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书并不重，宋故予也不着急回教室放书。而是悠哉地靠在画室的窗前，望着更远处的风景，马路边上的电线因为距离的原因时隐时现，麻雀三三两两的落在上面。马路弯弯曲曲伸向尽头，而尽头，是快要消失殆尽的光。
她欣赏了好久，有些意犹未尽。下一秒就冒出一个有些很奇怪的想法。
宋故予回过头看向一旁思考画稿的夏礼，他歪着头，有些疑惑地盯着画布，似乎在思考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她舔了舔嘴巴里快化掉的水果糖，有一种切合这夏天热烈般的心情，这种感觉从何而来，她也不清楚，只是这冲动几乎很难平息下来，恨不得破土而出，于是开口问道:“夏礼。”
她早知道他的名字，但不知为何，总想让他告诉她。
夏礼扭头看向她。
宋故予问得有些唐突:“画累了吗？”
像是没跟上少女跳跃的对话，或是从来没听过这样的问题不知该怎么回答一样。
“什么？”
“要不要。”宋故予扬起嘴角，举起不止什么时候从画架上拿过来的那串钥匙，晃了晃，发出悦耳的声音，像风铃。
“偷偷去钟楼看星星。”
连夏礼都不知道教学楼上的钟楼入口在哪，他就这样糊里糊涂地跟着刚来第一天的小姑娘七拐八拐的上了楼，用陆之衾的钥匙开了锁。
视野瞬间开阔，早上下了雨的缘故，地上会有一些小水洼，倒影这粉色的天空。好看极了。空旷的平地上，西南方向建着一个一栋很小却偏高的小房间。
“这边。”宋故予朝夏礼挥挥手。
眼前的少女背对着最后一刻的晚霞，美得让夏礼忍不住跟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朝漆黑的房子走去，学校的最上层确实有一个钟，只是不知多少年过去，早就不转了，没有人会过多关注钟楼的入口在哪。
小房子内也确实是因为年久失修的缘故，布满灰尘，刚进去，就惹得宋故予忍不住咳嗽了两声，小房子里是各式大小的齿轮，上面挂着些蜘蛛网。
宋故予把蜘蛛网挥掉，漆黑的房间只有一扇窗，只是很久没打扫，不怎么透光，她开口:“你会怕高吗？”
夏礼摇摇头，怕她看不见，紧接着说:“不怕。”
宋故予放下手里的书本，顺着墙上的齿轮一点点爬了上去，齿轮早已生锈，借着缝隙，攀上正上方的那个窗口。
窗户许久没有打扫，灰尘遍布，看不清窗外，宋故予有些费力地打开窗户，晚风灌了进来，带来阵阵桂花香，和光。
她双手一撑，奋力往上，终于坐上了窗口，换了个方向，扭头往下面一直没说话的夏礼说到:“上来，你应该会比我容易些。”
夏礼回过神来，看不清她的样子，她迎着光，只能看到侧脸，光线勾勒着少女的线条，每一笔轮廓都恰到好处，他下意识摩挲了指腹。
按道理来说，他几乎没可能干这样的事。甚至都不知道这样算不算违反校规
但终究还是抿了抿唇，攀上齿轮，齿轮上的锈迹摩擦的手会有些不舒服，干净利落地爬上窗台，一只脚踩上窗台，再曲腿坐下。
窗台有些窄，夏礼还是尽量向边上靠，始终和宋故予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你不用怕，下面是凸起的，不会掉下去。”宋故予以为他恐高，认真地说道。
夏礼向下看了看，脚确实稳稳地踩在凸起的钟盘上。而视线在偏一点，便是被缩小的一切，视觉效果让他明白他现在离地面大约有几十米。
“好。”
他当然不是怕，只是窗口太小，被迫与她的距离缩短，两人的距离让他有些局促。
两人很有默契的没再说话，风也安静下来，宋故予不喜欢此刻的安静，血管里流动的液体像是被高温蒸烫了一样，本有些白皙到透明的脸上出现健康的泛红。
“我之前见过你，当时在奶茶店，我有一个朋友觉得你很帅，然后就指给我看了。之后的在一个小便利店也看到你了，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
夏礼沉思了一下，似乎在回忆，良久才回忆:“好像有点印象。”
也对，宋故予觉得正常，一直以来，在别人眼里，她好像活在角落里，被人记住太不容易了。
“你为什么会学画画？”
“因为喜欢。”
“哦。”
……
“那你有女朋友吗？”
“没有。”
“为什么不交呢？”
“因为不喜欢。”
“……哦。”
好的，开始尴尬了。
宋故予恨不得打自己两巴掌，非要嘴贱讲话。
不知过了多久，宋故予开口:“会很奇怪吗？”
“什么？”
“明明也不认识，就莫名其妙的带你上来。”
“所以，是为什么呢？”
宋故予望着远方想了想，沉思片刻，开口:“大概看你有点眼熟。”
夏礼愣了一下，随即说道:“我上次听到这句话还是在七八年前某部电视剧里。”
“？”宋故予好笑地看过去，“你还会开玩笑呢？”
夏礼轻声笑了笑:“我看起来不会开玩笑吗？”
宋故予非常确定地点点头。
夏礼望向太阳落下去的那座山头，余晖化作最后一条金色的线。
宋故予想起教室里看到的那几道伤痕，眼底暗了暗，一言不发地望着他的侧脸。
夏礼很快注意到她的目光，僵着身体没有回头，只是越刻意，越显得不自然。
天没有完全暗下，最后一道光不吝啬地落在他好看的脸上。
良久，宋故予看见少年的脸开始变得微红，她眨眨眼，好奇地凑近了些，发现好像还有加深的趋势。
宋故予“阿”了一声，说道:“你要不要跟我换位置。”
“？”
“感觉你很晒。”
“……不了，谢谢。”
两人没再说话，四周又回归寂静，不知道什么时候，周围已经彻底暗了下来。不远处马路上，路灯一一亮起，远远看起来，汇成一到光线。
抬头看了看，有些惊喜的说道:“看！星星出现了！”
夏礼跟着抬头，夜幕降临，群星璀璨，代替白天，晚上是这样的，比较安静，所以他很少注意这座城市的星空，他久久没有移开视线。
“今天下雨了，我还担心今天可能不会有星星。”宋故予头抵着墙，自在的晃着腿。
“你很喜欢星星吗？”夏礼问道。
宋故予晃了晃腿，像是享受着脚底没有支撑的不安感，回答:“算是吧，遥不可及的东西谁不喜欢呢？”
夏礼看着眼前的风景，确实明明已经看了两年，竟然觉得有些陌生，回家的人群从这个角度看下去，好像和这个世界合为一体，显得渺小极了。
“你对这里好熟悉的样子。”夏礼侧目问道。
宋故予并不解释，既然都把她当做转校生，那换一个全新的身份又有何不可呢。
“这个学校的钟楼从外面看，其实很显眼的，只是靠近它之后，反而大多数人容易忽视它。”
今天的夜色真是美，带着桂花味的风，镶着银边的星星，路灯从树叶的缝隙间洒落，投在地面上，留下稀稀疏疏的树影。
从校园出来的时候，夏礼提出要留下来把画画完，宋故予道了声再见，望着他远去的背影，一步一步回到那个空荡到发慌的教室。
转身就下了楼梯，留下满地破败和昏黄灯光。
而此时天已经很暗了，回家路上很黑，但是是会经过岸边的，宋故予路过一家饭馆，打包了一分小鱼干，照例买了一盒牛奶，走到熟悉的那块灌木丛。
很快，灌木丛窸窸窣窣地晃动着，钻出一只小猫来。她打开包装盒，小鱼干的香味散了出来，小猫很讨好的先蹭了蹭她的裤脚，随后埋头吃了起来。
宋故予摸了摸猫的头，低声说道:“我自己饭都没吃呢。”
“……”
“有这么好吃吗？”
“……”
“能不能慢点，吃的满嘴油，然后拿毛蹭我，你脏不脏？”
宋故予再将牛奶盒撕开，放在它旁边，起身前，把打包盒收拾好，再轻轻拍了拍它的小脑袋。
“走了。”
走到垃圾桶旁，扔了进去，夜色里，女孩站在路灯下，头顶折射着暖黄色的光圈，看着几步之外，蜷缩着一点一点舔奶的小猫。眉眼尽是温柔。
宋故予手机响了一声，随后又震动了好几次，不需要猜测是谁，有必要保持联系的人只有两个，如果不是赵梨的话，那只能是——
【你今天开学怎么没跟我说。】
……
【你干嘛呢？】
……
【你不回我？】
【动图表情】
【对方已挂断】
宋故予手机偶尔会消息延迟接受，而在她、赵梨、顾迁的三人群里，这两个人都是话偏多的人，所以即使她半天才收到消息，也不会影响聊天。
而刚好她也不是个会主动聊天的人，更多时候是看着他们吵架斗嘴，哪怕是顾迁嘴贱在那学赵梨讲话，她也能一字一句看下来。
好像与这世界隔了一层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却有趋近于正常的生活，旁观着美好的事物，也无法再靠近一点。
美好的事物。
就好比宋故予在奶茶店遇到夏礼一样，当然她第一眼就会被惊艳，但却不敢再看第二眼，否则她会害怕，会自卑，会躲在暗处卑鄙的仇视美好的一切。
最后，这恨意，尽数还给自己。
到了家楼下，楼道的灯坏了，像个黑洞一样，宋故予抬头看了看家的方向，亮着灯，她扯了扯书包带，朝漆黑的楼道里走去。
门是半开着的，还没进去，就听到里面传来嘈杂的交谈声，笑声，还有麻将推动的哗啦声。
她安静地开门进去，被很重的烟味呛得咳嗽了两声。
末日英雄主义消失殆尽，回归于残破的泥土里，在溺死之中挣扎。
换了鞋，她直径走过客厅，被几个人注意到，捅了桶麻将桌上陆喻的手臂，声音并不小:“哎，你女儿回来了。”
正轮到陆喻摸牌，她和桌上的人谈笑着，抽空抬头看了一眼。
一女人坐在一旁看麻将，调侃道:“你女儿回到家一句话都不说阿。”
陆喻犹豫着改出哪个牌，没好气的说道:“哑巴了嘛。”
对桌的人这是用力将麻将一拍:“哎！胡了！”
麻将桌上的人喜的喜，愁的愁。
这边宋故予来到房门前，屋里传来小孩子的玩闹声，不意外地，她打开房门，屋内乱做一团，几个小孩坐在床上，玩着不知道翻出的玩具，衣柜里还传来小孩子的说话声。
宋故予顿了一下，会想着自己为数不多的玩具，大多数是在童年的时候，只是被这群小孩拿的差不多了，而这个，好像是八岁时候吧，陆喻送给她的生日礼物。
像是她的童年，一点一点被人偷走一样。
宋故予把书包放到凳子上，简单地收拾了一下桌面，看了一眼上锁的柜子。
从书包拿了几张纸和一支笔，走出了房门，来到客厅，把纸递给陆喻，解释道:
“复学的一些资料，老师说要你签一下字。”
陆喻接过，皱着眉说道:“怎么这么麻烦。”
一旁的一个阿姨提了一句:“你女儿今年高三阿，不是应该高考完了吗？”
宋故予看向陆喻，不止如何开口。
可惜没有等到，陆喻眼神躲闪，似乎有些难以启齿。
宋故予移开目光，对上那阿姨的眼，那阿姨笑着说道:“还记得我不，你要叫我什么阿？”
宋故予笑了笑，模样乖巧极了:“阿姨好。”
可她清楚地发现此刻的情绪并不稳定，强忍着狂跳的心脏。
这些人并没有做什么过分的事，是你的问题。
宋故予一遍又一遍在心里默念，维持陆喻想要的体面。
陆喻签好字，塞给宋故予，朝那阿姨含糊道:“那有什么办法哩，成绩也不好，到学什么，到哪学都一样。要是今年成绩还能提高，我就谢天谢地了”
宋故予转身回房，却被陆喻叫住，给了一张钞票:“你下去买两包烟上来。”
宋故予接过，头也没回的下了楼，耳边还能听到陆喻止不住的数落声，和男人女人的笑声。黑暗的楼道里，宋故予越走越快，像是身后有洪水猛兽，只觉得头疼欲裂。
逃出那个黑黑的楼道，宋故予才慢慢停下，在昏暗的路灯下喘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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