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因果如是（一）
（一）
笔，晃晃跃动。
吴越不曾想到，这支黝黑长笔会如此沉重，沉重到几近压垮身心，他双手颤抖，怎也无法提起。一种从未有过的窒息感从心间直抵大脑，吴越眼眸布满血丝，他就这样死死望着，半字未说，点墨未落。
人，盈盈浅笑。
“呆子，愣着做啥？”柳青青催促着，她一脸诀别，抓起书生右手，举到两人中间，点着自己胸口，“又不是生离死别，往这一戳，早些完事，我还要歇息呢。”
吴越声音嘶哑：“青青，你千难万苦才……”
听得杨卿容一声痛叫，却是司马卓手上发难，这人再次威胁吴越：“真是啰嗦，你俩有完没完，要不我先动手，结果这婆娘得了？”
“吴越！”柳青青大喝一声，伸手抚过吴越脸庞，幽幽说着，“你可得把我模样记清了。”
地府经历幕幕重现，吴越犹记那时，这女子也曾这般叮嘱过自己。不待思绪跳回现实，就看柳青青伸手抓向九渊笔前端，笔尖触及芊芊玉手，黑洞登时凭空出现。
吸力牵扯之下，两人浮于半空，画皮之躯再归黄泉之水，泥流入海般没入笔尖，黑白二色互成旋涡，如同太极阴阳相汇。吴越此时只想松开手去，却被柳青青紧紧扣住，两人十指相交，把九渊笔牢牢夹在中间。
黑洞狂噬不止，眼前女子重返魂体，肤色淡若白纸，吴越再不忍继续，拼尽全力向笔杆抓去，只想让这支黑笔快些消停。然而九渊笔吞噬速度何等迅捷，黑白二色顷刻见底，即要越过颈部，吸走面庞最后一丝色彩！
伴着嘶哑的怒吼，吴越终是突破风压，一把将九渊笔从手间抽出，黑洞吸力戛然而止，两人亦是重重摔下。
“九幽泉水几乎全在笔里了，你快放开卿容！”吴越支起身来，他把笔一横，直瞪司马卓。
司马卓志得意满，眉头斜挑：“这不还留着张脸吗？”
“青青受忘川河水灼烧，面容尽毁，你网开一面，留她个容貌都不行吗？”吴越又恨又愤，单手拥住柳青青，。
杨卿容不曾见过此等怪事，她从震惊中回过神后，开口为二人求情：“求求你了，放过吴越和青青姑娘吧！”
司马卓想了想，说道：“那就先且这样，吴公子把九幽泉水取出，我自会放过你们。”
吴越问来：“怎么取出？”
“你乃当世丹青妙手，笔随心动，念想九泉飘于空中，它们自然会从笔中涌出。”司马卓解释完毕，一把将杨卿容推回，“我言而有信，先放了这婆娘，够意思吧？”
看到杨卿容脱险，吴越终是半信半疑，他又将柳青青安置在榻，开始冥思起来。随其脑中默想，九泉果然汇流而出，在空中盘作一团，分列各种色彩。
眼看大事将成，司马卓狂笑不止，他上前挥手划弧，空中那团泉水如得号令，铺天盖地涌入其体内。
顷刻间，黑白二色环绕周身，其余七色轮回流转、生生不息，足过半柱香的工夫，司马卓才是吸收殆尽。
“你既得偿所愿，以后再别加害青青！”吴越收笔退至榻旁，把柳青青护在身后，直勾勾盯着司马卓。他忽觉衣角轻扯，回头见是柳青青清醒过来，便也坐到榻上，扶起对方，出言安慰：“青青，没事的，一切都没事的。”
“呆子……”柳青青气若游丝。
吴越道：“有我在，没事的。”
柳青青转而看向司马卓，提高嗓音：“司马卓，你可以走了！从今往后，大家井水不犯河水！”既然九幽泉水已被对方炼化，也该轮到此人兑现承诺，
司马卓长叹：“我是想放过你们，可惜别人不肯呐！”
“谁？地府吗？”柳青青哼了一声，“用不着你多心。”
“那你可就错了。”司马卓轻轻晃动手指，“哪会是地府阴差，要你们性命的可是活生生的人。”
吴越急问：“你是说钟馗钟大哥？”
“你果然认识我二师兄呐！这么说来，那夜就是你这书生躲在巷子屋檐后边？”司马卓说罢摇头，又是怪里怪气，“可惜还是不对。我给提个醒，那人近在眼前。”
两人眼前唯有司马卓一人，柳青青怒道：“司马卓！你是要出尔反尔？”
“哪敢啊！”司马卓故作无奈。
忽听得杨卿容道出两字：“是我。”
司马卓在旁拍手叫好：“我是好生佩服这位杨家小姐，论心狠手辣我可当真不如她。”
吴越不明所以:“卿容，他在说什么？”
杨卿容走到司马卓身旁，满脸漠然：“那人就是我，是我要司马公子杀了你与青青姑娘。若是在院内说出你二人藏身府中，想必两位早就夺门而逃。所以我先谎称不曾收留，后假意出门指路，就是为与司马公子商议，让他挟持自己做人质，好使你们乖乖就范。”
“你……你再说遍？”吴越不敢相信。
杨卿容坦白道：“简而言之，是我要杀你二人。”
“不可能，不可能，卿容，是司马卓逼你的吧？”吴越面部没有任何表情，只重复说着，“告诉我，告诉我……”
“斩草要除根，家族强抢名额，结仇与你，若你有朝一日飞黄腾达，终是个祸根。得知你踏出会稽城，恐你去长安上告，我便提议派人取你性命，怎知六个杀手有去无回，家族上下一时惊慌失措，不想你吴越背后势力这般大。”杨卿容毫不介意，将一切全盘说出，“但今夜，既然得知全是这位姑娘所为……”
“知道后，你就想除之而后快？”吴越惨淡一笑，“何时开始，你竟变得这般……六年同窗……你我真当相识？”
“人经历得多，自然会改变。”
杨卿容轻声说着，记忆退至数年之前，耳畔回荡起父母的责骂、哀求、讥讽，一遍遍呼唤着她的名字，最后甚至以死相逼，只为让她走进房门，面对那所谓权贵。
“杨卿容！”
随着一声喝叫，杨卿容停了念想，目光再次落于身前，只见柳青青面色发白，身子抖个不停，字字痛彻心扉：“你为何要害我们，你知道吴越他，吴越他……”她泣不成声，外加身体虚弱，又是一阵急喘。
“倒也不是，我本想瞒过此事，怎料司马公子不请自来，既然如此，只好顺水推舟，从此永绝后患！”杨卿容背身说着，“劳烦公子动手吧。”
“慢着！”柳青青突然叫停。
司马卓止住招式，极不耐烦：“怎么，还有什么不清楚？”
却听柳青青语气平缓：“杨卿容，你先前说过，那夜要护送吴越出会稽城，可是真的？”
“唯有这是真的。”杨卿容的言语听不出喜怒哀乐。
柳青青淡然道：“那就够了。”
吴越神情微惘，转也爽朗一笑：“是的，那就够了。”
利爪高举，阴风突现，鸳鸯苦命，凄凄相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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