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垂柳不萦（五）

　　赫连逸点点头道：“好，如此破墙不难。你快去到那堵墙下。”

　　嵇源快步走到东壁之前，赫连逸道：“我自创一套石尤风掌，今日传你三掌，你依此掌法击那石壁，必定破石穿墙。”嵇源不敢怠慢，慎重地点点头。

　　只听赫连逸道：“你且驱除诸念，莫管招式是否足够精奇，只管按我所授身法掌式出招。记住要身随心动、力随气出。”

　　嵇源应了，赫连逸道：“第一掌‘飞沙走石’，摒除杂念，唯记己身，聚气于胸，运气于掌；双掌画圈，掌心向外，平正推出，隔空击之。”

　　嵇源依言推出双掌，只觉一股清正平和之力破空而出，直击墙正心，激起满地烟尘。

　　赫连逸紧接着道：“第二掌‘穿云破雾’，心无挂碍，万般皆空，内劲暗涌，厚积欲发；劲至双掌，合身纵跃，孤注一掷，借掌泄出。”

　　嵇源先觉全身内力不住翻腾，雾兴云涌，正欲乱爆之时闻得赫连逸后半句招式，整个人有如一只猎豹扑食般冲向那墙，顺势推掌，“嗡”的一声闷响，半个人嵌进了那石墙内，整面墙裂开无数罅缝，大小石块扑簌簌落了一地。

　　赫连逸忙道：“退后三步，使第三掌，‘石破天惊’。心意坚定，生死无畏，气随心转，其势渐强；诸般皆忘，唯一点清，双掌破之，意、气皆得。”

　　嵇源发出前两掌后，浑身血脉喷张，心意高涨，又见墙已穿破一半，正是锐不可当之时。此时闻得赫连逸话语，气随心动，正因无繁复招式，更是一眼看破墙壁最虚之处，于是双掌接连击之，势沉力猛，绵密不绝，犹如雷霆乍震，声惊百里。

　　赫连逸赞道：“好！”

　　话音未落，便见一道天光泄入密室，潺潺水声传入耳畔，那墙已成破壁残垣，一个半人高的大洞破在当中。

　　嵇源喜道：“侯爷，成了！”转身一看，赫连逸疲惫地靠在那石床上，目光幽暗。

　　嵇源暗道不好，忙几步跃到他身前道：“侯爷，我们这就走。出了这千秋镖局，我立刻将内力回传给您老人家！”

　　赫连逸笑道：“好。老朽年纪大了，走不动路，你且负我一程。”

　　嵇源忙将他负在身上，矮着身子从那洞中钻了出去。

　　出了那洞，但见河川溶溶，四下僻静，既无人家，也无船只。

　　嵇源发足沿着河岸向前疾奔，赫连逸趴在他背上道：“你莫担心我，尽管快走，等离了这是非之地再说。”

　　嵇源应了，赫连逸又笑问：“璟王，老朽想知道一句你的真心话，你可愿意以诚相待？”

　　嵇源道：“侯爷面前，小山无所遁形。”

　　赫连逸轻咳一声道：“你觉得我那流光孙儿如何？”

　　嵇源脸微微一红，轻笑一声道：“在我心里，她便是这世间最好的人儿。”

　　赫连逸点点头，悠悠道：“如此甚好。老朽将她托付于你，愿你二人终成眷侣。”

　　嵇源一愣，步伐一滞，停了下来。赫连逸苍老枯焦的双手自他肩膀垂落下来，他顿了顿，轻唤了声：“侯爷。”见没人应，他眼眶微湿，哽咽着又唤：“侯爷。”又未闻得人语，他泪下沾襟，太息叹曰：“侯爷！”余声在空巷间回荡，一唱三叹，哀恻凄心。

　　他泪下如河，也顾不得去擦，索性一鼓作气撒足狂奔。过了许久，他走得累了，见到一株柳树向河而生，枝条依依，便坐在树下歇了起来。他放下赫连逸的尸身，见他焦黑的面上浮现一缕欣慰的笑容，知他大愿已了、无牵无挂，去得祥和安然。

　　他止了止泪，见前面百步便是龙山渡口，冥冥之中竟又至他月前救得流光之处。

　　他淡淡一笑，捡了根粗壮树枝，比照着赫连逸的身材挖了一个土坑。他将赫连逸葬于树下，上插柳枝，心中哀痛，念及自己母死父亡、故国难回，如今又平白得了襄侯毕身功力，不知与何人说，不由得怆然涕下，默吟《小雅·蓼莪》：

　　“蓼蓼者莪，匪莪伊蒿。哀哀父母，生我劬劳。

　　蓼蓼者莪，匪莪伊蔚。哀哀父母，生我劳瘁。

　　瓶之罄矣，维罍之耻。鲜民之生，不如死之久矣。无父何怙？无母何恃？出则衔恤，入则靡至。

　　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拊我畜我，长我育我，顾我复我，出入腹我。欲报之德，昊天罔极！

　　南山烈烈，飘风发发。民莫不谷，我独何害！南山律律，飘风弗弗。民莫不谷，我独不卒！”

　　此时晚晴风歇，蝉鸣凄切，落晖临江，孤鹜照水。岸上行人归家匆匆，船客泊岸起烟火，唯他枯坐树下，茕茕孑立，诸事锁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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