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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不平


第56章  不平

        付老爷倒是有些运气,那发簪扎得不深,但一只眼睛到底是瞎了,只是付夫人却没了那般的好运气,竟然一命呜呼……

        匆匆拿了一卷草席将付夫人铺盖上,那草席还是从牢房里拿的,多半是有些陈腐了,飘散着一阵腐湿的气息,几个家仆也不禁捂住了口鼻,直呼晦气。

        井春只在远处远远观望一眼,看着独目的付老爷,心中竟有种说不出的冷漠与鄙夷。

        付老爷转身,也是抛下了这多年的夫妻情分,直接坐上了宝马香车,随身的还有一个郎中伺候着。

        是的。

        因为不关乎自己,井春冷漠,可又是从外人的角度,井春鄙夷。

        井春终究还是忍不住上前,那席子有些短了,仅仅只能遮盖住付夫人大半个身子,鞋子却是裸露在外,竟有种说不出的可怜。

        井春看着留下处理后事的家仆,只问道:“付夫人的丧葬就这般草草了事?”

        或者说草草了事都不算!

        原本欢声笑语的几个家仆顿时面面相觑,似乎有忌惮井春在京兆府的身份,也不作答,点头应了几声。

        心有不忍,井春不禁多问了一句,“逝者为大,又不是无名尸身,单单一卷草席?”

        李捕头上前道:“井工,你何苦管这种闲事儿?”

        井春却是端正了身子,看着那裸露在外的鞋子,铿锵道:“不平。”

        李捕头招手让几人离去,笑道:“这世道不平的事情多了,且五花八门,京兆府能揽的也不过十之七八,其余的十之二三却是人伦之内道德之内,你又能管得了哪些?不妨看开些,只当是自作自受……”

        井春静了许久,立在原地,的确,付夫人没有任何值得井春同情的地方,她不顾人命,甚至戕害人命。

        井春恍然问道:“难不成爱是原罪?亦或者恨是帮凶?”

        李捕头微微一笑,眺望了一眼京兆府的边界,“京兆府从不是断善恶的地方,京兆府断的是是非,总不过一句‘浮云岂能遮望眼,守得云开见月明’,可是非善恶又岂是一两个案子能够看出来的,井工今后要走的路还有很长,遇见很多人,也会遇见很多事,有善有恶,有是有非,冷不防就就掉进了哪个不知名的泥潭里,在京兆府要守住心,一颗不被动摇的心。”

        说罢,李捕头便打算离去,可没走几步,却又被井春叫住。

        “法理不外乎人情,我同情的从来不是付夫人的自尽,而是她死后被对待的方式,我允许我的心不动摇,但心冷暖自知……我心中依旧不平。”

        李捕头没有说话,只是微微摇了摇头,许是无奈许是开明……

        李捕头迎着一阵微风而走,多少有些侠者的快意恩仇在里面。

        在京兆府待得久了,李捕头心中的温度在已经不起波澜了,只是方才井春的一番话多少有些让人想起年少时意气风发之举。

        一个小吏匆匆赶了过来,“井工,大人传召。”

        是的,付夫人的案子结了,可义庄盗尸的案子还没结!

        公堂之上,汤师爷已经将义庄的花名册呈给了宋一问。

        “大人,凡是在花名册中写有‘配’字的人都被义庄卖了做冥婚,他们是从今年年初开始做起,一共是五名女子,两名男子。”

        算上来,从今年年初开始也不过两个月的时间,两个月的时间久作案七起,这些人可真是该死!

        “女子作配冥婚五两银子,男子三两,这是从他们身上搜刮的赃物,大人请看。”汤师爷又将赃银交到了宋一问的眼前,而剩余的银子已经不多了。

        宋一问看着零零散散的银子,微微蹙眉,对着台下的三人道:“那些人是和你有怨不成?单单是从今年开始作案的?”

        今年他刚上任,真是诚心触宋一问的霉头吗?

        老程的身躯更加佝偻了,弯曲着身子,“回大人,草民与那些逝者无冤无仇,是草民的时日无多了,才会想到这样的法子给自己赚个棺材本。”

        宋一问不禁轻笑,他审案说什么也是不下千起了,这样“时日无多”的谎话也敢说出来。

        老程的身躯更加卑微了,缓缓撸起自己的袖子,褐色的皮肤包裹着一个骨头,如同一根横倒的精细麦秸一样,脆弱而又直挺。

        井春忽而想到老程抽着旱烟的样子……

        老程道:“大人若是不信,想必方才的大夫还没走远,大可给草民诊断一次。”

        宋一问见那手臂上的颜色也不像是说假话,方才被传下去的郎中又再次被请了上来。

        那郎中诊断后,满眼愁目,停了许久,还是将把脉的手收了回来,回禀道:“大人,此人的心肺早就不中用了,已无药可医,怕是活不过两个月。”

        井春不语,一时间不知是该同情还是该义正言辞地说句“活该”亦或是“自作自受”。

        世人都到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可是,可恨之人又有哪几个不是可怜人呢?

        老程见状,却没有似在场的人一般唏嘘,缓缓将手臂的衣服又放了下来,“草民自知时日无多,想来身前身后也没有渴求的事情,可见惯了那么多人的殉葬,便想着要一个好一点的棺材,风风光光地给自己半个葬礼,便想着做些买卖死尸的事情。

        “二年是被我硬拉过来的,他的身世苦,家中五个兄弟姊妹,最小的才五岁,母亲难产而死,父亲嗜酒,就靠他一个人养活全家,我知道他需要钱,便把他拉入了伙,他的体力比我强,也就是帮我搬个尸体什么的,至于与买方交涉全是我办的。”

        事到如今,老程的思绪即冷静又沉稳。

        井春质问道:“二年才多大?这样把他拉进来你让他今后的路怎么走?吃牢饭吗?”

        二年却是不领井春的情,“跟你有什么关系?反正偷尸是死,苟活也是死,你们清高,我想吃个饱饭怎么就入不了你们的眼了?”

        “像你们这样为了一己之私买卖别人的尸体就心安理得吗?那饭你们吃得下去吗?”

        “我还就告诉你了,我二年吃得下去,我没有伤人性命,顶多就是对尸体不敬,这个又能如何呢?逝去之人又是些无依无靠之人,原本是抛尸荒野的,这才配了冥婚……我是在给无依无靠之尸一个归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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