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纷乱将至（三）

（三）

        日向中移，已近午时。

        位于上阳宫西北偏隅，有名曰“洞元堂”之所，堂内蒸汽袅袅，膳房厨工忙促，玉盘珍馐自此端出，而后由宫女装入盒中，即刻送往东南方的石亭处。

        石亭之下独坐着个人，恰是李隆基，这李唐的小王爷细尝缓味，吃得倒也惬意。不多时，杨綝亦是赶来，他面色匆匆，一路小跑，刚至亭下，便闻李隆基朗声：“杨大人，听人说你早间就出了去，这会儿是从外边回来？”

        “回小王爷，是往驿站走了遭。”杨綝入座后，长叹一声，“老臣家中有些琐事，便写了封书信让人捎去长安，好生给布置交待一番。”

        “哦？想来是要紧的事？”李隆基问罢，见身前这杨宰相愁眉渐浓，急忙转口，“咳咳，家事，家事嘛……杨大人就当小王多嘴，用膳，用膳！”

        见杨綝只食了两三口，碗筷时常闲置，李隆基不禁又问：“怎了？是饭菜不合胃口？”他指着案上菜肴，打趣说来：“那洞元堂的御厨们，各个手艺精湛，此间些许菜品，是连长安都没的，杨大人可不要错过咯。”

        “唉，小王爷啊，老臣心弦绷得紧，哪咽得下去啊！”杨綝朝甘露殿的方向望去，只见数以百计的卫兵严阵以待，“你说这么大阵仗，我能不忧心吗？”

        李隆基笑道：“这般阵仗，杨大人应当安心才对。”

        “老臣不懂那‘龙魂’是何物，但听得玄而又玄，想来绝非凡品。万一这消息走漏……”杨綝老脸惨白，“昨夜殿堂争斗，小王爷你也见着了，是何等凶险！今要是再有贼人来犯，还都会呼风唤雨，那可如何是好！”

        “诶，杨大人多虑了，国师道法高深，定会安排妥当。”李隆基递过一个面点，“来来，尝尝这个‘蟹黄毕罗’，可比长安御厨做得细腻多。”

        杨綝勉为其难咬了两口，长吁长叹：“唉，只求诸事顺利。就怕再来些什么人，还想打这龙魂主意。”

        就在杨大人唉声叹气之时，被关以紧闭的吴越却大呼：“你要我夺下龙魂？！”他身子痉挛一振，直瞪瞪看向王机芯，只见对方手指轻叩案板，丝毫没有答话的苗头。

        案榻上的光晕一圈套一圈，从灯芯处散发开去，吴越弄不懂眼前之人在想些什么，私下揣度一小会儿，这书生好似想通了什么，疾呼一声：“你意思有办法从这出去？！”

        王机芯手嘴角上扬：“对的了。”

        语毕，音止，两人久默。

        这间屋子本就不透风息，加之连日大雨，愈发显得潮湿，吴越和王机芯的一呼一吸，都似吐着水气。

        又过半晌，吴越总算开口：“夺下龙魂后，又做如何？”

        王机芯不以为意道：“与我一同将龙魂送往昆仑呗。”

        吴越听罢，神情严穆，沉声道：“话说前头，如果‘荒’要我递上龙魂，才肯为青青重铸元神的话，在下定会照做。”

        “哦？原来你那朋友是叫青青，不不，我应当说，原来你那心上人是叫青青，对吧？”

        吴越脸色微红，点头应是。

        王机芯转口道：“那这样吧，你我先夺龙魂，后去昆仑。到时候，要是‘荒’来找你，咱俩再各凭本事，如何？”

        吴越眉目微皱，只道：“为何信你？”

        “信我方能脱困，你啊，还有得选不成？”王机芯伸出右掌，置于两人中间，“要没啥异议，咱就击掌为誓吧！”

        吴越久不言语，紧紧盯着对方，内心反复做着苦斗。片时，他终于抬起手来，不料才举掌，却又喝了声“停”。

        “哎呦，吴公子，你又怎了？”王机芯无奈道。

        “如此行事，得罪了长公主，是以下犯上，等同作乱。恩师在朝为官，定会被我连累的。”吴越思前想后，不由问来，“有啥办法，遮遮掩掩，让他们瞧不出是我来？”

        “郑老道要遮遮掩掩还说得过去，你有啥要遮遮掩掩的？”王机芯满不在乎，“凝炼龙魂本就逆天行事，极怕被旁人知晓，郑老道身为大唐国师，执掌天岳，虽能号令中原群山众岳，可若此事若弄得人尽皆知，免不了一番明争暗夺。天下道门众多，就算这些年昆仑不问世事，可那北边的天池，东海的五岛，还有藏匿暗处的邪道七支，哪个是省油的灯？”

        吴越困惑道：“你是要我假扮那些门派，冲进甘露殿，夺下龙魂？”

        王机芯不好气道：“假扮他们有啥用？炼化龙魂那会儿，千百号士兵把守着甘露殿，我忽悠下李隆基和杨綝，放咱俩让进殿倒还简单。可你小子上去明抢，到时候郑普思大喊一声，难不成还能放你走了？”

        “大不了破釜沉舟，杀出条血路来！”

        “吴公子哟，你可真是没记性。那道士与裴校尉交手时，我说什么来着？”王机芯白了一眼，“世间修士，若对常人平白无故施展术法，轻则日后徒增劫难，重则修为尽失，顷刻遭受天谴。你可倒好，虽说什么狗屁法术都不会，但开口就是杀出条血路，是真不怕天谴降身呐！”

        吴越闻言，想及泗州之时，自己陪钟馗祭拜朋友，对方也曾说杀人遭天诛，不由愤愤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要你来说，我们该怎办才好？”

        “其实再简单不过，咱俩只要打着太平公主名号，郑普思这个家贼自会把龙魂拱手奉上，你信是不信？”王机芯嘴角带笑，眼睛弯得像只狐狸。

        吴越这个年仅二十出头的书生听得云里雾里，他完全不明白王机芯在说什么，也不知屋外正发生什么……

        明晖倾泻，殿宇生辉，在甘露殿外边，汇集了大量卫兵，他们听从号令，围了里三层外三层，势不让人通行。除开卫兵，尚有八名武官恪守八方，立在甘露殿边侧。

        日向西斜，在甘露殿旁投下大片阴影，一条血蛇从暗处爬来，只见其“嗖”地飞窜，疾如离弦之箭，当即钻进一个武官甲胄的缝隙里。

        不等其他武官察觉，血蛇早是潜入皮肤，自下而上直蠕，眨眼游进脑髓。这名武官还没来得及吭声，意识就被完全侵占，登时知觉全无，两眼翻白，其如同石柱般矗在原地，身形外貌逐渐扭曲，脸上缓缓现出一条长疤，从嘴角延至耳畔。

        伴着阵阵微颤，这名武官的面容开始变化，长出一副截然不同的面孔，眼、角、口、鼻均化作另人模样，竟和地牢中的疤面人无异。

        事毕，新生的疤面人伸出舌头，舔了舔嘴角疤痕，若无其事地观望起远处殿顶，栖息殿顶的白雕遭其目光所掠，惊得扑翅高飞，慌乱向天际逃窜。

        鸟儿俯瞰之下，殿宇之间气流汇合，互结成阵，条条道纹闪烁，恰似二十八星宿光芒相连。于此宫殿地底，无数纹路开始株结，它们就似参天古木根系一般，鳞集云敷，渗透着宫殿下每寸土壤。

        赤色日芒，不紧不慢，肆意攀爬瓦檐楼台，上阳宫渐显流光溢彩，现下“天宿四相炼气大阵”已启，伴随缕缕金芒涓涌，丝丝脉络如百川归海，共汇向上阳宫甘露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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