还给了银子令她封口。

        沈芙将此事拿来当笑话说与雅如听了，直说自己这侄儿怕是要打一辈子光棍，雅如便笑骂沈芙没羞没臊。

        “沈昀的爱姬，谁敢轻慢姑娘的出身？”雅如走到窗户边，撩开纱帘朝外望了一眼，“至于有没有机会留在他身边，就看姑娘的造化了。”

        红鸾沉沉思量起来，雅如临出门前，贴到她耳边道，“两日后，崔奉銮会亲自来接。”

        夜渐深，沈昀在军营中出来后，那马车行到城中花柳巷，被陆赫拦住。

        他毫不客气地钻入车内，满身酒气地拿折扇拍一拍沈昀肩膀，“既然路过，怎不进去？纵去了只是听曲喝酒，偏又纵着那花魁打着你的名号嚣张跋扈。沈三公子该搂着温香软玉入眠才是啊。”

        平日就算来也是逢场作戏，沈昀怎会留宿。

        沈昀带着嫌弃地将他的扇子扫开去，冷声道，“陆二公子风流之名在外，倒也不必次次都在此等着我来接。”

        “我也从不留宿。”陆赫仗着酒劲腻歪道，“沈三，还有谁比我这风流公子更合适，来替你掩人耳目？”

        两人互相嫌弃地对视一眼，闻见急促的马蹄声。

        张闻翻身下马，思及陆赫也在车中，犹豫一阵，欲言又止。

        “什么事？”沈昀撩开帘幔，空见残月正悬，万点流星，照出他面上清霜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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