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家人狂觅
在我离家出走的第二天，那个平时打骂我的女人疯了一般：因为父亲接到了商店叔叔的电话，又质问了母亲“她不知道死哪去玩了，没事，明天就回来了！”尽管商店叔叔告诉母亲我背着包离开了，她依旧不相信，她不相信我会离开，她更不相信我敢离开……
天黑之前，父亲回家了。他没有像以前那样早早地吃完饭，就熄灯睡觉；进家门，二话不说把正在灶台边做饭的母亲摁倒地上一顿痛打；然后，喊着我的名字满大街地找去了……
父亲依旧走在了那条我遇到司机的路，望着每一辆来往的大货车，他疯了一般。每一辆车，他觉得都是带我离开的人……他在路的中间试图去阻拦过往的车辆，那些车子非但没有停下来，留下一句“找死啊！”便呼啸而去……
我到省城的一路是坐着八个轮子的大货车去的；而父亲是一路走去的，这是他唯一一次步行到的省城，而且备受煎熬：我坐车一个小时的路程，他用了四个小时才走到。饥饿难耐之际，他在路边喝了一碗酸粉，继续往前走：纵使鞋子走烂，脚上磨泡……
被父亲暴打一顿的母亲，一瞬间慌了：因为父亲警告她“如果我的女儿找不到，我非要了你的命！”她来不及擦去嘴角的血渍，转身对她那两个平时宠爱的儿女态度也恶劣了：“吃吃吃，就知道吃，你妹妹都不见了，你们还吃！你们如果对她好一点，她至于会走吗？什么好吃的都你们吃，想过她吗？”母亲的态度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
“不是你对她也不好吗？你还打她，还说我们！”弟弟刚一返嘴，被母亲像打我一样，一个巴掌给打过去了。当然，这是后来我听姐姐说的，我真后悔我没有看到那一幕；我也后悔父亲在知道我不见了的时候，对她暴打的一幕。有时候想想我觉得自己有点心理扭曲，但我只知道：有仇必报，不要任何人欺负我！
母亲把父亲打她的气撒在了弟弟身上，其实我挺羡慕她的，还可以找个人来撒气；我就是到长大离开家，也没有一个可以让我撒气的对象。她宣泄完了自己的情绪，便出了家门。
母亲是因为我第一次去了学校，遇到刚下班预要质问她的班主任，便被狠狠地批了一通：
“我说你这家长，孩子两天不来学校了，也不说给我们老师打个招呼，当学校是你家呀，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这快考试了，上次她考了俩一百，以后就一直会考一百啦？”没等母亲开口，老师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把她训斥了一通。
“原来她没有来上学呀？”母亲刚想调头就走，被老师又是一通指责：
“我说你这家长怎么当的，两门都考一百的女儿，竟然能弄丢了。我上次不去‘家访’，我怎么能知道你虐待儿童呢？”老师推着的自行车铃铛使劲地发出了刺耳的声音，“赶快找吧！找不到可是我们学校的损失啊！我们肯定会告你的！”说罢，骑着车子走了……
拖着一双露出脚趾头的布鞋，母亲大街小巷地找寻着我，她的嗓子喊哑了也没有我的身影；相反，她被村里人指指点点地说个不停……没办法，继续找……
当他们找寻我的那一刻，我是进了公园，而且去了“公共卫生间”洗了脸，我并没有如那位老人说的那样回家……
我在公园里洗漱以后，望着那些跳舞的老人出了神：他们优雅的舞姿，丰腴的体态是那样的美；一边一个穿粉红色裙子的小女孩，她穿着粉色的裙子，她的奶奶给她拿着两块面包夹着的东西，在一口一口地往她嘴里喂。女孩笑得跟电视上的孩子一般……我真羡慕。我在想如果母亲不凶我，把我像公主一样对待，她老了以后也能像这些奶奶们一样优雅地跳舞蹈；而我也不会……怎么一出来，就会想到她呢？
商店叔叔给他儿子带的东西，我也给吃的差不多了；那七十块钱，我也买了一个两块面包夹着的东西——真的挺好吃的，就是太贵了，花了我八块钱！这一刻，我在羡慕商店叔叔的傻儿子：他给儿子带的羊奶、鸭掌、鸡翅、鸡腿……这些好吃的，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吃到，但这些东西这次我给享受了，不管什么道德，我吃饱再说……
这一整天我都在公园里，看着眼前“跳舞”的离开，又来了“击剑”的……直到晚上九点多，一场蒙蒙雨把那些穿白衣服练“太极”的老人赶回家；我就孤单了……
我拖着被雨水淋湿的书包和手提包到了一个亭子下面，我觉得这样挺好的，完全没有去找父亲的意思……靠在这个黑灯瞎火的亭子柱子上，我屏住呼吸不去乱看，也克制自己不要乱想……迷迷糊糊地我，我睡着了……
半夜两点多，我被冻醒了，也是被一只跟我一样的流浪猫给吵醒的，它蹲在了我的包上面……远处有手电筒的光在我们这边扫射了两下，瞬间又没有了……
“诶，这孩子怎么还在呀？你不回家吗？”老人的语言好像她认识我一般。
我羞怯的目光不敢与她对视，低着头，用手抚摸着这只小猫……
“我说孩子，你身上都有味了！你不想回家，还是不敢回家？发生什么事情了吗？”这一刻，我觉得在城里即使要饭也是幸福的。
“我没有家，爸妈‘离婚’了，爸爸在外面打工，后妈虐待我！每天都打我，你看我的胳膊……”我虽然编的是瞎话，但当我把胳膊撸起的那一刻，大家都信以为真了——因为我的胳膊上确实有离开家时被虐的痕迹，“她还不给我饭吃，我每天放学回家都要做好多事，还不能在房间里睡觉，睡在跟猪窝一样的草房子里……我到这里就是找我爸爸来了！她带来的弟弟和姐姐都有好吃的，就我没有！”说到这里，我的眼泪下来了，好像自己说的就在亲情演绎一般。
我的话音刚落，瞬间博得了一片同情声：
“这孩子太可怜了！”
“又是‘后妈’作怪，我们应该‘报警’，把这样的人给逮了！”
“就是，这样恶毒的女人，自己的孩子是人，前夫的孩子就不是人？”
“这男人也真是，孩子放在后妈跟前，也放心？”
人们七嘴八舌地议论着，紧接着，我的怀里就塞满了什么油条啊、面包啊、豆浆啊……我顾不得人们的议论，狼吞虎咽地一口气吃了五六样，还觉得能吃得下。
“孩子，你去我家吧，我给你洗个澡；再把我孙女的衣服给你那几件……”一位满头银发的老奶奶，慈眉善目地对着我说了一番话，“我家里就我和孙女俩人，今天她放假在家里，你可以跟她玩玩！”
就这样，我跟着老奶奶去了她的家：哇，好大啊！他们家住在楼房里，门口还有站岗的“警察”；院子里楼房很多，还有好大的树木，还有花……真太好了，我就去她家坐一会就走。
跟着奶奶进了家门：一个头戴粉红色发夹，穿着粉红色裙子的小女孩站在了我们跟前：“奶奶，怎么这么脏的一个小孩呀？”
“去，把‘洗澡间’里的盆子拿下来，放满水，让小姐姐洗个澡！”奶奶的命令小公主站在原地不动，充满敌意地望着我，压根没有让我进门的意思。
“奶奶，我还是走吧！谢谢你，让我看到了大楼房，我去公园了。”我识趣地转身准备离开。
“小姑娘，进来！我的家，我说了算，我就是请个朋友来玩，我看谁敢说什么！”奶奶说着，把我拉进了屋子；而小公主并没有因为我进了房门而理我，留下一句“我告诉我爸妈去”，她的门便重重的从里面关上了……
奶奶让我直接进了洗澡的房间，那里是有着香气的屋子，可好闻了……我也是长这么大第一次坐在这么漂亮的盆里面洗澡，还有泡泡……
半个小时后，我穿上了奶奶给我拿的衣服：有个黄色的新的裤头，下面是一套深红色的毛衣，外面是一件淡蓝色的毛衣裙，还有一双红色的袜子，和黑色的小皮鞋……
“丹丹，快出来，跟姐姐玩！你看她多漂亮！”奶奶朝里面的屋子里喊了句，把我的衣服用一个袋子装起来，塞进了我那吃完了东西的商店叔叔给的手提包里。
“哼，奶奶，我讨厌你！为什么把我的衣服给她穿？”小公主刚来到客厅，就嚷开了。
“你这死孩子，你上次不是都说拿这些衣服捐赠给山区的孩子吗？给这个姐姐穿不是一样的吗？就当你捐赠了不可以吗？”奶奶的话让小公主暴跳如雷：
“不一样，我们班的同学都拿了好看的衣服去捐赠，你给她穿了，让我那什么衣服捐赠！我恨你！”她再一次回房间了……
“喂，儿子！怎么现在又打电话来？昨晚不是刚打了电话吗？长途话费那么贵！什么，你小点声，我去阳台上……什么要饭的，听你那娇公主乱说，这孩子也可怜，只是遇到了歹毒的后妈而已……行了，那是你闺女不要的衣服，说要拿去捐赠的，我给了这孩子……你怎样对我说话的，我是你妈？什么世上的都是坏人，这么小的一个孩子还会骗了我什么……”我清清楚楚地听到了奶奶电话里的声音，我眼泪下来了，我知道自己信口开河让奶奶的小公主难过，让她的儿子生气，我真想脱下身上的衣服，转身离开，可是这么好看的衣服，我这辈子第一次穿上，我……“好，我知道啦！衣服给孩子穿上了，咱们就不要了，你跟你闺女说一下，我总不可能从她身上扒下来吧！我觉得这孩子挺可怜的，不像什么坏人呀！不过也是，万一她的家人讹上我了……好了，好了，听你们的，我让她走！”
奶奶挂了电话，从阳台上进来了。她的面部表情有点尴尬，不像刚才那么热情了：“孩子，我刚接到电话，孩子的外公生日，我们一会要过去吃饭！今天不能留你在我家了！不好意思啊，这衣服你就穿去好了；另外，我家冰箱里就这些吃的，你不要嫌弃。如果知道回家的路，就赶快回家去，不敢待在外面，挺危险的！”奶奶从冰箱里拿出了一包面包递到了我的手里，“是这，如果实在找不到回家的路呀！你就找外面穿着警察衣服的人，他们会送你回家的！”
就这样，我被奶奶送到她家门口：“孩子，你下了楼梯，顺着来的路，走到门口就出去了！”她说着，对着里面喊了一句，“丹丹呀，快点换衣服，咱们去外公家了啊！”门便关上了……
我知道那个奶奶说的是假话：因为我在她家的楼下面坐到了天黑，也不见她们出来……
其实，就在我到这个奶奶家的那个时间段，父亲就从这个小区经过：他听别人说，这两天公园里有个跟他描述模样的小姑娘，他便在公园的每一个角落里找寻。确定消息我被好心人带走以后，他便顺着路找我了……
父亲认为，我不可能去小区的，因此，他即使在这个奶奶的小区门口徘徊了很久，也没有勇气去问一句；最后，转身离开了……
母亲的这两天也是疯了似的，村上所有的地方找遍了以后，她把目光投到了麦田里，她想着我也许被哪个坏人给杀害了，说不定尸首就在地里……她就是挖地三尺，也要把我的尸首找出来。
眼看我离开家已经四天了，我除了第一个晚上在KFC的窗台上，后面的几个晚上都在公园里……其实我的父亲也在公园的另一角睡了一个晚上，却不知道他要找的人就在公园的另一端……
“观众朋友们，下来播报一则‘寻人启事’：那红，女，柳庄乡十堰地村四年级学生，于四天前的上午离家出走，至今未归。离开家时，小女孩上身穿黑色的布衣，下面是藏蓝色的裤子！希望看到这个小朋友的好心人，联系我们热线。孩子，无论出于什么原因，请你回家，你的家人现在正四处找你，盼望你回家！你的妈妈认识到错了，她在等你回家，给你当面道歉！”原来，早上父亲起来后，根据别人给支的招，花两百块钱去登了这个“寻人启事”。
坐在公园的长凳子上，听着这个广播，我长吸了一口气：还等我回家给我道歉，鬼才相信！我听着广播上一遍又一遍地说着我的名字，感觉自己跟个明星似的。今天早上没有一个人靠近我：因为我穿着这一身干净的衣服，在这个公园的一角，根本没有几个人注意……
当我看到几个人的目光注视我时，我起身挪开了身子……
我不知道为什么，此刻我还不想回家，我也不想那些人同情我；可是，这样下去，我也很累啊……我漫无目的地在公园里面游逛着，从这个角走到那个角，从这个亭子走到那个亭子……
“离家的孩子流浪在外边，想起了远方的爹娘泪流满面……”广播里的这首歌曲传进了公园的每个角落，传进了我的耳朵，这一刻，我的眼泪下来了……
家——是那个我想回又一时不愿回的地方，是那个让我五味杂陈的地方！家，回还是不回？纠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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