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爷爷
良久后，一个脏兮兮的人从石像后爬出，拄着拐杖在门口环视一圈，确定无人，这才看向干草上的婴儿，白嫩嫩的手在空中飞舞，他欢喜的抱起婴儿，婴儿的笑容是那样的天真无邪，不染半分杂质。
他干裂的唇角微微翘起，浑浊的双眼也渐渐的清明。
他叫柳泽，从有记忆起，就是一个乞丐，现在是一个老乞丐了，这一生活在最底层，无父无母、无儿无女，如今捡了这个孩子，一定是上天看他过的太惨，所以赐给他一个孩子。
“你叫怀倾对不对。”他听到刚才那人是这么叫的。
怀倾笑着把手抓向他，惹得柳泽乐个不停，从放声大笑到老泪纵横，嘴里喃喃的道：”我有孙儿了，我有孙儿了……”
猛地跪在地上，对着苍天磕了三个响头：感谢老天爷……”声音隐于雨中，无人察觉。
暗处的人欣慰一笑，悄悄离开，最后消失于雨幕中。
柳泽对怀倾很好，在怀倾襁褓中发现的秘籍，一直小心翼翼的珍藏，之所以没有给怀倾，他是有私心的，不论是当时的那个人，还是怀倾的衣衫都是上好的布料，怀倾一定出身不凡，只是不知那家人为何抛弃他。
他怕，有一日那家人后悔了，想要从他身边带走怀倾，他天真的以为，只要怀倾不学秘籍，便不会认出他来，就算容貌相似，也不能确定怀倾便是当年被他们抛弃的孩子。
他只是个乞丐，怎么了解世家大族，就算没有秘籍，要找到一个孩子，何其容易。
怀倾身上的碎银，他都给怀倾留着。
怀倾虽和他一起住在破庙，平日的吃食简陋，衣服却一直是干净的，没有一点小乞丐的样子。
他每天早出晚归，骗怀倾说他找到一份活计，不用当乞丐了，可那终究是骗人的，这把老骨头哪里有人要啊！每天跑到城南去乞讨，一天也讨不了几个钱，但也比在城北讨的多，而这一切怀倾都不知道。
怀倾很懂事，每天早上目送爷爷的离开，之后一直到晚上，都乖乖的坐在破庙门口，等着爷爷回来。
看着远处欢声笑语的孩子，眼中闪过羡慕，他也想去他们一起玩，可是他们嫌弃他，嫌弃他无父无母，是个被乞丐捡来的野孩子，是个小乞丐。
柳泽回来就看到小小的人儿，坐在门槛上，双手环住腿，小脑袋抵在膝盖上，眼神中有着向往和失落。
心中酸疼，顺着怀倾的视线看去，一群孩子正玩的不亦乐乎，而他的怀倾只能在一旁远远的看着，眼睛一酸，显些流出泪来，他连忙调整好情绪，擦擦湿润的眼角，蹒跚着向怀倾走去：“怀倾，爷爷回来了。”
怀倾听到声音，像个小炮仗一样的冲向他，柳泽被小小的人儿撞退几步，但很快稳住身体，抱起怀倾，晃了晃手中的烤鸡，语音上扬：“爷爷今天领了月钱，给怀倾加餐。”实际上买烧鸡的钱是他这一个月省下来的，只为月末让怀倾吃上一顿肉。
是他没用，不能让怀倾与平常人家的孩子一样，还要与他一起住在破庙，遭受周围人的嫌弃，他十分心疼，也知破庙不是长住之地，从前他一个人怎样都可以，现在有了怀倾，一定要尽早搬离。
城北破庙太过荒凉，上了年纪的乞丐都会被乞丐窝驱逐，来到此处安身，直至死亡，和他一起来的人，在一年前都相继离世，没有钱财为他们买棺材，只能在城外找一处风景还算不错的地方，挖个不深不浅的土坑，将人埋在里面，那时也顺便为自己挖了个坑，等到大限来临时，就自己躺进去，免得在死在破庙中，身体发臭，都无人问津。
在这世上，没有他留恋的东西，何时离去，都是一样的，可看着怀倾稚嫩的脸庞，心中有着无尽悲伤，想要多活几年，多陪陪怀倾。
可这副身子骨不争气啊！明天要更努力的乞讨，争取与怀倾一起离开这里，去一个无人认识他们的地方，重新开始生活，这样就无人知道怀倾的身世，小孩也不会远离怀倾。
等他离开后，怀倾就不会孤单。
“爷爷，爷爷。”怀倾揪着他胸前的衣服叫道。
“怎么了，爷爷刚才走神了。”他歉意的看着怀倾。
“哼，爷爷你这样很不尊重我唉，我不理你了。”怀倾傲娇的把小脑袋扭向一旁，佯装生气，眼睛却不断偷瞄他。
他愣了下后，突然笑出声，让怀倾红了脸，蹲下身子，与怀倾平视：“是爷爷错了，不该在怀倾与爷爷说话时走神，现在爷爷给怀倾道歉，那能原谅爷爷吗？”
怀倾飞快的看了他一眼，又移开视线，小声道：“好吧，既然爷爷已经道过歉了，我就勉为其难的原谅爷爷了。”
”怀倾真好。”
“下次别人讲话，爷爷一定要认真听，我会原谅爷爷，别人就不一定了。”怀倾板着小脸道。
他被萌了一脸血，笑呵呵的道：“好，爷爷记住了，不会再有下次。”撕下鸡腿递给怀倾：“来，快点吃，还热乎呢。”
怀倾接过鸡腿，把另一只鸡腿撕下来递给他。
“爷爷啊，在外面吃过了，这是给怀倾的。”他没有接，眼中却泛起泪花。
“爷爷不吃，我也不吃。”怀倾的手举在半空，一脸倔强。
看着空中那只手，有细微的颤抖，却没有放下，叹息一声，接过鸡腿，揉了揉怀倾的脑袋：“怀倾能做爷爷的孙儿，不知是我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能做爷爷的孙儿，是怀倾的福气。”他一脸认真的说。
“嗯，快吃吧。”低下头，掩饰眼中的泪水。
怀倾亦是低着头，默默的啃着鸡腿，眼中的泪水滑下，借着擦嘴的动作，将泪水擦去，他真的很感谢爷爷收留他，把他当作亲孙子一样对待，将所有好的东西都留给他。
刚满四岁时，无意间听到周围的人教训自己家的小孩，说不要靠近怀倾，那是个来历不明的野孩子，被破庙里的老乞丐捡来的，他才知道为什么，那些小孩从不与他玩，看到他也躲得远远的。
他回来大哭一场，还是忍不住问爷爷，他是不是捡来的，爷爷的沉默，给了他答案。
他真的很难受，爷爷又安慰他说，怀倾一直是爷爷的亲孙子。
从那之后，他学着漠视周围的目光。
让自己更懂事些，不能给爷爷添麻烦，有一天爷爷告诉他，说找到一份活计，不用在当乞丐了，他很高兴。
可有一天，看到爷爷的身上有很多处淤青，他问这是怎么来的，爷爷就支支吾吾的搪塞他，他自然是不信的。
第二天一早，目送着爷爷出门，在爷爷看不到他后，偷偷追上，一直来到繁华的街道，看到爷爷对几个年轻的乞丐点头哈腰，满脸的讨好，最后被小乞丐带到一处，又给爷爷画了个范围，爷爷脸上露出欣喜的表情。
眼中的泪水再也控制不住，一颗一颗的滚落，他想冲出去叫爷爷和他回去，可他忍住了，爷爷不想让他知道，他还在乞讨。
说找到活计都是骗他的，都是因为他，爷爷才会如此的，看着远处的爷爷，像是突然长大了，慢慢的后退，疯狂的向破庙奔去。
回来后，慢慢冷静了下来，在爷爷回来时，表现的很正常，第二天依旧照常送爷爷出门。
可就在刚刚他明显感觉到，爷爷的心情不好，甚至是悲伤，所以他假装生气，让爷爷来哄他，把不开心的事忘掉。
果然有效果，爷爷现在没有不开心了。
可为什么不开心，是不是今天在外被人欺负了，所以心情不好，又不能告诉他，只能一个人默默忍受，越想越有可能，终是忍不住道：“爷爷，明天不要去了，城北也不比城南差的。”
怀倾比同龄的孩子懂事，那也是个刚满四岁的稚子，猜不到柳泽的心思。
鸡腿从柳泽手中脱落，掉在地上，他立即俯身捡起，吹了吹上面的土，咬了口，嘟囔道：“真好吃。”不去，怎么给怀倾买肉吃，不说一天一次，起码一月吃上一次。
避开怀倾的视线，笑着道：“你还小。”他要为怀倾攒些钱，这是他唯一能留给怀倾的了，自己的身体，他很清楚，坚持不了多长时间了。
怀倾看着对面的人，满头白发，皮肤黝黑，皱纹满面，认真的道“爷爷，我也可以去的。”他期盼着自己快点长大，能为爷爷分忧。
柳泽脸一板，呵斥道：“胡闹。”
怀倾一愣，这是爷爷第一次呵斥他，他眼眶都温热，却控制着眼泪不让它留下来，倔强的问：“为什么？”
柳泽见此，放轻了嗓音道：“只要我还在，就用不到你。”之后就闷头进食。
怀倾想问“只要我还在”是什么意思，可心中有一种莫名的恐惧，让他不敢问。
这一晚，他们之间没有任何交流。
第二天一早，怀倾目送着柳泽出门，此后的一年多两人也没有在提起这件事。
可是啊！现实是残酷的。
在怀倾六岁那天，柳泽道：“爷爷以后都会陪着怀倾，不会去乞讨了。”
怀倾不知爷爷缘何如此，却难掩心中的开心，抱着柳泽就亲了口，欢呼道：“太好了。”
柳泽乐呵呵的回抱他，也亲了口，慈爱的道：“去玩吧，爷爷去做饭。”
“好。”怀倾笑着跑开了。
柳泽注视门口那小小的人儿良久，转身那刻，眼角似乎有泪水落下。
爷爷要撑不住了，他的怀倾要怎么办啊！从此，孤苦无依，伶仃于世。
怪他不中用，乞讨来的钱，不足以搬离这里，怀倾也不会有朋友。
见惯了世态炎凉，周围人的丑恶，怎么放心将怀倾托付于他人啊！
怀倾，以后没有爷爷了，要努力生活，他相信怀倾一定可以的。
多么想看看怀倾长大后的样子，看他娶妻生子，可没机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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