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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秦相


  清辉透过稠密的枝叶,  洒在庭院里,留下满地的斑驳碎影,院里杂草丛生,  明暗交织,月光澄澈如积水。

  少年人站在树下,  浑身素白,  长身鹤立,  他手里拈着封信纸,垂目扫过一眼,随意扔进一旁烧起的炭盆里。

  火光燎燎,白纸卷曲泛起焦黑色,噼里啪啦往外溅着火星,袅袅灰烟映着燃烧的火焰,  衬得少年人的面容愈发苍白诡谲,  手腕上垂坠的赤色珠串也染上不洁,  浑然好似披着袈裟的恶鬼。

  他拢袖,随手折了根树枝,漫不经心在炭盆里拨弄,等到把所有的信纸都埋了,鹤声才像失了趣味一样,  神色恹恹。

  “秦相今日亲自到了云州。”天三回禀道,“先前秦小姐发病,长公子回京师求九活节,在相府跪了三天三夜,  后来还允诺秦相,  年内会带着秦小姐一同归家,  秦相才愿意施药。”

  少年人微掀眼帘:“一同归家?”

  “是。”天三顿了顿,  斟酌着开口,“京师有传言,秦相似乎属意把秦小姐许给六皇子。”

  “咔哒——”

  树枝被折断,碎屑簌簌落到地上。

  少年人轻声笑了,眸光温和又诡异,他慢慢咬字道:“往往已然定亲了,那个老匹夫不知道吗?”

  “这……”天三咽了咽口水,底气不足,“听说那是定亲之前的事儿,所以长公子打京师回来才会着急给秦小姐寻一门亲事。”

  “只是,您、您同秦小姐的亲事传到京师后,秦相似乎不认,他不知您的身份,只当您是锦屏楼乐师。”

  啧,真烦啊。

  天底下的废物这样多,为何不能都死绝了。

  少年人有些不耐,他压住心里陡然生出的恶欲,舔了舔干涩的唇角,眸光阴晦:“小六?那个只知道在贵妃身边哭哭啼啼的废物,竟也敢肖想往往。”                        

                            

  “他是不是嫌命太长了。”

  鹤声嗓音森冷,像是从累累白骨上刮过的阴风。

  天三被少年人诡谲的目光吓住了,僵了一会儿,才开口,把自己打探的倒豆子一样倒出来:“据说是贵妃娘娘亲自同秦相商议的,贵妃娘娘说,六皇子文经武纬,又是陛下最看重的儿子,该配世家里最上等的女子。”

  “便、便挑中了秦小姐。”天三擦了擦额头滚落下来的冷汗,“殿下,若是这婚事成了,秦相便属贵妃一脉了,六皇子可是贵妃娘娘亲生的儿子,他万万不敢逃脱贵妃掌握……”

  少年人的手搭在树干上,越攥越紧,他听着听着就笑出声,嗓音阴冷:“去,派人盯着那个老匹夫,若是他真敢把往往许给宫里那些废物,孤亲自送他下黄泉。”

  “是、是……”天三结巴道。

  “还不滚?”

  鹤声微掀眼帘,带着笑,轻飘飘说出这三个字。

  天三头皮发麻,麻溜滚了。

  清辉落了满地,把少年人的身影拉长,鹤声站在树下,目光冷落,看着很厌烦的样子,眼尾带着点散碎的殷红,清瘦修长的手攥在树干上,枯黄的碎屑簌簌而下。

  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里,像是藏了深不见底的泥沼,表面平静如死水,泥沼下却有惊涛骇浪。

  他压着心里滔天的杀意,慢慢吐出一口气,漫不经心抽出腰间的弯刀,顷刻间划过稠密的枝叶,寒光一闪,绿叶枯枝摔落在地,重重叠叠的,杂乱得不成样子。

  月华满院,澄清如流水。

  半晌,他才回过神,少年人的目光垂落在地上,望着满地残留的碎屑,并上方才碎成几截的枝干,淡淡吩咐人收拾干净,拂袖往廊下去了。                        

                            

  

  “主子,热汤已经备好了。”

  小厮迎上来,低着头,言语恭敬。

  鹤声淡淡应了声,道:“退下吧。”

  “主子——”小厮看着鹤声,有些着急,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嘴皮子蠕动两下,只委婉道,“主子,待会儿再进去吧。”

  少年人有些不虞,神色恹恹:“理由。”

  “这、这……”

  小厮张嘴,半晌也说不出什么有用的话,像个锯嘴儿葫芦一样,面色涨红:“主子,待会儿再进去吧。”

  鹤声实在不耐:“滚下去。”

  小厮留在原地,目送着少年人走进里屋,抬脚想走,又十分犹豫,但到底不敢追上去,兀自踌躇。

  天三连忙把他拉走,冷斥道:“还不赶紧走,你不知道主子最厌恶说不清话的人吗,还站着,你是不是想掉脑袋。”

  “可、可是秦三小姐在里面,衣裳还、还湿了。”小厮结巴,目光飘忽。

  “……”

  “你方才为何不同主子说?”

  “有损女儿家名节。”小厮道。

  “现下便不损了吗?”天三道。

  “……”

  两人齐齐沉默。

  “天三,我会死吗?”小厮巴巴道。

  “九成九吧。”天三回他。

  

  屋内点了灯,烛火摇曳。

  池子里的水往上升着热气,烟雾渺渺,少年人有些倦怠,漫不经心解了外袍,随手搁在屏风边。

  “咕噜噜——”

  池子里传来古怪的声音。

  啧,真烦。

  少年人随手捡起弯刀,冷声道:“滚出来。”

  !!!

  漂亮哥哥为何要凶她呀。

  她、她分明什么事都没有做呀。

  她还特意跑出来找漂亮哥哥呢,漂亮哥哥应该夸夸她呀。                        

                            

  小姑娘十分不明白,有些委屈,心尖一颤,慢吞吞从池子底下浮上来,趴在池子边,双手交叠,小脑袋埋在胳膊里,并不想去看她的漂亮哥哥,眼眶红红的,吧嗒吧嗒又想掉眼泪。

  “漂亮哥哥,你为何要凶我呀。”

  “我好不容易才跑出来的。”

  她原先想,白日里同漂亮哥哥生气,漂亮哥哥定然要难过了,她想来哄一哄漂亮哥哥呢。

  少年人怔忪一会儿,轻声唤:“往往。”

  “你为何会在此处。”

  小姑娘浑身都湿透了,原本乌黑蓬松的长发湿哒哒地挂在身后。

  她悄悄抬头看了眼鹤声,看见浑身干干净净的漂亮哥哥,又想想脏兮兮湿漉漉的自己,很不好意思,兀自把小脑袋埋着。

  气死啦。

  为何总要让漂亮哥哥瞧见她不好看的模样。

  小姑娘气得想哭,抽抽噎噎的:“我也不知道,我不小心就掉下来了。”

  她说着说着,又想往水里去,半道儿被呛着了,咕噜咕噜开始吐泡泡。

  “往往——”

  少年人声音很冷,心里一紧,三步作两步,连忙下了池子把小姑娘捞起来:“往往,冷不冷?”

  他把秦晚妆抱起来,随手取了件氅衣,把小姑娘包在里面,他跪坐在地,搂着小姑娘,手指有些颤抖,看着小姑娘慢吞吞缩出来,闪着那双晶亮晶亮的漂亮眸子,才长舒一口气。

  “往往,日后不能如此。”

  鹤声有些后怕,捏了捏秦晚妆的耳尖。

  “哼——”

  小猫儿伸出小爪子,拨开鹤声的手,很不高兴,声音绵绵软软的:“漂亮哥哥,你不要捏我,我要疼的呀。”

  奇奇怪怪。                        

                            

  这些人都是何处学来的坏习惯呐。

  她想了想,想起方才的话还没说完,抬着小脑袋,振振有词:“漂亮哥哥,你方才凶我了,这样很不好,我原先在阿兄书房里抄书呢,要偷偷跑出来很不容易的。”

  少年人低头看着她,漂亮的桃花眼里闪着瑰光,他拍拍小姑娘的后背,帮她顺气,语气却很固执:“往往,你得先保证,日后不能一个人待在池子里。”

  哎呀。

  漂亮哥哥为何总在意这些不甚重要的事。

  待不待在池子里有什么要紧,漂亮哥哥方才让她滚出去才是最要紧的事呀。

  小姑娘有些不高兴,哼哼唧唧的,伸出小爪子戳了戳鹤声的胳膊:“漂亮哥哥,你方才让我滚出去呢,你得先同我道歉呀。”

  “这样很不好,阿兄说了,知礼的好孩子是不会让旁人滚出去的,所以漂亮哥哥方才是个坏孩子。”小姑娘娇声娇气的,温声细语同他商量,“但是我可以原谅你,漂亮哥哥,你同我道歉,我就原谅你啦,谁让你生得这样好看呢。”

  谁让我要娶你呢。

  哎呀,漂亮哥哥真让人不省心。

  秦小猫儿兀自叹着气,仰头去瞧她的漂亮哥哥,只见鹤声轻叹一声,清清朗朗的嗓音落在耳边,比雪地上高悬明月还要干净。

  “好,我同往往道歉。”

  “方才是我对不住往往,乖孩子,原谅我好不好。”

  少年人揽着她,似乎是对她实在没法子了。

  这、这样便很好嘛。

  秦晚妆很欣慰,从氅衣里爬出来,想去蹭蹭她的漂亮哥哥,半道被鹤声揽住了,他俯身,瞧着她:“好孩子,答应我,日后不要独自待在池子边,好不好。”                        

                            

  “昂——”

  “好呀。”

  小猫儿答应得很快。

  她不大明白漂亮哥哥为何在意这些事,但既然漂亮哥哥都同她道歉了,那她自然也该顺着漂亮哥哥。

  鹤声松了一口气,看着她,又问:“往往,冷不冷?”

  秦晚妆的嗓音软软的:“有一些。”

  鹤声看着小姑娘懵懵懂懂的清澈目光,一时间有些无奈,他把小姑娘身上的氅衣紧了紧。

  秦晚妆小小一只,缩在里面,愈发像个小圆子,这会儿正抬头瞧着鹤声:“漂亮哥哥,天黑啦。”

  “嗯。”

  鹤声轻声应她。

  秦晚妆揉了揉眼睛,有些困倦:“我想睡觉了,漂亮哥哥,你要同我一起睡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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