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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十八章残局弈棋


一个人影缓缓从暗处走来,对着辰霜作了一揖,应声道:

        “师姐。”

        “可有进展?”辰霜闻秘香知是老君阁师弟天权,起身走近那个黑影。

        “高易那边,已探得单人夺旗对阵的抽签结果,正如师姐所料,分毫不差。”

        天权从怀袖中挑出一卷书笺,将所谓“抓阄得出”的对阵分布细细说与辰霜听。辰霜扫了一眼笺上的对阵名册,轻蔑笑道:

        “高易这如意算盘打得可真当妙极。”

        由此而见,高易对崔氏可是一番煞费苦心的安排:先是帮崔焕之避开了实力强劲的道中节镇和朔方李炎逸,再将许垚给了崔焕之……两人实力之悬殊,如此便是轻松将崔焕之送入决赛。

        辰霜目光在笺上流动,停在了萧长风的名字上。

        不出所料,高易果将长风与李炎逸排在一局。素闻李炎逸为人一向心高气傲,胜负欲强,不甘人后:长风若胜之,必引得这位未来的朔方主帅嫉恨不满,难免使两方生了嫌隙;可若负之,也会使河西全军颜面无光。长风无论胜负与否,皆入进退两难之地。

        “高易后边之人,与圣驾跟前的张公公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萧公子几月前设局所杀的刺史张藻,乃是张公公收了十几年的义子……”天权抽丝剥茧,将因果局面如画卷般缓缓展开。

        辰霜语调淡漠,却力拔千钧:

        “既然高易操控对局方,那我们就将计就计,来操控胜负。”

        她随即坐在桌前,抽出纸笔,开始在笺上涂画,天权在旁静听,时不时点头称许,末了,他发了一问:

        “师姐布局精妙,天权自愧不如。但天权尚有一事不明:此局的核心在于萧公子对战李公子一局。依我之见,此战胜负并不如其他几局那般明朗,尤其萧公子这病症……师姐何以预见必是他赢呢?若非如此,之后的计划岂不是功亏一篑?”

        辰霜站起身,踱步至窗边,叹了一口气,颦眉幽幽说道:

        “旁人我未必可得预见,但对他,我自深知。爱欲之人,犹如渴鹿逐焰,扬焰不灭,渴鹿不息。”

        人心中一旦有了欲望,肉身之痛又如何能相阻。旁人或许只是尽力为之,而长风,怕是早已决意竭尽全力,逐那镜花水月。

        辰霜继续翻着名册,看到一个熟悉的名字时,不禁发问:

        “司徒家今年亦有参赛?”

        “今年来人正是司徒彧之子司徒陵,他日夜兼程从洛阳出发,明日便至宁州。”

        常居北境的高易显然并不清楚此人底线,并未敢将他和崔焕之放在任意一局,而是让他与水平中庸的建南节镇选手明日对阵。

        辰霜闭目不语,颓然道:

        “你可知,他所求为何?”

        “各位士族大家所求不过功、名、利、禄四字,司徒百年武侯,世代簪缨,如今外不握兵权,内不掌朝机,司徒家此代只余司徒彧这一脉尚得侯爵空名,其子司徒陵自是要来参赛争雄的。”天权侃侃而谈,目光隐含不屑。

        “旁人参赛或许所为争名逐利,而他,穿越万水千山从洛阳来到宁州,乃是为家族求得一线生机。”

        司徒家的没落,还牵扯着皇家密辛。当年司徒彧胞兄曾是废太子琮亲兵、东宫十率之首,官至折冲都尉,封爵平湖县公。当今圣上继位后废了他的爵,改封其弟司徒彧,却始终未给予实权。

        沉浮数十载,司徒彧年事已高,司徒陵便自然身负家族中兴之责。

        算来,已是十年未见他了。

        那位曾经名动京城的少年郎,及笄之年便能于飞马上射虎擎苍鹰,也尝力挽雕弓如满月,一舞剑器烟花下,在当年犹为惊艳绝伦。

        辰霜眼中浮现出少时围猎的场景,云山苍苍,高林密丛,猛禽走兽,尽入囊中。彼时那对璧人曾纵马长歌,锦袖招展,长袍翻腾,奔涌不息,而此刻却天各一方。

        她不愿再忆残梦,敛了敛神,重新回到那张名册上。两人又谋划了一番,天权一一领了旨意即将退去前,小声说道:

        “师姐今日下毒此举,却是不妥。”

        “我自有主张,你先下去吧。”辰霜自然知道他所谓何事,亦不打算辩驳。

        “阁主亲自交代,崔氏需暂时留着,尚有几分用处。”天权默默说完,便退了下去。

        北境宁州,到了夏末夜里,已是有几分凉意,远处旷野的风猝不及防地呼啸而至,夹杂雨季末残喘的湿气一并涌来。

        正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辰霜躺在卧榻上却心中燥热,辗转难眠。她的局早已布下,只待收网。明日,各股矛盾势力染指的马球赛注定暗藏杀机。她向来杀伐果决,不曾犹疑,今夜她独独忧虑的,不过那位深陷局中,所求却与他人南辕北辙的少年。

        宁州的马球场修得极为辽阔,场地四方,两处各置一面圆环为球洞。其周边,三面环山,一面亭台楼阁,达官贵人坐于看台之上可俯视全局。场中印有各家徽标的锦旗迎风招展,开场鼓声震天。正是“短垣三面缭逶迤,击鼓腾腾树赤旗”。

        众人悉数到场,看戏一般于亭池间观赏比赛。参赛手已入赛场,身着窄袖紧袍,头戴同色幞头,身骑飞驰骏马,手执偃月形球杖。

        赛场上,建南来使冯昭早早来到了草地,正挥舞着球杖练手。只见他抬手将球抛到空中,正欲击杆,却不料草地湿滑他身形一晃,反将球重重击向观众席间。

        沿着球飞驰的轨迹,众人不禁倒吸一口凉气:球正直直地飞向场内一名手足无措的孩童!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铮铮而来,一匹棕色骏马从熙熙攘攘的人群中飞跃出栏,马上的青年男子一身白衣蓝衫的骑装,风神俊逸,目光如炬,飞驰着追那只马球。

        待与球接近之时,男子嘴角轻勾,飞身向上,一举执杆击中了这只不速之球,众人还未来得及看清,球又飞回了场上。

        此人正是与冯昭对阵的司徒陵。

        他身长八尺,臂膀孔武,肤色黝黑,脸庞却生的清秀,尤其一双明目如炽焰烈日,有裂山海、崩天地之势。少年将胸前散发一甩至身后,身姿矫健地一蹬,奔马入场,准备与冯昭对阵。

        第一发球被冯昭击中,他猛扬球杆朝对方圆环挥去后,驾马朝着球的轨迹奔去。一个青蓝身影倏忽间窜至他身前,一时竟与对手拉开了一臂距离,可见马术之精湛。

        司徒陵于疾驰中上身屈在马背,远看像是与马融为一体。只见他手挥鞠杖,将球抛上高空,反身一击。待冯昭还未来得及反应过来,他的第一个进球便已拱手让人。

        看台爆发出一阵击掌欢呼,有几个胆大的宫装少女朝着场上的骑手挥舞红粉各色的绫缎。众人议论纷纷,这个场中进球的激扬少年是是何身份,之前并未见过云云。倒是司徒陵对看台的一切似是熟视无睹,不曾有一刻回望台上的旖旎风光。

        接下来几局,双方各有攻守,但始终还是司徒陵技压一筹。待到最末一球,被击上半空的球正下坠,若等球入了杆程再击,怕是易被对手夺去。此刻司徒陵竟临空一跃,在马背起跳,举手挥杆击中下坠的球,朝对方的球门打去。

        冯昭仰头,球在他头顶上空数尺之高,他已鞭长莫及,只得眼睁睁看着球入了自己的圆环,痛输比赛。

        金锣一响,示意比赛结束。

        望着衣袍纷飞,稳稳落地的司徒陵,冯昭下马,虽是遗憾,但还是大度地对他掬手示意,司徒陵亦站起身回礼,短促道一声:

        “承让!”语罢便牵着马离开了场地。

        坐在看台最高处阁内的崔焕之收回了目光,饮了一口自开局已放在一旁的茶水,茶盏精巧细致,乃青瓷所制,是南方顶级的烧制工艺,瓷釉光滑细腻如同人的肌肤,在西北并不多见。茶水此时已然凉透,他撇撇嘴,哼了一声:

        “雕虫小技。”

        身旁的高易捋着下巴稀疏的胡须,应和附和道:

        “与弘光伯想比,自然是不值一提。”

        “冯昭第一局与道中的结池校尉对战得胜,可见实力并不弱。此局反而败在司徒陵手下,看来不容小觑。”崔焕之捏紧了茶盏,手背上青筋突起,仿佛要将它碾碎,斜眼看着高易,问道,“许垚,是你安排的?”

        高易忙不迭承认,正打算邀功,却眼见崔焕之猛地将造价高昂的茶盏瞬时掷在地上,碎瓷四溅,怒目圆睁,怫然道:

        “我向来只与最强者对战。许垚那个废物也配与我同场竞技?高刺史,是瞧不起我吗?”

        高易闻言心惊,颤颤巍巍拖着肥胖的身躯跪在崔焕之跟前,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表示自己失察,绝无轻视之心云云。他说了一长串,打算再补上几句忠心之言时,便开始察觉气氛不对。阁内四下再无人声,只有窗外不时传来赛场的欢呼。

        他起身,竟发现崔焕之已倒在太师椅上,口吐鲜血,一动不动,毫无意识。

        他一下子瘫坐在地,双手支撑着肥硕的半身,因受到巨大惊吓而大口喘着气。他又缓慢爬起身,脑中已闪过千万个场景和对策,一时连即刻速速逃回京城的想法也考虑其中。

        最终,他犹豫片刻,抬手伸出食指,不住地颤抖着去探崔焕之的鼻息。

        还有气!他并未死去,只是昏了过去。

        高易还未来得及松一口气,便狂奔至阁外,唤着侍从,大叫:

        “来人!快快!传医官!”一下子将高阁内的众人皆引了过来。

        雕栏玉砌的阁中,崔焕之平躺在一旁的榻上,在医官的针灸下,已恢复了几分意识,可口鼻处的血流仍是止不住。问及是何症,几个医官莫衷一是,言之无物:有的说是前几日训练太过劳累所致,有的说是饮食过于滋补上了火气,反正无一人给出方案,更无人敢提出“中毒”二字。

        在场之人见崔嗣面色死灰,神色骇人,面对雷霆之怒,无一人敢言。他拽起高易的衣襟,吼道:

        “我儿一向身体康健,现在怎么成了这副模样。当时只有你在场,高易你说,到底怎么回事?”

        “下官,下官不知啊。刚才还好,好的……”高易被卡着喉咙,已是惊恐至极。

        “崔都督息怒,现在止血才是要事,还要请高刺史请宁州附近名医来诊治,下官对令郎急症也是束手无策啊。”一众宁州医官见状,只得连滚带爬跪在崔嗣跟前,求他放过主子。

        长风和辰霜听闻喧哗之声,便也随着人流入了阁中一探究竟。二人站在崔嗣一众带刀侍卫身后,透过身体缝隙看到了榻上的崔焕之。他心中生疑,此人昨夜还生龙活虎,现在怎会一病不起。崔氏乃朝廷重将,崔焕之安危,关乎西北局势。宁州此时聚集了我朝精锐,有人若在此下毒手,怕是居心叵测。

        他又忆起昨日在厢房之事,望了望一旁神色淡漠的辰霜,问道:

        “他看着像是中毒之状,以你的医术,可治得?”

        “你要我救他?”辰霜挑了挑眉,双眸与身侧的少年对视,语气凉薄,“你可别忘了,他若是死了,少一强手,你便多一分胜算。”

        “家事国事,自是国事为重。我虽求胜,却不屑借此卑劣手段。崔氏虽跋扈,亦非大奸大恶之徒,曾与祁郸几战几出,乃国之良将。我虽不喜他胡作非为,但若有能力却见死不救,于心难安……”

        长风说得冠冕堂皇,目光不动声色观察着辰霜的神色,似是要找出一丝端倪来。

        辰霜想着昨夜天权的告诫,心中自知崔焕之她是非救不可。长风既已给了台阶下,那便再好不过。她随即拨开侍卫,走上前去,对着崔嗣一众人说道:

        “我可救他。”

        一语激起千层浪,众人纷纷回首侧目看向队尾那白衣玉立的朗朗少年,想要从他一身寡白的装束中探寻出一些门道来。

        “你是何人?”崔嗣狐疑,停手松开了高易,一步一步走向了来人。

        辰霜见围观众人为她让出一条道来,也不上前,只立在那里,直视崔嗣道:

        “我是何人无关紧要。在场除我之外,并无第二人有这个把握能救治令郎。”

        “口气倒是不小。”崔嗣走到辰霜面前,审视的目光似要将她穿透,“你来路不明,我为何要信你?”

        “你信也好,不信也罢,令郎性命,就在你一念之间。”

        崔嗣阅人无数,见辰霜神色从容不迫,言语坦然,心中疑虑去了一半。他身子一侧,伸手朝里示意“请”,并环视阁内一周狠狠说道:

        “治好了,黄金万两;治不好,你们就都给我儿陪葬吧”。

        辰霜目不斜视,径直走上前去坐在榻上,把起了崔焕之的脉。她心中了然,取出袖中毫针,辅以药粉施予病体之上。众人屏息以视,阁内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辰霜一双手中。

        崔焕之被刺痛惊醒,凤目微睁,映入眼帘的是一双沉静如深潭的美目。他笑了一笑,动了动唇,轻语道:

        “辰霜?你来了。”

        长风独身隐在堂中幽暗处,有半张脸全然笼在明灭灯火阴影之中,显得犹为阴郁。他望着榻上喜笑颜开的病人和那冷若冰霜的施针之人,手足冰凉,面色深沉,这几日心中渐起的疑团忽如雪崩一般迅涌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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