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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恶事


  冯莺莺这个名字,顾无言是听过的。

  而且就在一个月以前。

  彼时她正因为宁西楼受伤的事情头疼,还去了趟宁西楼家帮他取换洗的衣物,在回程的路上碰到了忠义侯府庭夫人身边的嬷嬷冯娘。

  而冯莺莺就是冯娘那个想要带到京城里来但是半路上失踪了的侄女。

  她那时还吩咐手下跟着冯娘的描述画了画像让那群兵蛋子们帮着一起找人,可她自己却是没有将事情放在心上。武安侯府的府兵将京城包括周边城镇都找了也没有找到人,原来竟然是在这远在千里之外的平州!

  那这事说起来还是要怪她。

  顾无言张了张嘴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这冯莺莺此时粗裙环袖的,露出胳膊的手臂上全是挨打的红痕,两只手也因为这个季节在山溪里泡的红肿,关节粗大,哪里有半点娇俏的农家姑娘的模样?

  顾无言没想到会在这里误打误撞碰到冯莺莺,尤其是她眼下的处境,着实让顾无言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想问冯莺莺为什么会到这里来,想确认她到底是不是冯娘的侄女,想知道她在这里经受了什么……

  可一句都问不出来。

  她见冯莺莺紧张地揪着衣角一直在东张西望,生怕一副被人瞧见的模样,想了想突然站起身来一把拉住冯莺莺的手腕:“跟我来。”

  下午没什么事情清平村的村民们多数会在家小睡个午觉,要么汉子们就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打一打粗制简陋的叶子,妇人们无事就坐在村口说三道四嚼嚼舌头根子。村外头此时倒没有什么人在。

  更何况刚刚发生了命案,胆子小一些的也不敢出门瞎走,这时候方便了顾无言。

  她拉着冯莺莺避开人直勾勾地往那间空无人烟的屋子里走去,反手将木门栓牢牢地销上。

  没等她平静下来问什么,就见冯莺莺一副见了鬼似的样子缩在门边上,硬是半点都不敢往屋里头走半步。

  她手足无措地贴墙站立,两只手害怕地抱住了自己的胳膊。

  顾无言抿了抿唇,联想到那地窖里早就干涸的暗紫色的血渍还有……奇怪的液体,沉声问道:“冯莺莺,你能跟我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吗?”她不知道该如何提及有关冯娘的事,也不便暴露自己的身份,便暂且没有说。

  人总是会下意识地追寻可以倚靠的东西,在外头四周空旷,会让人产生一种无端的害怕感觉,这时候往她手里塞个什么抱着,或是让她靠着树靠着墙便会好一些,算是从心理上得到安慰。现在到了屋里头来,冯莺莺害怕的模样却半点没有得到改善,她的表情反而变得更加的惊惧,眼泪刷的一下就从眼眶中涌了出来。

  漆黑的屋子里只有冯莺莺止不住的抽噎声。

  顾无言心下了然,安慰地拍了拍她的手:“他们是不是把你关在这里过?”

  这座空屋没有主人,却有人打扫。地窖里没有储物,却有人呆过的痕迹。还有村长不断地想要他们离开不愿意让他们插手命案……这一切都太明了了。

  冯莺莺浑身一震,哭着点了点头。

  她两个月之前收到了姑姑冯宛送回老家的信,说是忠义侯府的世子爷要娶亲了,府里忙不过来,又不想请外人帮忙,便要她从老家上京城去侯府跟着冯娘一起做事帮衬。

  冯莺莺那会儿高兴坏了。

  冯家算不上穷,在当地也算是有块地的小康之家,钱不多但绝对够用。冯爹冯娘都是实诚的人,一家三口多是自己种地养鸡,很少假人之手。冯莺莺不短吃穿,却从来没有见识过京城那样繁华的样子,当即就应下了上京之事。

  冯莺莺长得不算漂亮,从小做活也身强力壮的,半点不害怕一个人出门,况且自家姑姑还在京城等着接应自己呢。这次她便也是没有犹豫的就一个人背着包袱上了京。

  却没想到在平洲地界出了事。

  她带的盘缠不多,住的也是最普通的小客栈,夜间睡得迷迷糊糊的不省人事,一睁眼却发现周围的环境都变了,整个天都要塌下来了!

  她被关进了一个不见天日的小地窖里,就只有一个小窗能够看到外面的平地,来来往往的都是一些穿着简陋的鞋的脚,再要看别的却是什么都看不到了。

  冯莺莺甚至都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每天都只有不同的人下来给她送饭。送的吃食凄惨的很,一个白馒头一碗水,比她在家吃的还要寒酸。

  她虽不是锦衣玉食的大小姐,但也没吃过这种苦头,家里娘亲常常会给她摸鸡蛋逮小鱼吃。虽平时也下地做活,却做的多吃的香,日子过得很开心。

  冯莺莺当下就知道自己被拐了。

  可是出也出不去,她能怎么办呢?

  送饭的人说了她乖的话就能出去,要是不乖的话就只能一辈子呆在这里了。

  说到这儿冯莺莺的声音越来越不对,哽着哭的很凶,一个劲地用袖子抹眼泪。

  顾无言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只能耐着性子陪在她身边,想了半天从自己衣摆上撕下来一块锦布当作手帕给冯莺莺擦了擦自己的眼泪。

  冯莺莺在地窖里关了有大半个月的功夫,那些人看她人比较老实,就也没有多刁难她。然后就下来了一个粗鲁的婆子,喜笑颜开地拉着她的手喊她儿媳妇,将她从地窖里带了出去。那个婆子就是吴麻子的老婆,那天顾无言看到的妇人。

  冯莺莺虽不通人情世故,但这种事情还是知道的,疑惑自己怎么就突然变成了人家的儿媳妇。那婆子就把她带回了家,说自己的儿子年节的时候会回来,这会儿她先做主把冯莺莺给订下了,冯莺莺就已经算是她的儿媳妇了。

  “她还说什么……等了半天总算是轮到她家了,什么的……”冯莺莺接过顾无言递过来的布料擦了擦脸,把自己本来就又糙又红的脸擦的更是红彤彤的。

  顾无言望着冯莺莺叹了口气。

  她年纪也就跟庭真差不多大小,她实在不能想象若是庭真被人掳走了会是什么样子。

  不说她是否会气的屠了这个村,只怕连手无缚鸡之力的庭秋月都会铆足了劲的把人贩子给打的半死吧。

  冯莺莺的末日来了。

  她被吴麻子家的带回去了之后也是半点自由也没有的。

  每天刚鸡叫的时候她就会被那婆子喊起来做活,洗衣做饭都是起码的,最恶心的是还要伺候吴麻子和她老婆两个人晚上洗脚。他们几天才洗一次,白日里又要做活,每次那一搓几乎能搓下二两泥来,恶心的冯莺莺差点呕出来。

  做事做的不好还要挨那婆子的打,每日里颐指气使的端着自己“做婆婆”的架势,生怕人家不知道这儿媳妇是抢来的一样。

  “他们说……他们说儿子年节就要回来了,要趁着时候将我调教好了好伺候他们儿子……”冯莺莺抹着泪,“吴麻子有时候还会对我动手动脚的,被吴杜鹃看到了又要打我。可是我要是反抗了,吴麻子也要打我。”吴杜鹃就是吴麻子的老婆。

  这个村子里大多数村民都姓吴,夫妻俩都是,自产自销,近亲成亲也难怪会生出神志不清的痴儿来。

  顾无言听的火起。

  这哪里是给那吴麻子的儿媳妇找媳妇的架势,分明就是家里找个可以……的佣人!

  还不是正儿八经娶来的媳妇,是拐来的,抢来的,偷来的!

  顾无言声音有些凉:“这村子里还有别的被拐卖的姑娘吗?”她想到了来平州城之前赵明珠家失踪的丫鬟,应当也是受了拐子的害了。可是冯莺莺是在平州城出的事,赵明珠的丫鬟是在京城附近出的事,几乎八竿子打不到一起,会是清平村做的吗?

  冯莺莺摇摇头,顾无言以为她说没有,可她回答的却是“不知道。”

  “吴杜鹃看我看的很紧,应该是怕我跑了……平时去溪边洗衣或是做饭的她都要跟着我的,不会让我一个人呆着,也不让我跟别人说话的……我也不知道村里别的年轻姑娘是、是怎么来的。今日是出了事,她觉得村里不太平,下山去镇上给她儿子送口信了让他早些回来我才跑出来的……”冯莺莺局促地搓了搓手,生怕顾无言不相信似的露出了自己胳膊上的伤。“她叫吴麻子看着我,吴麻子跟几个人喝了点酒睡着了。”

  冯莺莺又道:“我……我早上跟在人群后头偷看了你,我……我觉得姐姐好厉害,这才……”

  一般人求助绝不会向比自己弱的或是跟自己差不多的女子求助,可见冯莺莺实在是没办法了。

  “我……他们说我老实,可还是看着我盯着我,我没有办法……”

  顾无言沉默了一会儿,想到那日在地窖里听到的“嗬嗬”声响,问道:“前些日子是不是又有姑娘被关在这儿了?”

  冯莺莺表情惊讶道:“您怎么知道?”

  她不等顾无言回答说道:“我的确也听到过这下面有动静,不过吴杜鹃从来不让我靠近的……我也不确定这下面是不是又有被拐来的姑娘,也不知道她现在去哪了。”

  顾无言原以为能够发现新的线索,可惜现在还是断了。不过能找到冯莺莺已经是一大喜事,她虽吃了些苦头,但好在人还活着,冯娘应当会很开心的。

  顾无言点了点头道:“我想办法带你走,就近去平州府衙报官。”

  她声音虽不响亮,现在这身装扮也没有什么说服力,但冯莺莺却是奇异的觉得顾无言真的可以将自己从这个地狱般的地方给救出去。她含泪应了一声,整个人激动的颤抖了起来。

  “不过……”顾无言顿了一下,“清平村涉嫌拐卖人口,除了你之外我想村子里应当还有其他女子是被拐来的,决不能姑息。若是村长一口咬定和自己没关系,那官府至多也只能抓走吴麻子和吴杜鹃两人,没有其他证据。”

  这个屋子专门设置了这样一个地窖,要说这村子清白无辜顾无言是怎么都不会信的。

  冯莺莺闻言一愣,咬唇道:“那、那……”

  “你先装作与平时一般,回去后切记不要暴露。我想寻求更多的线索和证据。”顾无言说。

  她暂且安抚住了冯莺莺,两人趁四下无人之际前后脚离开了这间罪恶的屋子,随即顾无言径直去了村后头找到宁西楼,将冯莺莺的事跟宁西楼说了。

  “他们胆子还挺大。”顾无言说话时隐隐蕴含着怒气,抄着手立在破云旁边,连破云都感觉到了她心情不悦,安慰似的喷了个响鼻。

  宁西楼勾唇道:“穷山恶水出刁民,清平村这么偏僻,几乎与世隔绝,自信官府查不到他们头上,做出这样的事情也不稀奇。”

  拐卖妇女的案子从古至今就不少,从来没有断绝过。有人的地方就有这种恶***,有如木桩上的锈钉,即便拔掉了锈迹也能入骨三分。

  这些女子可能是村里人自己掳来的,也有可能是买来的。

  这种事情在北域也不少,踏潮军入驻之后才有所收敛,可即便是这样也无法根断。

  山中闭塞,这些村民们穷极一生也只为了娶了媳妇传宗接代,在他们眼中只有留后了才能将自己的血脉延续,才不算是在这世上白活一遭。还有那些家中生了姑娘的,卖了姑娘就为了给儿子娶妻的事情数不胜数,令人倍感悲哀。

  他们若是自己作着,顾无言也断然管不到他们头上来。这根深蒂固的思想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被改变的,也没有任何东西能够改变他们。可事情就发生在顾无言的眼前,她又如何能够管不得呢?

  “你说我若是一家家去问那些姑娘们,有多少人会站出来指证?”顾无言异想天开地问道。

  她现在委实想要去一趟平州城,将梁知州拎着耳朵拎过来,让他好好看看自己是怎么管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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