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污点证人
尽管改为陪审团审判，立言清楚她掌握的证据还不足以判定拍卖行有罪，但她已无法再收集更多的证据，官司的走向全仰仗玛莎的雄辩和陪审团的良知。在立言束手无策之际，她收到一封信，信中只有寥寥数语——我掌握一些拍卖行走私中国被盗文物的证据，盼见面详聊。”署名秦孝贤，是华人男子的名字，他约在牛津闹市区的餐厅会面。立言犹豫了一阵，信的内容情真意切，约定的地方也很安全，她心想去看看也无妨，兴许他真能提供有价值的线索呢？立言按照信上的时间地点赴约了。
秦孝贤是个30岁出头的中国人，汉语说得不怎么流利，他自称十岁就随父母移民英国了，说起移民英国的原因，他痛心疾首：“我父亲是被同僚打击报复以后心灰意冷才远走他乡的。”
秦孝贤告诉立言，他父亲曾是洛阳市公安局的警察，在二十年前的河南省特大盗墓案中，他父亲与同事对案件穷追不舍，当侦查工作进入关键期，即将从盗墓贼口中挖出背后的大老板时，与此案关系密切的警察就先后“出事”，有的被调离、有的被降职、有的遭遇离奇车祸，有个警察进京告状，被打成了植物人，伤人者至今逍遥法外。所有办理经手该案的人，就像进入神秘的百慕大，人生无缘无故遭遇了变故。洛阳‘12·12专案’一直被列为未办结督办案件。他正直的父亲也是受牵连的警察之一，这些事件表明，河南盗墓集团的保护伞是一个位高权重的人物。
“父亲在追查过程中发现河南省被盗文物都会被转运到广州”。他父亲怀疑这些文物在中国的最后一站极有可能是香港。但当时香港还在英国人统治下，这条线索也就只能不了了之。听秦孝贤说着骇人听闻的案件，想起自己父亲的不幸遭遇，立言的眼眶湿润了。
“当我从报纸上得知你与亨廷顿拍卖行的官司，我就想，终于有人能还我父亲清白了，”秦孝贤激动地说，“我还有父亲办理盗墓案时拍的照片复印件。”
秦孝贤颤巍巍地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个档案袋，里面有几十张文物相片，但由于年代久远，照片已经模糊难辨。即使这些照片清晰可辨，也很难证明洛阳‘12·12专案’的被盗文物就在亨廷顿拍卖行里。
尽管这些照片基本失去了作为证物的价值令立言颇为失望，但她没有说破，她好心地想给秦先生保留一线希望：“你父亲能不能亲自出庭作证？”
秦孝贤无奈地摇摇头：“父亲被无故降职后一蹶不振，我们一家移民英国后的生活也不尽如人意，父亲在生活和精神的双重打击下身体已经跨掉，没办法出庭作证了。”
立言同情地点点头：“谢谢你带给我如此宝贵的证据。我会全力以赴的。祝你父亲早日康复。”
秦孝贤动情地说：“你是个有正义感的人，我千里迢迢来见你不仅是为了给你送证据，我还想告诉你，你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听到“你不是一个人在战斗”这句话，立言差点哭出来，孤立无援的日子实在太难捱了。
秦孝贤主动握住她的手：“我会支持你的。”
立言把手抽出来：“不早了，我该回家了。”
秦孝贤坚持要送她回家。
“不用了，我租的房子离这很近。”立言推辞道。
“你知道你现在的处境有多危险么？我怕有人对你不利，至少在我离开牛津前，让我护送你平安回家。”
立言没有拒绝秦先生的好意。离开餐馆的时候，天下起了雨，秦先生替立言撑伞，顺势紧挨着立言，两个人就这样肩并肩地走着。虽然觉得很不自然，但是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处境，让立言不好意思推开秦先生。走了没多远，一个可爱的小女孩手里捧着一束红玫瑰，蹦蹦跳跳，嘴里还囔着卖花啦，卖花啦。
秦孝贤示意女孩要买花，女孩走近了。他问女孩：“多少钱？”
“这是最后一束玫瑰，有点蔫了，送给你们吧。”女孩说完，又蹦蹦跳跳地跑开了。
秦孝贤接过花，开心地对立言说：“我们今天运气不错，希望好运气能一直陪伴你，直到你打赢这个官司。”说罢，他把玫瑰花塞到立言手里。
玫瑰代表的是爱情，她怎么能接受一个才认识几个小时的男人送的玫瑰？
“恕我不能接受，谢谢你。”
“难道你让我一只手打伞，一只手捧花，我还背着公文包呢。我得三头六臂才行啊。”
看着秦先生狼狈的样子，立言只好把玫瑰花接过去。
走到立言租住的地方，秦先生欲向立言告别，他似乎有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他的头挨近立言，想吻她。
立言迅速躲开了，她走到公寓的台阶上，转身向秦先生辞别：“再见，代我向你父亲问好。”
秦先生如梦初醒，他尴尬地笑笑：“我的正义天使，祝你好运，再见。”
两天后，立言收到了秦先生的道歉信：“我上回失态了，请原谅我，我的正义天使。”
立言百感交集，亨廷顿拍卖行造成了多少人间悲剧？她一定要把拍卖行的罪恶公之于众。
带着面纱不想被人认出的亨廷顿夫人从后门走入了侦探社：“华莱士，我要的证据，你准备好了么？”
“这——”华莱士吞吞吐吐欲言又止，他隐约觉得亨廷顿夫人的委托不同以往，这次他是按照亨廷顿夫人的指示去蹲点的，在夫人的示意下他非常轻松地就拍到了所谓的证据。这些画面像是被精心排练过，就为了展示给他拍。身为私家侦探的专业性和自尊心受到了打击，他踌躇着不想交出亨廷顿夫人指使他偷拍的照片。
“大侦探先生”，亨廷顿夫人讽刺道，“五年前你信誓旦旦地向我担保，沈立言没有任何可疑之处。”
见亨廷顿夫人以他之前的调查疏忽来威胁自己，华莱士有点郁闷：“五年前她确实‘没有任何可疑之处’，谁能保证五年之内会发生什么事？夫人，我是收集证据的，不是制造证据的。”
“我知道你是个有职业操守的私家侦探，这次确实是难为你了，作为补偿，我出五倍的酬劳买下这些照片。”亨廷顿夫人恩威并施。
有钱能使鬼推磨，面对亨廷顿夫人开出的价码，华莱士的良心不堪一击：“您可千万别让人知道这些照片是我拍的。”
“你大可以放心。”亨廷顿夫人向华莱士保证道。
第二次开庭，由布莱顿·汗法官任案件主持法官。慎重起见，法庭质询前他先询问双方律师：“你们对12位陪审员有异议么？”
这次陪审团的男女比例均衡，各个社会阶层都覆盖到，亚裔、中东裔和非洲裔各一位，简直是教科书般政治正确的陪审团范本。
玛莎表示：“没有异议。”
杰米斯表示：“没有异议。”
布莱顿·汗宣布：“现在开庭。”
布莱顿·汗对陪审团宣布：“你们需要审议两项指控：第一，亨廷顿拍卖行参与偷盗和走私中国历史文物；第二，亨廷顿拍卖行拍卖失窃历史文物。”
陪审团代表宣誓：“在万能的上帝和主面前，我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实的。既使受着权威和权柄的胁迫，我也不会改变我的诚实。如果谁人蒙冤得昭雪，我是高兴的。如果因我的错，使此案成了冤案，我将愧疚终生。愿我万能的上帝和主耶稣基督使我明目，让法律行使权能。”
霍普金斯经理首先接受玛莎的质询。
玛莎发问：“这是亨廷顿拍卖行2001年12月到2002年11月间私下交易拍卖品名录。亨廷顿拍卖行的私下交易品比例占到亨廷顿拍卖行拍品总数的46，该比例远远高于其它拍卖行的平均水平。是不是？”
霍普金斯回答：“是。”
“亨廷顿拍卖行的绝大部分私下交易品的艺术价值和估价都高于你们的公开拍卖品，为什么你们不把这些私下交易品公开拍卖？公开拍卖可以获得更好的利润。而亨廷顿拍卖行却反其道而行之？”
“因为这些拍品的委托人不想公开拍卖，我们亨廷顿拍卖行要尊重委托人的意见。”
“我的当事人沈立言发现，在亨廷顿拍卖行私下交易委托品中至少有10是中国80年代以后被盗历史文物。是不是？”
“你提到的比例，我无法确定。按照程序，我们会询问委托人拍品的来源。如果委托人撒谎，我们也无能为力。”
“这么说，你承认拍卖品中有来路不明的文物。”
“每一家拍卖行或多或少都有一些来路不明的文物，按照行业规定亨廷顿拍卖行进到了审查义务。”
玛莎向法官出示证据：沈立言拍摄的亨廷顿拍卖行亚洲库房里的艺术品照片、中国80年代以后被盗历史文物的影像资料。
辩方律师杰米斯站起来：“这些照片和影像资料不应该作为证据认定。”
法官提醒道：“辩方律师，你需要有确凿的理由让陪审团采纳你的意见。”
杰米斯胸有成竹：“我可以询问沈立言几个问题么？”
“允许。”
杰米斯循循善诱：“沈立言，作为一个考古学专业毕业的博士和文物鉴定专家，你告诉大家中国文物流失有多少年的历史？”
“从鸦片战争时期就开始了。”
“所以说，你提供的这些影像资料很有可能是战争时期的而不是近20年的？”
“我提供的影像资料来自上海博物馆馆长许承源，这些影像资料是基于文物被盗之前和被盗之后的照片整理而成的，原照片拍摄的时候有明确的时间。”
“你怎么证明这些影像资料是80年代以后的？或者这是你和你所谓的专业人士精心策划的证据？”
玛莎捍卫道：“我反对，辩方律师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误导陪审团。”
“反对有效，杰米斯律师请注意你的措辞。”法官提醒说。
杰米斯继续说下去：“法官先生，我之所以认为这些证据是‘精心策划’，对不起，是‘精心准备’，是有原因的。沈立言，在你向亨廷顿拍卖行提出诉讼的两天前，约翰·亨廷顿先生向你提出了离婚诉讼，是不是？”
玛莎再次抗议：“我反对，离婚诉讼已另案审理，与本案无关。”
吉米斯反驳道：“离婚诉讼案与本案关系重大。”
法官思索了片刻：“鉴于两个诉讼在时间上和被诉讼主客体的方面的巧合，沈立言你必须如实回答这个问题。”
沈立言回答：“是。”
杰米斯大放厥词：“你的丈夫约翰发现你出轨，所以他要和你离婚。作为过错方，你发现离婚后你将一无所有，所以你凭空捏造这些所谓的‘证据’来敲诈亨廷顿拍卖行，是不是？”
玛莎抗议：“我反对，辩方律师在恶意诽谤我的当事人。”
“反对有效。”
“法官大人，在座的各位，如果你们亲眼看到沈立言出轨的证据，就会明白这个案件完全是无中生有的诬告！”吉米斯慷慨激昂起来。
“辩方律师，我要提醒你，你要为你在法庭上说的每一句话负责。如果你拿不出证据来，你将被驱逐出法庭。”
吉米斯自信满满地说：“我申请向法庭提交沈立言出轨的证据。”
吉米斯的申请得到了通过，沈立言与秦孝贤的亲密照片被公示出来，一张是餐馆里秦先生双手紧握住沈立言手的照片，一张是秦先生开心地把玫瑰花送给立言的照片，还有一张是秦先生吻立言的照片，虽然立言当时迅速地躲开了，但这照片是借位拍摄的，普通人都会误会两人在接吻。
沈立言如果留个心眼，她会察觉秦孝贤讲话时一点河南口音都没有，他一直在拼命掩盖他的广东腔。但她太想赢，那天她被秦孝贤杜撰的悲惨身世完全迷惑了。想到有人竟然利用她的正义感和同情心设计陷害她，她要崩溃了。
立言百口莫辩，只能任由吉米斯泼脏水，让陪审团质疑她的动机。
旁听席一片哗然，有人小声议论：“原来她出轨被发现，怕离婚拿不到赡养费，所以污蔑亨廷顿家。”旁边的人附和道：“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肃静！肃静！”主持法官敲起了法槌。
“我的质询完了。”杰米斯显然已经达到了目的。
玛莎没有苛责沈立言的鲁莽行为，毕竟亨廷顿夫人为了赢得诉讼无所不用其极的行径令人防不胜防。
玛莎愤慨地提醒道：“法官大人，杰米斯出示的证据与亨廷顿拍卖行是不是参与走私被盗文物没有直接关系。”
主持法官与列席法官商量了一会儿，采纳了玛莎的意见。
主持法官接着问：“关于亨廷顿拍卖行里艺术品的认定，控方律师还要什么有补充的么？”
尽管法官的态度是中立的，但舆情显然对沈立言一方不利，玛莎想中止今天的庭审，为收集更多的证据争取时间，她与沈立言商议起对策。
玛莎说：“我方需要上海博物馆的馆长许承源出庭作证。”
“允许。下次开庭时间为2004年3月1日，控方证人必须到庭，否则沈立言提供的证据将被列为争议证据，法庭不予采信。我宣布休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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