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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毛


“……”洛肖眉头微皱,试探道,“断流?”

        闻言,奕寒星身体蓦然一怔,眼底翻涌数种情绪,细看竟是悲戚占了上风,不过须臾之间,青年似回过神来,却是一个难抑之下袒露太多不该袒露的东西,平白教人看了笑话,暗暗双手紧握成拳,力图冷静下来,“那你可知这把匕首并非举世无双,它与另一把匕首同出一人之手,二者在取名上只相差一个字?”

        “……”洛肖何等敏锐,断流乃御赐之物,由铸剑山庄第一名手打造而成,自山庄覆灭之后,鲜少有人知其来历,至多不过道出此物罕见之处,此人既知断流来历,又知双生匕首渊源,如此种种,饶是洛肖并未往那处臆测,亦不禁重新审视一番眼前青年,也难怪沈辜会将此人收作徒弟,原是打的这般主意么?

        少顷,洛肖终是斟酌开口道,“你与隋秋时什么关系?”

        “……”许是多年未曾从旁人口中听到这三个字,奕寒星竟是失神一瞬,眼底孤寂愈发,不似这个年纪该有,几近落泪,却又硬生生忍回去,双目赤红,此时洛肖一刀抵着他脖颈,一身松垮里衣,墨发凌乱,他原便是端坐高位之上,即便眼下这般情形,仍从容非常,难以窥见一丝拘谨,奕寒星哪知洛肖身份,只当此人仗着一身武艺高强,故而无所畏惧罢了,又见他方才轻易道出义父名姓来,不免谨慎上几分,于是半真半假旁敲侧击道,“隋秋时是我恩人,我自认得这把匕首,倒是你,你又是得何人相赠此物?”

        “打听这么多作甚?”洛肖促狭起双眼,“莫非你觉得自己可以从我手里抢去这把匕首?”

        “自是不能。”奕寒星虽从一开始便看洛肖不顺眼,心道此人处处透着古怪,谁知他哪一句是真哪一句是假,倘轻易信了去,指不定落个什么惨淡下场,如今沈辜不知所踪,他自是赌不起的,但自知之明也还是有的,他与洛肖交手三次,却是次次落败,更遑论此时对面带着伤,他尚且敌不过,又岂会是对手?若教洛肖知了奕寒星此刻心中所想,少不得连连点头,道上一句孺子可教也,可惜了此时洛肖全然为奕寒星方才那番话吸引去,若只是欠了恩情,会这般处处留意恩人底细?怕是有所隐瞒,洛肖兀自一笑,看透不说透,加之实在无心再与奕寒星纠缠下去,倘久了,只怕外面要出乱子,须臾,洛肖将抵在奕寒星脖子上利刃收回,全然轻蔑之态,淡淡道,“事不过三,这次便饶了你,若有下次,我且管你师父是谁。”

        “……”奕寒星皱了皱眉,目光仍落在洛肖手上那把匕首上,虽心有不甘,却也无可奈何,他心知倘再暴露,只怕彼时难以将谎圆回去,那厮口口声声说是看在沈辜面上,如此一般,确是故交了,但沈辜此人从不深交,除去施诊,平日里一向深居简出,又如何得交这般诡谲人物?想来沈辜亦瞒了他不少事情,不过也是,终究是各取所需罢了,又何以坦诚相待?思及此,奕寒星不由得心底一声自嘲,终是转身离去。

        青年既走,洛肖亦无须强撑,只见他倏然踉跄一下,腾出一手撑墙,低垂着个头,唇色泛白,眉头紧皱,青丝如墨,披散在肩,几缕兀自垂落胸前,洛肖知是方才拔那枚倒钩箭簇时失血过多,可惜了沈姑那厮只教过他如何拔箭,可没教过他如何反手缝伤口,怕晕在此处,洛肖只得勉强往他身上封了几处大穴,这才稍稍缓过一口气来,眼前又浮现那名携了袖底箭的红袍宦官面容,心道皇帝可真是一如既往物尽其用,殊不知狼子野心,毕竟白眼狼可是喂不熟的,洛肖一嘲,信手勾起一件外袍潦草穿上,便往外去。

        才到院里,便是一阵打斗声。

        趁无人留意到他,洛肖瞬即隐入角落,暗自窥看,只见不远处俨然闯入两名锦衣卫,偏巧与奕寒星正面撞上,先前奕寒星在街上自愿随锦衣卫回府,不过是中了锦衣卫缓兵之计,不费一兵一卒便将人拿回来,不须细想,便知是谁的主意,除了阮渊,还有哪个这般惯于作弄他人,玩弄于鼓掌之间,却不想来追自己这厮贼人的人,竟与奕寒星碰上了,真可谓流年不利,洛肖正思忖要不要帮上一把,适逢一人自墙头翻落院里,俨然一身肃静蓝袍,肩上勾金画鲤,来去如同深院艳鬼一般,却不出手,静静杵立一旁冷眼旁观眼前一幕打斗场面,亏得洛肖眼力好,一眼便认出来人是谁,于是转瞬,他便打消了方才的念头。

        连阮渊都来了,想必眼下已大肆搜查了。

        洛肖微微皱眉,顾不上其他,恐久了生变,虽不知阮渊他们奉了谁的令,要抓奕寒星回去,但依不久前所见,并未有一概格杀勿论之意,如此,也无须再去顾着奕寒星性命如何了,眼下最要紧便是赶早回到住所,他此行过久,只怕那边会生疑,思及此,洛肖也不再逗留,旋即避开外院耳目,轻手轻脚往外去。

        不过须臾,两名蓝袍锦衣卫便合力制住了奕寒星,每逢搜查追捕密令一出,亲军都尉府上所遣皆是府中老人,更遑论一众锦衣卫皆是精挑细选而来,身世清白,无父无母无牵无挂,自幼开始训练,一路厮杀,若入亲军都尉府,必是百里挑一者,且入了府便是新人,一切从头开始,故而能被称之为府中老人的,无一不是身经百战者,如此方有资格接夜行密令,方可称之为出鞘刀,眼前两名蓝袍锦衣卫便是其中之一。

        只见他们将奕寒星双手反剪其后,押到一身深蓝锦袍的阮渊跟前,请示道,“大人?”

        “那人现在何处?”阮渊居高临下俯瞰着青年,难得直来直往道。

        “……”奕寒星默不作声,索性将双眼也一并闭上。

        “……”阮渊却兀自无声笑了,嘲弄道,“倒也难得,莫非真是故人来?”

        “……”奕寒星缄口不语,由他猜去,巴不得眼前阮渊将自己绕晕了才好,他们顾忌越多,破绽就越多,眼下将那人来历身份想的愈复杂愈好,正好替他分去注意力,岂不快哉,他便不信,倘沈辜真在他们手中,他们能做到处处滴水不漏,一点风声不透露,思及此,奕寒星忽来了兴致,冷冷道,“那又如何?”

        “不如何。”阮渊淡淡道,双眼惺忪半阖着,极尽倦怠,“只不过,正好一窝端罢了。”

        不待奕寒星开口,阮渊便朝两名锦衣卫潦草嘱咐道,“直接扔回地牢里,省得麻烦。”

        “是。”

        两名锦衣卫既押着人趁夜色离去,阮渊便抬眼看向这处院子,却忽地开口道,“多谢聂统领。”

        闻言,正隐于墙上暗处的聂风,显然目睹一切发生,沉默半晌,临了却道,“举手之劳罢了。”

        阮渊没再与他交谈,径自往里去了,聂风却难得没离开,目光越过眼前院子,往另一侧看去,眸色深沉,尽头一堵高墙,断去视线,苔痕随处可见,院里寂静非常,从前供府中人行走的石子路为荒草所掩盖,原本挂于高处的灯笼只余孤零零一个骨架,又经风侵雨蚀,断的七零八落,一眼望去,景色破败无比,平添几分哀愁,聂风抱剑环臂坐在墙上,无离去之意,却闭目养神上了,主子既这般嘱咐,他便照做。

        而另一头,洛肖才从院里翻出来,正欲摸黑沿着窄巷往外去,却觉不远处杵立一道深色人影,肩上一团白毛,洛肖微感不妙,正准备有所动作,那人却仿佛一眼看见他一般,竟直直往这边过来了,洛肖心头一跳,心道若是在此处与人打起来,他可保不准里边阮渊听不听得到,也不知是不是巧合,此地除去往前走,便是死路一条,重回院里,洛肖真是万般惆怅上心头,往前也不是,往后也不是,怎偏生他这般倒霉?

        正暗自思忖间,那道深色身影却不管不顾,离他愈来愈近,似怕人跑掉一般。

        未及那人至跟前,夜色深沉之间,一团白毛却飞也似跳落地,急不可耐往他窜来,洛肖只当是什么害人利器,想也不想便一脚踹去,霎时一声呜咽,洛肖一怔,那道深色身影却至了白毛摔落之地,将其一把抱了起来,拥在怀里,面容隐在斗篷之下,白毛仍小声呜咽着,不断往那人怀里拱,深色身影停在原地。

        洛肖不觉皱眉,却压低声问道,“深更半夜的,你来这做什么?”

        半晌,才等来一个答复,清清冷冷,带着沙哑与固执,“等你。”

        “我不用你等。”洛肖干脆利落道,却终于动了,他往那人所在走过去,“更深露重,回去罢。”

        两人堪堪擦肩而过之际,洛肖却忽地停住,幽幽垂眼往下看去,原是一只白如冬雪的手抓住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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