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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第二十章京中故人


四目相对,双方都愣了一下。

        辰霜见到对面的司徒陵,沉静的目中闪过一道浮光掠影。

        十年踪迹,十年心境。他比少时瘦高了不少,身长玉立,颧骨分明,下颚微须,眉间染了一层岁月风霜,目中却透着颓唐而又坚毅的寸光。

        待他缓缓走近之时,辰霜却后退了几步,将心中波澜压了下去,站定立好,自若答道:

        “我与阁下素昧平生,不知阁下为何错认。在下还有要事在身,告辞……”

        “等等!敢问阁下是否宫中之人?”

        “并非。”

        “那再请问阁下姓甚名谁?是否认识清河公主?”

        清河这个名字,仿佛已是百年无人提及了,听起来觉得十分陌生,像是远在旷野处一声低低的唇语。想不到,如今竟还有人记得。他自小同清河公主一起长大,应该是宫中为数不多熟悉这位隐秘公主相貌的人。

        “不曾。”辰霜并不回头,目色隐忍,侧身摇了摇头,转头欲走。

        经年再见,物是人非,竟连一句久别珍重都不能说出口。

        “他是本军麾下医官,名为辰霜。不知司徒大人不知何事传唤?可否由我代劳。”长风不知何时醒的,从屋中走了出来,行至辰霜与司徒陵中间,用身躯挡住了来人不断探寻的目光。

        “原是河西的医官大人,在下失礼了。”司徒陵见萧长风前来,立马收回了目光,对之一拜,“京中盛传已久,河西长风将军一表人才,陵昨日得见马球场上真人英姿,心生敬仰。”

        “我已十年未曾至京城。昨日马球一战已让我没了半条命,司徒兄此言未免太瞧得起我了。”长风对恭敬的司徒陵冷语道,他对世家大族的公子一向心中嗤之。

        “现如今宁州城中能赢李炎逸公子的,屈指可数。我若是来日迎战他,不一定有胜算。我见萧公子乃是马球高手,唐突前来,还请不吝赐教一二。”

        “若我猜的不错,你下场对的,应该是陇右崔焕之。”长风语中带笑,不慌不忙接他的话。

        “如何得知?”

        “你目前一胜,李炎逸一胜一负,必然要安排一个更为强劲对手予你,才能平衡战局。”长风不假思索,引得司徒陵皱眉沉思片刻才悟出此言真意。他恍然大悟,对长风又是一拜,诚恳说道:

        “请萧公子教我克敌之法。”

        长风低头沉吟片刻,上下望了司徒陵一眼,随即浅浅一笑,说道:

        “我与司徒兄一见如故。今夜亥时,马球场见。”

        回到房中,长风坐在桌前,倒了一杯水给辰霜。辰霜心不在焉地摇晃茶杯,也不喝下,只是盯着杯中兴波不止的茶水,问道:

        “你的伤还需几日疗养,近日已无你的战局。为何还要教司徒陵?必不是真的一见如故吧。”

        长风不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

        “我若是与司徒陵对战,谁赢面大?”

        “旗鼓相当。”

        “那若是我与崔焕之呢?”

        “寻常情形下,应是不敌……”辰霜似是明白了过来,接着说道,“所以,若是司徒陵赢了崔焕之,你与司徒陵再交手,比直接对战崔焕之的赢面更大。”

        长风饮了口茶,点了点头:

        “我教他,确实有私心。只不过告诉他一些克制崔氏之法,并非教他骑术。更何况,以我病体,他的骑术只会在我之上,何须我教。只望能避开崔焕之,多一分微小的胜算罢了。”

        此刻,房门开了,凉生端着热气腾腾的药进屋来,放在桌前,见到长风坐在那里谈笑风生,便急急说道:

        “你怎么起来了?伤未痊愈还是躺着为好。”

        “除了左臂稍感无力,其他我已无碍,你放心吧。”

        “你教我如何放心?”凉生忽然提高了音调,直直站了起来指着长风,他的情绪已积攒多时,眼中流露愤恨,沉痛说道,“你告诉我,明明可以控马,却非要从马上摔下来。是何意?你瞒得了别人,你瞒不了我萧凉生。我五岁便与你一道修骑术、打马球,你的骑术如何我是最清楚不过……”

        长风目光暗沉了下来,也不回话,只是饮了一口又一口的茶。辰霜在一旁看得明白,也只是默默望着他,不言不语。凉生见无人回话,继续怒骂道:

        “难道,朔方全军、他李炎逸的脸面要靠你这一摔才能撑着?你又何曾考虑过自己?你有几条命够摔?”

        “够了!休要再提。我自己的决定,无须他人置喙。”长风吼了一声,两人对立,眼中尽是血丝。

        “他人?”凉生自嘲般“哼”地冷笑一声,顷刻便重重摔门而去。

        四下死寂。

        是了。既然对于长风来说,赢也是罪,不赢也是罪,不如赢得狼狈不堪,好歹卖了朔方一个脸面,输得光彩,赢得勉强,世间哪有什么两全法,不过拆东墙补西墙。

        长风见人走了,无力地跌坐下来,犹疑地望向辰霜,问道:

        “你也觉得,我所为是多余吗?”

        辰霜站起身,漫步走向窗边,仰头望着皓月幽光,淡淡说道:

        “作为医者,私心自然希望你不要多此一举,身体为重才能来日方长。但,作为朋友,换做是我,我也会如此做。损我一人保全大局,百死不悔。”

        辰霜的话,像是一束光,照开了长风的心门。从此,他独自在无边黑暗前行之时,总有这束光,替他寻找引路的万千星辰。

        见她立在窗前,目光好似穿云破雾,追月而去,去到他目之所不及的远方。彼时,他还看不透眼中深意,经年之后再回味,只觉苍凉无限。

        亥时,司徒陵早已牵着马候在那里。

        白日热闹的马球场此刻寂静得只剩下虫鸣。脚步踩在草上“窸窣”作响,是平日听不到的万籁细碎之声。

        司徒陵见长风背手而来,并未牵马,问道:

        “长风,为何不见你的马?”

        “所谓克敌之术,在人,不在马。”长风走过去摸了摸司徒陵的马背与马腿,叹了口气,说道,“崔焕之的坐骑皆是西域良马,膘肥马壮,千里绝尘,你这中原马本就难以与之抗衡。”

        “那该如何?”司徒陵闻言志气已弱了半分,沉言问道。

        “唯有趁其不备,攻其弱点。”长风沉目低眉,缓缓道来,“崔焕之为人刚愎自用,自视甚高。所谓骄兵必败,你只需在开头示弱,假意不敌,让他先自我膨胀,骄傲轻敌,到了中段你再开始猛攻,他必自乱阵脚。”

        “那到了后半段,如何确保能赢球多过他?”

        “你可听过‘以卵击石’?我那日见你骑术了得,虽然马种不如,但风驰电掣之速,不逊于崔焕之的高头大马。马球讲究明快灵动,他的马上战场是利器,在马球场反而稍显迟滞。尤其是,马身过高而重心不稳,急速之时,骑马之人若稍有分神,反而极易坠马……”

        长风将几个克制之法细细说与司徒陵听。司徒陵虽久居京城,文师从翰林,武师从太尉,却从未有人如此以兵法之术教他,他大为震撼,听得如饥似渴。

        末了,长风一言以蔽之:

        “总之,克崔之术,在于切忌贪快,必须得,谋定而后动。”

        “谋定而后动……我定谨记!”司徒陵抱拳对长风一拜,正暗暗回味他的话,却又忽然拔剑急行几步,一跃至球场边的草丛,喝道,“谁!谁在那里?”

        草丛抖了三抖,从中窜出一个约莫十岁左右、侍从模样的小童,身体颤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连连求饶:

        “贵人饶命!贵人饶命啊!”

        “说!大晚上躲在此处,是何居心?”司徒陵将剑抵在那人脖子上,呵斥道。

        “小的只是过来小解,无意惊扰尊驾。还请恕罪!”他不住地磕头,将额头都磕破了,鲜血直流。

        长风不忍,走过去对司徒陵低声说:

        “算了。他应是无心,还是饶了他。见他一身华服,杀他恐生事端。我和你事无不可对人言,光明磊落,何至于杀人灭口。”

        “既然萧公子如此说,我就放你一马,还不快滚?”司徒陵一放下了剑,那小儿便踉跄着一溜烟跑远了。

        “明日,便等司徒兄的得胜喜讯了。”

        “若赢了,必宴请萧公子,不醉不归!”

        “司徒陵唤我长风即可。”长风自小在河西军中,因病性僻,除了凉生外也无甚好友,军中亦无人敢与之结交。他见司徒陵虽不善言辞,但为人极为诚挚,一时觉得甚是投缘。

        天间不时传来轰隆隆的雷声,在深不可测的漆黑夜空下闪过一道道电光,似是天颜不悦。月色星光已隐尽数匿,这两人倒是兴尽而归,回到驿站拜别,壮志待酬、满心憧憬静待明日的比试。

        宁州城一处华贵别院内,房间不时传来嘶吼和哀嚎交融一片,声声入耳:

        “废物!一个个都是废物!要你们何用?”

        李炎逸捂着膝盖伤口,阵痛袭来,不由得对着底下的仆从破口大骂,还将几个伺候不利的小厮拖出来杖责,打得血肉模糊。自去年带兵深入瘴地,不慎陷入泥沼一夜后,他的风湿之症每隔几月便要发作,尤其在雨季发作更是频繁,每到疼痛难忍之时,更是寝食难安。

        令他越发心焦的是,自前日败于萧长风手下,他勤加练习,却总是感觉不得其法,风痛袭来,更是难以有所精进,气得他已折断了好几根球杖。明日便要迎战许垚,若是连这个世人眼中的最末位都赢不了,他李炎逸有何颜面存活于世?

        门外传来脚步声。

        闻讯前来的李熙潮瞥见了散落在阶前的几把折杖,望了一眼跪在台前的众仆役,心下一叹:他不过年长炎逸五岁,他在炎逸的年纪,早已成了那个手握重兵、权倾北境且喜怒不形于色的朔方都督。侄儿为何还是如此?

        众人见都督前来,像是抓住了一线生机,借此机会纷纷退下。最后退下的那位仆役感觉有些面生,李熙潮不由得回头望了一眼,还未来及查问便又听到侄儿的哀嚎,他眉头一皱,一甩貂毛大氅,立刻大步进入了房内。

        李熙潮看着形似发癫的侄儿,心中有股无名火涌起,但还是按下不表,语气淡淡说道:

        “本就是技不如人,何来怒气?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刻苦习练,来年再战便是。”他望到侄儿红肿的几处关节,语气又缓和了些许,“敷了药,便早些歇息吧。明日胜负,事关朔方颜面,必须一击即中。”

        李炎逸前日战败心中本是委屈,闻叔父此言并无怪罪之意,不由眼眶泛红,咬着唇对着李熙潮一拜:

        “叔父,我明日必当尽心竭力,一振军心。”

        李熙潮点点头,上前脱下大氅盖在侄儿腿上,然后便转身匆匆处理紧急军务去了。

        若他后来能重来一次,必将守着侄儿寸步不离,说尽心中真言,怎会言及朔方颜面给他施压,只盼他能平安归来,无论胜败。可世事弄人,谁又真的知晓“一期一会,再会难得”的道理呢?

        他疾步回房,心中却想着灵州那位昆仑神医。一年来,天南地北他已找到无数所谓名医,都未将侄儿的风湿根治,也许她医术神通广大,连魏江的重症都有奇效,治好侄儿应该不在话下。如此一来,也算了却他心中一大愿,到时无论她所求为何,他必当应允。

        可是,她所求究竟为何呢?到时,如何能留她下来,继续给侄儿医治?

        李熙潮怅惘了片刻,千头万绪只觉得与平日大有不同,却又不知从何忆起:或许是那夜的宽袍系带,或许是回城那日的脱靴相赠,也许是更早的囚车相望……那种欣喜与失落一齐涌上的情绪,唯有那位少女才能带来。

        宁州入秋已有几分寒凉,往北的灵州怕是更冷了,不知她是否习惯?

        想到此处,他将军务要信放在一边,先写了封信让府内管家添置了一些衣物给府内众人。

        当晚,李熙潮睡得并不踏实,频频着了梦魇。待他满头大汗从中惊醒,才知现实比方才之梦更骇人万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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