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缘来缘去不由人
尽管这个时候忘忧心里是万分的尴尬，但好歹心里还记挂着这张脸皮，不想丢开了去。
于是乎，她装模装样的理了理衣裙，抚抚袍上并不存在的褶皱。
然后故作镇定地咳了两声，眼神轻飘飘地在尤真仙人四周扫来扫去，颇有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道:“今日午间多用了半碗饭，原是出来消消食的，却见此处云淡风清，花影徘徊，风光无限好……正是小憩一番的好去处，哪晓得睡昏了头，一醒来便见到仙人在此处，一时分不清是真实还是在梦中，是以无意冒犯，还望仙人见谅。”
说完十分有礼地作了一揖，面上好不喟然好不诚恳。
尤真仙人面上还是挂着任何时候都显得十分得体的笑，“天后娘娘的碧霄宫离此处恐怕有些距离……仙子今日中午想必吃得十分开怀……”
忘忧认真盘算了一番两处地方的距离，觉得自己这个理由说的恐怕连自己也不是那么好说服。虽然这前半句话乃是货真价实没掺半点水份的。
但是这说话便好似流水，从没见泼出去的水还有能收回来的道理。是以，她只好装着不懂打着哈哈道:“仙人却怎么晓得，我今日午饭吃得十分开怀满意，来日有机会一起，一起。”
这话题着实令她尴尬，她略略酝酿了一番，拿捏好话又要开口，却被尤真仙人抢了先。
“有些日子不见，仙子的官腔是打得愈发好了。”
忘忧已经冒到嗓子眼的话只来得及在喉咙里打个滚便生生给咽了下去。
这句话就好似一根针绵绵无力地在她身上扎了个孔，虽没什么力度，亦不带任何锐利的痛楚，却足够将全身的底气都泄个干净。
她用手抵在嘴边咳嗽了两声，扯了个干巴巴的笑道:“仙人说笑了，我向来是个最真诚不过的。你且回想看看是不是这一回事。”
不待他说话，她赶忙将话题岔开，“我原是有事要与你说的，却次次赶巧你不在。今日仙人来得正是时候。”
听她如此说，尤真仙人果不再纠缠方才的问题，瞧着她不是那么自然的面色，浅笑道:“何事？”
许是有风掠过，那朵蔫蔫的紫花有气无力地摇了摇。
像足了此刻她脸上讨好的笑。
想起来正事，她便把方才的事一挥袖给甩在了脑袋后头。
她垂在两侧的手指揉捏着一点儿裙边摩挲来去，自认为十分有分寸地琢磨道:“此事说来话长……言而简之，简而言之呢就是……你的清誉恐怕受了我一点小小的拖累。”
尤真仙人笑了笑，拉长了音道:“哦？怎么个拖累法？”
忘忧抬起头看他，方才的尴尬早没了踪影，见他似乎并不如何在意，长舒了口气。
她有些苦恼地道:“司禄星君非要与我作媒，我推脱不得，情急之下拿你做了挡箭牌，说你是我的意中人。事后一想，实在是觉得愧对仙人你。”
没等他接话，又一言难尽的道:“你也晓得，司禄最是个爱四处说话的。虽我也确确实实认真交待了他一番。只是，俗话说这人有失足马有失蹄，若哪日他一个不小心，漏了嘴风，无端端玷了仙人清誉，实在不该……”
她琢磨着将姿态放的这般低，尤真仙人恐也不好再难为她罢。
却没想到尤真仙人不仅不怪罪，还靠近了她几步，轻笑一声，说出这般话来:“意中人？此话说的也没什么大错。若是旁的仙子，倒是要愁上一愁。既是你，我须忧哪门子的心。”
忘忧脑子“轰”地一声，有些不能反应，似乎不是很懂他这话里头的意思。
她有些呆呆地看着他，呐呐道:“仙人这话是什么意思？”
也不知怎地回事，许是今日中午吃得太撑了些，撑得她脑子一时不是很好使，不然今日怎会频频短路失态。明明他说的每个字都晓得意思，也很好理解，合在一起却好像变了一番样子。
尤真仙人脸上端的仍是十分的温和，笑也拿捏的十分恰到好处:“你说我是你的意中人，这话我听着颇为熨帖。我既承了你这番盛情，少不得也要大度些，这清誉便是让你玷一玷又有什么关系。只是，为着我的名声着想，日后你还是不要再与旁的仙君有什么纠葛的好。我这样说，你可明白了？”
忘忧目瞪口呆，总觉得奇奇怪怪哪里不对，只是琢磨来去，竟也挑不出什么大错。
尤真仙人见她被他几句话吓得一呆一呆的，不由好笑。她今日总是这番不在状态的模样，倒也十分可爱。
他决心不再逗她，转移了话题:“前些日子在辻巍山随手救下了一只白耳画眉，因着有事需即刻返回天宫，又念它受伤颇重，便带了回来。”
说着，他终于如愿抬手将她那咎头发给捋了下来，顺着她的头发服服帖帖的垂着。
这般瞧着顺眼多了。
他笑着续道:“只是我事情多，又是个粗人，着实没时间也没法子看顾它。”
忘忧晃了晃昏沉沉的脑袋，这时灵台总算得了几分清明。也不再去琢磨他先前的话，左右自己是借了他的名头，玷了他的清誉，对他不住也是件真真切切的事。
因而听了这话，她晓得表现的机会来了，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忙挤出个讨好的笑，飞快地接话:“仙人不如交给我吧，一只鸟是养两只鸟也是养。我定会将它照顾的十分妥帖，仙人尽管放心。”
竟怕他不答应似的，忘忧昧着心口那几两肉又补充道:“我平日见花红柳绿一只鸟十分孤寂，心中早起了这份心思。我今日便替它向你央了那只画眉，也好叫它俩作个伴。若百年之后它们有幸得了仙缘，因着这份青梅竹马的情意，许还能成就美事一桩。到那时仙人可就是它们的再生父母，恩德无双……”
她这厢鬼话连篇颇有连绵不绝之势，尤真仙人却被这番话忽地勾起了一些旧事。
老实说，在这光阴流转的无边海河里，他这一生已转瞬万年，岁月似滚滚海浪翻腾，天上地下，说的话经的事除却一些尤其重要的，其他的，他均不会放一点在心上。因而，很少有什么事什么话能引得他记住，并且搁在了心上。
不知出于什么缘故，他却仍然能够记得，那时百花仙子调侃他时说的那句话。
若有朝一日这忘忧仙草得遇机缘，修成正果，指不定还能成就一桩好姻缘。
自从在百花宴外见过忘忧之后，那句话就好像在他心里生了根。他偶尔忆起时便忍不住会想，倘若那时候他坚持问百花仙子将彼时还是仙草的她讨要过来会怎样呢？
若他执意，百花仙子不会不给。
但他没有，便也没有倘若这一回事。
世间万物的缘法大抵都如此奇妙，尽管昔年他舍了那一点心思，也以为不会再有任何干系，孰料想兜兜转转还是有了这般牵扯。
此处一派安详，只有她絮絮地话语声如袅袅轻烟飘荡，偶有穿堂而过的风，掠过她云锻般的衣裙，拂过她如水般的青丝，似乎泛起淡淡的水波纹。
他静静地听她说完，温柔道:“你觉得好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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