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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摘瓜


裴该瞧着荀氏女也就十六七岁的样子,不过女孩子发育得早,从十三四到十八九,具体容貌因人而异,差别很大,还真是不易准确判断——只是打死裴该也不信她只有虚岁十三。

        现在他终于可以确定了,《晋书》所载原有所本,起码荀崧真有一个闺女儿,而且很能干,至于是不是能够骑马破围而出,历史已经改变了,失去了机会,恐怕会成为永远的谜吧——不过伪造乃父书信去向周访求援这种事儿,她应该能够干得出来。只是,“十三岁”这种说法究竟是打哪儿来的?

        还是说这姑娘真的发育得早,才十三岁就有十六七的容貌和身量?这种早熟之人现实中倒也确实存在,好比说裴该前世某个初中同学,才十三四岁就有一米七几的个头儿了……象荀氏这种高门大户,富贵人家,营养肯定不缺啊,早发育一些,长得高一些,也很正常吧。

        目测荀氏女目下大概一米六五、六六的样子,比裴该只矮半个头,说不定以后还会蹿。

        所以他好奇心大起,就忍不住要询问对方姑娘的年龄。问女人年岁自然很不礼貌,但裴该预先打了伏笔,夸赞对方“智谋胆气,不输男儿,且大有尊先祖文若公之遗风”,潜台词是:你才多大啊,竟然养成了如此的能为?这是另一方面的好奇,跟你是男是女毫无关系。

        荀氏女垂下头去,不敢应答。荀崧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老实回答裴该的提问:“小女辛酉岁生人……”

        裴该掐指一算,辛酉岁,那就是永康二年……原来才只有十五岁!若论实岁,只有十四,还真是个初中女生!

        虽说比《晋书》上所记载的“十三岁”大了两岁,仍然很恐怖啊,这姑娘竟然如此地早熟!是不是“十三”为“十五”传抄之讹呢?很有可能……

        不禁站起身来,慨然而叹道:“我今始知,世间果有早慧之人,甚至是天纵奇才——女公子之谓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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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问了问夺城之事,荀氏女就退出去了。裴该低头沉吟,良久不语,荀崧等了好一阵子,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不知裴公何所思也?”

        裴该心说“何所思”?我当然是在思你的闺女啊。

        要说荀氏女绝对是个人才,其勇、其谋,简直不让须眉……不,即须眉男儿当中,也罕见这般人物。倘若是个男子,即便年齿尚幼,可能心性尚且不够成熟,裴该绞尽脑汁也要将其罗致麾下——甘罗十二岁能为秦之上卿,荀某都十五了,难道不能出仕么?问题她是个闺阁千金……

        若能娶之为妻,比招之为辅,可能作用更大,夫妇一体,基本上可以不必担心其忠诚度;最多她为娘家荀氏多考虑考虑,但出嫁从夫,把娘家利益放诸夫家之上的可能性并不太高。再说荀氏虽为高门,终究与琅琊王氏不能相提并论,如今势穷力蹙,也无“齐大非偶”之虞。

        但更重要的是,这姑娘虽然不是天姿国色,也很看得过了,若能置之内帏,夫妇之间肯定能找到很多共同语言,不至于整天大眼瞪小眼,除了家事外别无话题可谈。在这种时代,能够找到个志趣相投的配偶,难度系数本来非常之大,没想到老天爷眷顾,竟然直接送了一个到裴该的面前。

        裴该终究是来自于两千年后的灵魂,骨子里男尊女卑的旧思想就极其淡薄,他希望自己的妻子是个有思想、有能力、有灵魂、有人格的,而不仅仅是生育机器。此番得遇荀氏女,倘若就此错过,还上哪儿找这般佳偶去?恐怕全中国都很难挑出第二个来了吧!

        问题是自己已经跟杜家定了亲了……

        筹思良久,最终还是一拍大腿——罢了,罢了,反正只是定亲,尚未成亲,就算食言而肥,也不至于变成陈世美。再说了,貌似这年月的士人也并不把定亲看得太重,只要还没正式过门,随时都可以毁约另聘。虽说对不大起杜家,但考虑到自己的终身幸福,正不必太过执著于俗礼。

        要是已经把杜氏女迎到了临淮,再休妻另娶,不但会招致士林的冷眼,自己心上那道坎儿也过不去——很可能误了杜家姑娘终身哪!但如今仅仅是耽搁了她几年时光而已,目前杜氏女也就十六七岁,还不至于嫁不出去。至于该如何措辞、毁约,那便只有请姑母裴氏多费点儿心啦……

        裴该拿定了主意,这才终于抬起头来,望向荀崧。但他先不提荀氏女,只问:“我牧守徐州,终不能久在荆襄,且歇兵五日,便待启程东返,将宛城交还于荀公。但不知荀公此后做何打算?第五猗既为阶下囚,杜曾也已授首,我料王世将必欲夺占全荆——宛城残破,非数月即可修缮完全,则荀公是欲东向,还是北归哪?”

        你打算服从于建康政权呢,还是干脆返回河阴或者长安去?

        荀崧闻言,神色不禁有些慌乱——裴文约你什么意思,打算甩手不管我了是吗?那我荀家辛辛苦苦救你,又是为得何来?

        急忙拱手:“还请裴公指点一条明路。”

        裴该点点头,心说很好,你既然口出此言,就说明没有必投建康之意——“杜曾残部,尽为我所俘,不下五千众,若尽屠之,恐伤上天好生之德;若纵之去,恐害百姓;若交与荀公,又怕荀公难以驾驭。倘若荀公有意,且为我暂驻宛城,当致信王世将,请其来接收襄、宛,将城、兵尽数与他,荀公则求一太守任,为我镇定东海,如何?”

        拿你控制不住的荆州北部要冲之地,换一个实职的东海太守,这笔生意,我觉得是很合算啦,就不知道你意下如何?你肯不肯跟着我干哪?

        裴该这话虽在意料之中,荀崧却仍显犹豫——一个是虚名都督,一个是实职太守,一是依附建康,一是归从裴该,何者为佳,使自己和家族的前途更有保障,还真不是那么容易掂量得清的。

        裴该见荀崧不能即刻回答,便笑一笑:“荀公不必急作决断,可与令爱商议再行。”你头脑没有你闺女清楚,还是等会儿去问问她好了——“倘若荀公允诺,该即请聘令爱为妻,从此裴、荀两家同辱共荣。荀公请熟思之。”

        说完这几句话,他便起身离开了内室。

        裴该是希望荀氏父女可以看清形势,自觉自愿地答应婚事,进而归从于自家麾下的——终究强扭的瓜不甜嘛。那么倘若父女两个商量了老半天,结果还是拒绝,又该怎么办?裴该心说那就只能来硬的呗,不管甜不甜的,先把瓜摘到手里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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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打完一仗,夺占宛城,裴该自然有很多公务要处理——首要之事便是论功行赏了。

        徐州军中有一套完整的授功体系,是裴该与卞壸等人反复商议后制成的。功勋论级,裴该换了个后世的词汇,称之为“转”——《木兰辞》中即有“策勋十二转,赏赐百千强”句,有可能是南北朝时代的名词。

        古代多以斩首数作为报功的凭据,但裴该本人却并不很喜欢这种野蛮手段——正所谓“苟能制侵陵,岂在多杀伤”。而且士卒割取和争抢首级,也容易混乱队列,甚至于贻误战机。故此裴该规定,只有敌军将吏之首,才有价值——且与生俘同论——普通小兵的脑袋你割下一万个来,我也全当没瞧见。

        功勋由基本作战单位“营”(六百五十到八百人的普通营)的军法官“司马”来计算总额,按照实际功劳大小分与各队,再依次由各队分与各排,各排分与各伍,直至落实到每个士兵头上。倘若认为自家主官分配不公,即便普通士卒也有向营司马申诉的权力。

        倘有讳败为胜、贪冒功劳、上下其手等事,主官必受严惩。

        功勋累积一转始可受赏——因为有可能分下来,某伍全体只得一转,那分到每个人头上就是五分之一转,不够数——赏赐主要分为三种:一是授以实物,比方说甲一领、钱几缗、绢几匹等;二是升其职务;三是授以田宅。

        升职的话,普通士卒积二转可为伍长,伍长积三转可为排副、五转为排长,排长积七转可为队副、十转为队长……即便暂时没有合适的位置,那也可以按照相应职位来厚给衣食、装具。

        裴该手底下的士兵,大多数都有家眷在广陵屯田,本来就答应说屯田三年,即放为自耕农的,从今春开始,徐州方面已经开始分田授业了。但屯农成为自耕农,所受田产比徐州土著要略低一些:丁男六十亩,丁女四十亩,老弱一律十五亩——这是为了一定程度上弥合主客矛盾。若士卒得功一转,即可多予其家三亩地,得功三转,额外赏赐一处家宅。

        计算功勋、平衡各方面利益,这是件很繁琐的事情,暂时还没有人能够帮到裴该,他只能亲历亲为。在与荀氏父女相谈这段时间,很粗略的功劳统计就已经由各营司马汇报给甄随、刘夜堂二督,再由他们呈递到了裴该的案头。裴该熬了大半宿,终于把所有数字都统计、核算完成了——不管怎么说,阿拉伯数字和后世的算式,即便只是简单的加减乘除,也比这时代的筹算要方便得多。

        虽说这年月实际上已经有了珠算,但算盘的形质要比后世简单、粗陋得多,而且也尚未普及,不是随便扯个小吏来就能拨拉的。士人倒是大多会摆算筹,但那玩意儿使着实在太麻烦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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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该忙得夜深不眠,荀氏父女却也一样,两个人高燃着蜡烛,足**谈了好几个时辰。

        荀崧首先把裴该所言向女儿合盘托出,然后就问:“汝以为裴使君所言若何?”

        荀氏女晕生双颊,垂着头说:“一切全听阿爹主张。”荀崧不禁皱起眉来,心说你长这么大,除了还在襁褓之中,啥时候听过我的主张啊?平素大大咧咧的,有若男子,我多次警告你再这么发展下去,肯定嫁不出去啊,你全当耳旁风,怎么如今倒做起小儿女之态来了?我瞧着都不习惯,心里头瘆得慌……

        哦,对了,正是因为那个“嫁”字。裴该说要向我家提亲,对于终身大事,你终究还是个姑娘家,不敢自己拿主意,所以才如此娇羞——但我要问的不是你的婚事啦!

        “我家是仍屯宛城,还是跟随裴使君前往东海,对于此事,汝究竟有何看法?”

        荀氏女听到父亲明确的问话,这才收敛起羞怯之态,抬起头来问道:“阿爹自河阴南下,也已二岁,未知除一宛城、两千疲兵外,还置起了什么产业?”

        荀崧轻轻叹一口气:“是我无德,不能为朝廷镇守江北……”

        荀氏女说我不是在质问阿爹啊,你也不必太过自责——“人各有所长,亦有所短,太平时守牧一方,使民皆安足,且知礼仪,阿爹当不让人;然身当乱世,披坚执锐,本非我荀氏家传之学……”

        要是裴该在,听到这几句话,肯定会嗤之以鼻,说:“无论太平时节,还是动乱时节,百姓之心有什么差别?花了整整两年的时间,而且在第五猗、杜曾杀过来之前,周边也无强敌,在这种情况下你老兄只能占着座宛城,招募一两千弱军,别说扩展地盘儿了,连防守都困难,就这么点儿才能,我不信换个太平世道,你就能飞上天去!姑娘啊,别给你爹脸上贴金啦,黏不住的!”

        然而荀氏女身为人子,当然不能直接指着老爹的鼻子说你无能,只好绕个圈子,宽慰几句,然后说:“我家即便复得宛城,料也难以持久……”或许换她干会有所不同,但不管怎么说,她也只是个小姑娘而已,不可能真正走上前台,而仅仅做名高参,那也得老爹言听计从才成啊。

        荀崧是管不了他这闺女,可终究是一家之主,也不会总被他闺女牵着鼻子走。否则的话,如何决断,他不需要跟闺女商量,直接请对方拍板就是了。

        因此荀崧就问了,说我也知道不可能久守宛城,那么是否应当归从于建康呢?终究琅琊王是陕东大都督,裴该只是青徐都督而已,且名义上还要受建康辖制,那我为什么不跟随老大,而偏要跟着小弟呢?

        荀氏女微微一笑,反问道:“从来请客容易,送客为难,阿爹以为,裴使君肯放我等东归建康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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