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庄转租

　　“哎，丫头！你老家来电话了，叫你十二点半在这里等。”文仙从学校放学回来，刚走到弄堂口电话亭旁，就被电话亭里的老奶奶叫住了。

　　“嗯，我知道了！回家吃点东西就过来等。”文仙上学十天有余。她不知道老家现在什么情况，三个馒头，一包榨菜，是她的一日三餐。她要把钱省下来给母亲五梅看病。

　　“哎呦，你来的真准时啊！电话刚打过来的。”老奶奶正接着电话，文仙跑过去，她把电话递给了文仙。

　　“喂！是谁啊？”

　　“是叔叔啊！我妈妈身体好了吗？”文仙迫切地问道。

　　“嗯……嗯我知道了。”

　　挂了电话，文仙放了一元钱在桌子上，忧郁的离开。

　　正午的阳光火辣辣的照着街道。天气开始暖和起来。

　　风唤醒了春天。

　　文仙却明媚不起来。

　　凤清荣在电话里交代，让文仙把茶叶店转租出去，再把转租收到的钱汇回老家。老家急需用钱。

　　这下，文仙知道她母亲身体并没有好转，而是更加严重。

　　她背着沉重的书包，孤独地走在异乡的街头。文仙从书包里拿出一个本子，用笔在上面写着“商铺转让”四个字。她加快脚步往茶叶店走去。

　　“要转租吗？”一个中年妇女站在文仙的身后问道。

　　“嗯，是的。”文仙应了声，继续在贴转租。

　　“不用贴了，转租给我吧！我是隔壁的，我准备把店扩大。你把租房合同带来就行。房东就住在这后面，到时候我和房东重新签一份合同。”

　　“好的。晚上放学后，我把合同送过来。”店铺很快能转租出去，文仙松了一口气。

　　在万源老家，五梅已经病入膏肓。家里的房子早就倒塌。五梅回到了娘家，住在娘家大哥那里。那是一间土胚的柴房，四面漏风，下雨漏雨。柴房里临时搭了一张简易的床。五梅就睡在上面。她已经半身不遂，面部塌陷严重。眼睛失明。鼻子失去呼吸功能。只能张着嘴巴，用嘴呼吸。口腔里散发出腐烂的恶臭味。整个人瘦的只剩下骨头。

　　所有人都在等五梅死。

　　或许，其中有人也会心痛。比如五梅的大姐和两个哥哥。但是，他们无能为力。贫穷限制了他们的爱。他们希望五梅早点走，可以少受一点罪。

　　五梅的大女儿和二女儿，是无助又迷茫的。她们对五梅既爱更恨。爱，但她们无从表达。恨，让她们更加漠然。

　　至于其他人，除了厌恶，就剩下诅咒。凤清荣也不列外。

　　婚姻，本身就是脆弱的。何况还是二手的。

　　凤清荣在这期间，勾搭了村子上一位妇女。那个妇女向凤清荣索要钱物，所以凤清荣打电话到上海，让文仙把房子转租掉，把钱汇回来给他。

　　他将用这个钱讨好女人。

　　五梅在病床上昏迷，凤清荣在三月的油菜花地里与其他女人鬼混。他的内心是否有哀伤，真的很难看出来。但是，他很委屈。他觉得自己委屈——取了五梅，放弃了南京的工作。在上海漂泊多年，一无是处。只落得一个快要死的人。

　　他是个只会清傲的人。

　　他后悔取了五梅。他现在盼她快点死。他已经受不了，天天面对一具发臭的骷髅的日子。

　　背着一个快要死的人偷人，他觉得很刺激。他内心得到了平衡。

　　五梅已经是具腐烂、发酵的尸体。她倔强的吊着一口气，对自己的人生做最后的抗击。

　　她的眼睛塌陷的瞎了，却还有泪水流出。她躺在床上，半张着嘴，除此之外一动不动。

　　三年前，五梅和徐梅笙在同一个茶叶店买茶叶，遇见。他们都喜欢喝“黄山毛峰”。一来二往，熟识。徐梅笙的背景很特殊——父母是高干。哥哥是大型高端玻璃厂的老板。而他，却是个不折不扣的二混子。上海名牌大学毕业，谈了个父母反对的女孩。不被父母祝福的感情，大都是不幸的。后来，女孩去了美国，嫁在了美国。从那之后，徐梅笙开始了放浪不堪的生活。他辞掉超级优越的工作，在淮海路开了一家大型夜总会。他开始走上一条既黑又白的路。他混的风生水起。实力非常强劲。黑白两道都得给他面子。

　　他看上去斯文的让人怀疑他的性别。其实，他骨子里很狂野，还非常凶狠。他理智的像个编辑的程序。直到他遇见五梅，他的内心居然有了爱的涟漪。一个结了两次婚的，有三个孩子的妇女，还没有上过一天学，徐梅笙却偏偏喜欢上五梅。五梅历经太多苦难，她已看清了人情世故。她不想对不起凤清荣，所以她未越雷池半步。五梅把徐梅笙当成了知己，当成了兄弟。她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感，唯恐倾泻。她不接受徐梅笙的任何帮助，她怕那份情变得不纯净。只是在徐梅笙的见意下开了茶庄。可惜，就在这个时候五梅倒下了。她还未来得及把文仙托付给徐梅笙照顾，就倒下了。

　　所有对未来的憧憬，所有的努力，所有的矜持……在一瞬间戛然而止。

　　徐梅笙不知道五梅的情况，非常着急，没事就徘徊在茶庄附近。

　　五梅就快要走完她的一生。她连呼吸都已经不能自主。脑海里仅残存的一点思想和担忧——恐怕就是文仙的将来。

　　因为自身的卑微，而不敢去接受一个优秀的人的爱慕。

　　五梅害怕伤了凤清荣，她更害怕伤了自己。她对美好的事物没有把握，更没有自信。

　　她觉得自己是荒山上被人摒弃的，没有看相的，涩嘴的粗茶。哪会被人长久珍惜和细细品味。

　　……

　　晚上，文仙把合同拿去了。最后谈妥，一千五百元成交。里面的一些罐子也没要了。

　　第二天一大早，文仙就到邮局汇款。她总共汇了2300元。

　　可怜的孩子，没给自己留下一丁点。她是怎么想的。难道她自己不需要吃喝。还是，她觉得五梅很快会好，好了就回上海来了。

　　昨天放晚学，文仙跟班主任请了假。说自己会迟一些到学校。班主任对文仙说:“还有一年多就高考了，你的成绩这么好，不能松懈。你家里的事情对你影响很大。我看得出来你的心情很低落，但是你的人生才刚刚开始，无论怎样你都要砥砺前行。加油！”

　　早晨的阳光温暖却不炫目。

　　一条路连着另一条路；一个街区连着另一个街区。相互关联，错综复杂。文仙走在熟悉的道路上，内心却无比的迷惘。

　　一天三个馒头，是否可以撑到母亲五梅回上海的那天！？……

　　她不知道能否撑到。

　　其实，她是知道的。不会有那一天。她只是梦想奇迹会发生。

　　无能为力的时候，自己就会欺骗自己。是安慰亦是逃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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