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夺恨


青年不再言语,将剑平静收回,空中倏然松手,只听得一声脆响,竟把枝上雪惊落。

        须臾,青年转身往外,渐行渐远,终是消失不见。

        往事种种,想来一场荒唐。

        洛肖从梦中脱身醒来时,已是深夜,四周空荡无声,伸手不见五指,教人愈发清醒。

        洛肖下意识往脸上摸去,指尖所及,一片冰冷,那张狰狞银面具仍完好覆在他脸上。

        少顷,洛肖下床翻出一盏灯点上,账中面貌逐渐映入眼帘,他将今日从阿史那隹那里得来的物什逐一摆在桌案,一瓶一匣,红瓷瓶中是蛊丹,黑木匣中是一张人皮面具,他对着这两件物什静坐一会,又起身去寻,一番翻箱倒柜,良久,他才将杂物中一个藏得极隐蔽的包袱翻出来,上面已然落灰。

        包袱中并无值钱之物,细数只一套衣物,一枚平安扣,一把匕首。

        洛肖将平安扣与匕首单独收好,待他将余光落在那件衣袍时,却是眼前恍惚一瞬。

        那是一件成色极为艳丽的朱红锦袍,绣工精巧,肩上锦鲤栩栩如生,一针一线皆是金丝,远看犹如一簇繁花,倏忽绽在衣上,华贵肃杀,只需一眼,便知着此衣者来历身份定不寻常,他日若遇必得敬之远之,断不敢近前冒犯冲撞,如此物件,此时却是衣上染血,经年累月,血迹发黑,背后横拉一道狭长口子,自腰间至肩上,周围深红见黑,竟将整个衣袍后背浸染完全,中间不知淌了多少血。

        洛肖眸色一暗,眼中滑过一丝寒意,攥着衣袍的手倏然收紧,竟生生掐出一道褶皱。

        但凡他当初防着一点那人,也不会落到如此地步。

        也不知……

        洛肖一怔。

        都道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想来也是这样,该散的终须散。

        虽是这般想着,但洛肖心中到底存着一丝不甘。

        长夜漫漫。

        很快,就到了丛花烂漫时节,南下一片春好,烟雨朦胧,游客泛舟湖上,别有一般风致。

        上河城的雨下了三天,天色稍霁,青石板上仍湿漉漉一片,街头巷尾弥漫雨后清香,街角残红吹落一地,久锁深院的孩童一经家中长辈首肯出门,便四处呼朋引伴,待人齐了,一路追逮竹蜻蜓而去,笑声不断,贩夫走卒趁着此间正好,纷纷出来吆喝,一个不慎,险些被这一群莽撞顽童撞翻挑担,少不得狠狠呵斥几声,一旁院里人家听了,又移开门来,斥责一番这厮大呼小叫,扰了他家清静。

        一时你来我往,好不热闹。

        贩夫正叉腰骂的起劲,余光瞥见一抹深蓝,只一怔,竟是挑起货担,转身便要溜之大吉。

        不料,那人却是看也不看,俨然视若无睹此番喧哗,缓步与他擦肩而过。

        贩夫一怔,心道往日也不见锦衣卫如此好说话,莫不是今日路上撞邪转性了罢?

        这番想着,贩夫又往那边看了一眼。

        只见那名远去的锦衣卫身着一件深蓝锦袍,肩上云纹蜿蜒,脚踩黑靴,腰间携了两把弯刀。

        “此人莫不是……”贩夫正若有所思,答案呼之欲出,却又见一人从后赶来。

        虽同样面无表情,但与前者不同,此人一身深红,着色张扬,人群之中艳丽无比,夺目非常。

        贩夫来不及细想,那两人便一前一后转入街角,没了踪影。

        “蓝袍,携双刀,面冷,红袍,也是面冷……”贩夫想了半晌,忽然背脊一凉,忽然便明白过来那二人是谁,挑起货担,临了又喃喃道,“……想不到竟是这两位祖宗,也不知今日又要去祸害哪家子弟……”

        街上行人见多,一扫往日寂寥。

        正风平浪静着,人群中却忽然躁动起来,纷纷往朱雀长街挤去。

        一人不知发生了什么,恐遭变故,急忙寻了旁人打听,那人无甚耐心,只道北狄使团到了,北狄公主亦在其列,穿着颇为大胆,性子泼辣至极,又是打马而来,不知为何马吃了惊,竟是险些当街要了一名妇人性命,那妇人此时正闹着呢,说是要那公主赔礼道歉,眼下也不知怎样情境,不过依我看来,赔礼道歉是断无可能的,北狄人历来嚣张跋扈,如今又是位娇生惯养的公主,而且还是大将军胞妹,让她当众拉下面来道歉,只怕不能,不然想来母猪也会上树了,故众人皆赶着去瞧上一瞧。

        那人听了,忽地抬手指着一个方向,皱眉道,“若是他们去了?你觉得有无可能?”

        与他道说那人顺着他的手看去,只见两名锦衣卫正往这边来,一前一后,一蓝一红。

        “诶,这倒也是,锦衣卫历来行事猖獗,若他们与北狄人正面遇上……”那人嘶了一声,忍不住摸了摸下巴,眼前一亮,当即面上泫然若泣,也不顾另一人还在,竟是直直往那两名锦衣卫所在方向去了。

        而另一边,哭喊声连绵不绝,一名妇人瘫倒在地,竟是以泪洗面。

        “你这厮莫不是找茬罢?”一名身着紫裙的女子冷冷开口,只见她双手环臂,独自站在那妇人跟前,身材玲珑有致,前凸后翘,引得不少男子暗中窥看,似是注意到了这些苍蝇,女子忽地抬眼环顾四周,竟是眼中滑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戾色,若是她的长兄在侧,定能认出这是此人开始动怒的征兆。

        “你这人,怎的撞了人还不知悔,竟这般污蔑与我!”妇人也是急了,口不择言道。

        “笑话!撞着你?”那女子忽地一声冷笑,也不言语,当即翻身上马,一手勒住缰绳,一手凌空打了一响马鞭,清脆异常,似打在人的脸皮上,众人不觉暗暗退后一步,却听那女子冲着妇人莞尔一笑道,“本公主素来待人真诚,从不言假,你既说这匹马撞了你,若它不补上一记马蹄,想来夜里也睡不踏实,既如此,那本公主今日便勉为其难当一当这恶人罢,你且在那不要动,待我准备一番……”

        “……”妇人俨然没想到这位北狄公主如此不按常理出牌,一时竟是愣在原地。

        妇人眼中这位北狄公主,即是莫阿蒂。

        莫阿蒂才进城来,不料途遭变故,令马受了惊,费去好一番力气,才免去伤及无辜,叫胯下这匹马安分下来,却不料,竟遇上讹诈,当即怒了,她从未受过如此气人之事,原想一鞭抽过去教训一番,但暗中却遭了拦截,鞭子落空,更是气上加气,也不知哪个不长眼的东西,竟敢管她,若她知晓,定饶不了对方,如此这般想着,那妇人却借此契机添油加醋,硬是无中生有,这让她如何受得了?

        当即便下定决心,定要狠狠教训此人一番,竟敢这般毁她名誉。

        众人不知莫阿蒂心中所想,只见那名长相艳美的北狄公主,长鞭一挥,竟是当真打马冲那妇人去了,思及那妇人下场,众人纵使看戏心思重,却也心中不忍,于是纷纷别开脸去,只听得一声那妇人惊呼,余下便是死一般寂静,半晌,又闻一道断断续续的哭啼声,俨然那妇人声音,众人定睛看去,只见妇人不知何时起,竟被人掳至一旁街边,自顾自哭泣起来,脸色惨白,分明一副吓坏的模样。

        “你是何人?”莫阿蒂皱眉,看向来人,十分不悦,“胆敢阻我?”

        “当街行凶。”那人一身深蓝,闻言转过身来,却是眉眼平静,“按罪应当收监刑部。”

        “……”莫阿蒂一怔,勒马回正,忽而一声冷笑,不屑道,“你知我是谁吗?”

        “你若不知,便问父母。”那人性子极为冷淡,竟是惜字如金。

        “……”莫阿蒂又气又恼,从未见过这般死水一般的人,一来二去,反倒教自己气个半死。

        眼见那人要走,莫阿蒂当即翻身下马,两步并作一步,喝道,“你给我站住!”

        那人见去路被截,也不多言,只两个字,却是面无表情道,“让开。”

        众人细看,忽地脊背生凉,心道这厮怎的来了?照两人性情,一会儿莫不是得打起来?

        莫阿蒂不知众人心中所想,心中只道这厮如此嚣张跋扈,当真目中无人,还是装傻充愣?这般想着,即便方才险些被对面那眼神吓到,但回过神来,北狄骨血里与生俱来的傲气,使得她在面上愈发较劲,竟是冷嗤一声,毫不犹豫地讥笑道,“我若不让呢?你又能将我如何?刑部?呵,痴人说梦。”

        那人抬眼,缓慢道,“当然,你也可以选择进北署喝杯茶。”

        莫阿蒂云里雾里,竟一个不留神,让人从旁走了,她向来睚眦必较,又岂会轻易放过此人?

        只见一道残影倏然而起,直袭那人后背。

        那人敏锐非常,稍一侧目,便觉察身后长鞭袭来,瞬息之间,一个下腰躲开长鞭,行云流水,敏捷至极,众人平日虽再多挤兑,这时也不由得心中感慨,果然不愧是从南署出来的人,只见那人一个撑手,瞬即翻身越出数丈开外,这才起身站定,缓慢回首,看向偷袭那人,眼中寒意仿佛化为实质。

        莫阿蒂眉头一皱,隐隐感到不安。

        众人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怎的倏然变了个人似的,眼神如此之凶?

        待他们细看,只见那人腰间分明少了一柄弯刀,此时正静静躺在不远处。

        完了。

        这一准是要打起来了。

        这位公主长鞭打哪不好,偏往太岁头上动土,将人家常年不离身那把弯刀弄下来了。

        那可是夺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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