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残棠（二）
清溪是被一阵诡异的笑声从修炼的状态中被惊醒的。
睁开眼之后，她四下看了看，内间的床榻上空无一人，她师父也不知道哪去了。清溪盘膝在软榻上有了片刻的，不知今夕是何夕的空白与茫然，直到笑声又在耳边响起。
那声音十分微弱，却又存在感十足，让人怎么都无法忽略。清溪眼神闪了闪，师父不在，她不确定这笑声究竟是响起来之后人人能听见的，还是对方故意，只笑给她听的。
心中一凛，清溪沉着脸起身下榻，再凝神去听，只听得方才似乎还隔得很远的声响，现在已经近在咫尺，就在她的房门之外了。
清溪的手搭上门框，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然后手中用力，猛地拉开了那扇门。
第一眼什么都没看到，门外空空如也。清溪一愣，而后迅速低头，这一次，果然对上了一张笑容洋溢的脸。
李明珍，李昌平的孙女，李卓与那……海棠花妖生的女儿。
白日里小姑娘就爱冲着她意味不明的笑，现在会来找她，清溪丝毫不感到意外，对方这是把她当成可以任意拿捏的软柿子了。
“软柿子”此刻却翘了下嘴角，心说若是从前的自己，可能真的会觉得害怕，可是凡尘三百年不是白走的，更何况，她连生死都经历过一回了，现在这些小打小闹，还真吓不到她。
于是清溪微微弯腰，也冲她笑了笑，问道：“小丫头，你跑到这来做什么？”语气平常的，仿佛她真的只是一个走错门来讨糖吃的普通小女孩。
“？”清溪可以肯定，她看见小姑娘脸上的笑僵了一瞬，像是某种恶作剧没能成功时的懊恼，于是心情更好，就这么笑盈盈的看着她。
李明珍笑了半天，发现面前人确实不怕，于是干脆将脸上的笑一收，睁圆了眼睛瞪她，惨白的小脸映着月光，亮一块暗一块的，怎么看怎么觉得诡异。
“哥哥……你陪我去找哥哥好不好？我们去找哥哥玩……”好一会，李明珍幽幽开口，尚还稚嫩的嗓音里，带着极不匹配的蛊惑之意。竟是在试图催眠控制她？清溪又忍不住暗中笑了笑。
那一刹那，清溪想的是，幸亏自己身上还有个级别更高的追魂印控制着自己的神魂，追魂印霸道，有它在一日，其余的那些，妄图通过神识来控制人的伎俩，恐怕全都要失效了。
但李明珍口中提到的“哥哥”，她倒是有几分兴趣。
照白天李昌平所言，花妖唐氏入门几年，先后诞下一儿一女，可今日在李宅里待了一整天，都没见到那个传说中的小公子，甚至连提都没有人提，就好像，李家人默契的将这个人从记忆中抹去了。
这可不太正常。
清溪的双眼慢慢失了焦距，她机械的低下头，直视小女孩同样空洞的眼睛，硬邦邦的说：“好啊，那你哥哥在哪呢？”
见她配合，李明珍又笑起来，拽过她的袖子，兴奋道：“我带你去找呀！”
小姑娘这样说话本该是娇滴滴的惹人怜爱，但也不知是不是此时气氛烘托得太过，以至于她上扬的尾音听起来格外的生硬。清溪的手动了动，而后顺着她微弱的力道，跟着她绕出了这个院落。
月上中宵，李宅中没有一处点了灯的，处处黑得厉害，白日里的枯桃木彼此弯折交错，打眼看去，像是一个一个形态各异的人，沉默而扭曲的排排站在那里。
毫不意外的，李明珍将清溪带到了后院的那棵海棠树下。
“哥哥……”李明珍指着那棵树。
“我找到哥哥啦！”
“哥哥出来玩！”
“哥哥……”
小姑娘生硬又清脆的声音一声叠一声，海棠的花枝被夜风扰动，花叶摩挲，发出一阵窸窸窣窣的稀碎声响。
没人回应她。
清溪正尽职尽力的扮演着一个被小妖精控制住了神魂的傀儡，看着这一幕也不由得拧起了眉。
这棵海棠树下面难不成还封着其他人？
可分明，白日里李昌平只说了将花妖唐氏封住了，对于其他人只字未提。他果然没全说真话。
更让清溪想不通的是，他们现在明知娶进门的儿媳是个妖物，也恨不能除之而后快，可对拥有着一半妖物血脉，看起来就很奇怪的李明珍却宠爱依旧，对另一个孩子又刻意遗忘，这是为何？
“哥哥还在同我赌气不愿出来呢。可我明明是为了哥哥好呀，哥哥为什么要赌气？”小姑娘垂着头，对着一枝树枝，语气十分委屈。
她扭过头来，一双眼睛黑的仿佛只剩下瞳仁，挂在脸上，像两个吸魂的窟窿。
小姑娘直勾勾的盯着清溪，似乎在确认这个“猎物”的稳定性，而后指着清溪道：“你！快去哄哄我哥哥，让他出来和我玩！”
清溪的手垂下去，几张提前画好的符纸顺着衣袖滑落到她的手心，她不动声色的紧紧握住，而后像小姑娘预期的那样，慢慢的，一步一步靠近。
没了沈浮白在身边设下的摒弃嗅觉的法术，清溪越是靠近，白日里闻到过的那股腥臭就越浓。那是自地下而发的魔气与腐尸的气息相融合之后才会产生的，这一整株的海棠，竟是已经被魔气浸透了
又是幽冥魔族搞得鬼？
清溪抬起手臂，在小姑娘兴奋又期待的目光里攥紧掌心折好的符，作势要往树干上按。
李明珍已经按捺不住的咧着嘴笑起来，她阴恻恻的舔了舔嘴唇，像是在期待一顿大餐，甚至忍不住嘟囔出了声：“快点，对，就这样，碰上去，去找我哥哥。”
“可我又不太想找你哥哥玩了，咱们要不回去吧。”在手掌只距离树干不过毫厘之时，清溪却忽然停了手，偏过头来盯着李明珍，笑得一脸无辜。
“？”小姑娘又懵了一瞬，表情变得狰狞起来：“不行！你一定要去找我哥哥！一定！”
她尖声叫着，一阵阴风无比配合的暴起，吹得清溪披散的头发凌乱的打在她脸上，怪难受的。
鬼怪伤人，无外乎就是蛊惑人的心智，而后领着人踏入他们的圈套，再在人迷失绝望之际，将人拆吃入腹，肉身化作养分，神魂变为修为。
从那小姑娘指使清溪去找哥哥的时候她就觉得不对了，那树干上纹路妖异，是个天生的吸魂大阵，再加上有人刻意勾画串联，就变成了一个一旦触碰就再也挣脱不开的死阵。
夜里一片漆黑，其他人看不清，却瞒不过清溪这种擅长符阵的行家。
若非如此，恐怕还真要被这小姑娘骗过去了。
那棵海棠树下面，恐怕已经不知道埋了多少被她这样骗过来的人的尸骨了吧。
狂风骤起，原本还静悄悄轻飘飘洒落的花瓣被风卷着，再不见柔美，反而化成了一道道杀人的利刃，从四面八方朝着清溪所在的方向涌过来。
清溪眼神一寒，迅速的将手收回来，袖子里接连几道黄符甩出去，有几张与花瓣相撞，碎出几点火星不说，还发出了一阵刺耳的嗡鸣。
但总算是有用，周围的花瓣被激荡一空，让清溪短暂的喘了口气
二连三的诱骗算计不成，小姑娘多少有些恼羞成怒，黑黝黝的眼睛里怒火仿若实质，呼啸的风并没有停下，卷起更多的花瓣又将清溪团团围住。
清溪四下看了一眼，那些粉白的花瓣密密麻麻的，厚得都快堆成一面墙了，也不由得啐了一声，有些头疼。
刚才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出来得仓促，除了袖子里这几张符，多余的东西她一样都没带，要想画阵，少不得又得用血了。
想着，她深深吸了口气，以精血成符阵，虽说威力更强，对画阵的人来说却是一种不小的损耗，隔上一阵用一会还行，可若次次如此，以她元婴期的修为，不一定能撑得住。
但她没得选。
清溪咬着牙，心一横，将手放到了唇边，正要发狠咬下去，就感觉到周围的风好像停了。
电光火石间，清溪意识到什么，惊喜的抬头：“君上？”
果然，李明珍的身后，不知何时站了一个月白的身影，他没再用障眼法，满头的银发飘散，雪肤红唇，在月色的映衬下，比李明珍还要更像妖物几分。
沈浮白沉着脸，毫不客气的走过来，一把揪起了处在暴怒边缘的李明珍的后衣领，将人拎了起来。
李明珍也没想到有这一出，一时间悬在半空拳打脚踢，可惜，没一下是能落到实处的，狰狞可怖的表情，也因为这一番徒劳的挣扎，显得有些滑稽可笑。
异的气氛一扫而空。
风停了，花瓣没了支撑，也簌簌落下，在地上铺了厚厚的一层。
“本君不过离开这么一会，你就又给本君惹了个小麻烦出来，你很不错啊。”沈浮白眯着眼睛，语气很是不快。
清溪不明白他这个“又”从何而来，也很无辜，分明是麻烦自己找上的她。
但她也不争辩，只是垂着头，选择性的只听最后半句，而后低声回应说：“是，多谢神君夸奖，弟子愧不敢当。”
“呵。”这一句也耳熟，沈浮白发现灵蝶的时候清溪也这样说过。
他从鼻子里冷哼一声，手一松，将小姑娘扔了下来，重重的砸在了地上。
小姑娘嗷呜一声，疼得泪花都在打转。
清溪却是半点也不会再可怜她了，快步走到沈浮白身边，她问道：“君上方才去哪了？若不是君上及时赶到，弟子恐怕就要折在这了，多谢君上搭救。”
沈浮白斜睨她一眼：“是吗？我看你本事不小，何须我救？我不来，你不也准备大杀四方了吗？”
以命换命，以血换血的那种大杀四方吗？清溪沉默了一瞬，心说为着这些小喽啰便耗尽精血实在不值，那倒是不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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