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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春意迟


  慕冬公主已经三个月了,她因为早产兼逆生,刚出生的时候像一只红皮老鼠,贾美人一度担忧她活不下来。但现在几个月养下来,虽然身体看着还有些单薄娇小,但据太医说已经度过了最危险的阶段。

  慕冬的皮肤像冬雪一样干净,此刻正在沉睡,长长的睫毛随着呼吸的频率微微颤动,是个可爱的小家伙。相反的是她的生母薛夫人,自从生产过后,她整个人就仿佛被抽干了灵魂。她比生产前胖了不少,身体像是吹了气一样膨胀起来,从前宽松的衣裳现在绷在身上,只能命人再去重做;虽然脸颊上长了不少肉,但是却没有血色,形容枯黄。此时她正坐在镜前用心地敷粉涂脂,但脂粉只是为她糊上一层毫不贴合的假面,眼底的乌青,眼尾的细纹反而因此欲盖弥彰,鲜红的口脂在采光极弱的内室里也带了一丝凄厉的气息。

  “周太医,我的腰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细回去?陛下赐了我绯红色的蜀锦,我要赶制夏装了。”

  太医院的医官周玙躬身回禀:“妇人生产,大多需要半年到一年半的调养期,夫人不要心急。”

  “没用的东西,”薛夫人怒拍了一下妆台,“我刚生完你说一到三个月就能恢复,现在又说要一年半,太医院的话还有没有个准!你说!”

  薛夫人指着周玙身边站着的周琤,她二人是孪生姊妹,容貌几乎一模一样,周玙在宫中,周琤则在民间,姐妹二人都是妇儿科的千金圣手。今日二人齐齐来到昭阳殿,皆是为了给薛夫人母女二人复诊。

  周琤说可以开一副汤药的方子,有助于恢复身形,薛夫人听了眉开眼笑,手舞足蹈地让身旁女官去取纸笔,周琤便跟着女官去外殿了,内殿只剩薛夫人、贾美人和周玙三人。

  “夫人,您刚生产完,调理切忌用虎狼之药,欲速则不达,恐对玉体有伤。”周玙的语气无不担忧。

  “你啰嗦什么,”薛夫人没有好脸色,“我瞧着你妹妹的医术比你高明多了,回头我和大父说说,你回乡养老去吧,让周琤先生进宫侍奉才好。”说着一挥手,下了逐客令。

  贾美人送周玙出了昭阳殿,周玙请她留步,说自己要去椒房殿卫皇后处复命。

  “我替你去皇后那里回话吧,”贾美人轻轻挽住周玙的手臂,“皇后娘娘为着公子澈的事病倒了,薛夫人这边的事命我看顾着。”

  卫皇后的儿子公子澈失踪已经整整七日,前三天卫皇后还能端坐椒房正殿,挺着等待消息,第四日便急火攻心病倒,什么事情都无心理会,就连慕冬公主的百日宴也是交由贾美人来打理。詹事岳骏德每天都会往返永泰宫内外,但带来都是没有找到的消息。有时候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同为人母,贾美人能够理解,却不能想象她的心情。她希望自己永远也不要体会这样的心情。

  太医署在兴乐宫,贾美人陪着周玙走了一段,正午的阳光暖意正好,宫中的花也开了,两个人时不时说几句家常。

  “奴婢自庄皇帝在位时便进宫侍奉后宫和亲贵的这些娘娘夫人们,要说到生产的时候,那真是一个人一个嚎法,但是唯有贾娘娘您最能忍,咬着牙,一个痛字都不说。”

  贾美人苦笑:“痛也是真痛的,只是心里明白喊出来也没人心疼罢了,倒不如把力气省下来,早点把孩子生出来算解脱。”

  “您的福气在后头,宫里谁不说公子净有出息,得陛下的喜欢?”

  贾美人没说话,只是客气地笑了笑,周玙也是老于世故的人,见贾美人如此也就知趣地沉默了。

  “周大夫,你说周琤先生给薛夫人开的……是虎狼之药?”贾美人似不经意地问了一句。

  “倒也不至于,适量地喝不会有大碍,我与阿琤幼年时共同拜师学医,她的人品和医术我都信得过,她不会乱开药的,我担心的是薛夫人自己过分急于求成。”

  贾美人淡淡一笑:“薛夫人又不是小孩子,有分寸的。”她还不到十八岁,本质上与孩子有什么分别呢。

  周玙则摇了摇头:“自从慕冬公主出世后,薛夫人像是变了一个人,她并不怎么关心公主,只关心自己的容颜和身材何时能恢复到之前的样子,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让我给她开方子了,微臣怎么劝都没有用。”

  以色侍人者,色衰而爱驰。贾美人在心里暗暗地想,谁又能责怪薛夫人呢。

  贾美人又问了几句早产的慕冬在照顾时有什么要注意的事情,周玙说没什么可担心的,假以时日,精心喂养,孩子不会有事的。

  到了连接章台宫和兴乐宫之间的飞阁,周玙请贾美人留步。

  “对了,周大夫,我一直想问,”贾美人淡淡地笑,“周琤先生那一手玉钳引逆生的绝技想必你也会吧?当初为何没有用呢?”

  周玙道:“不瞒贾娘娘,我与阿琤十岁时师从墨门的一位医学大家,学艺十年,这十年中所学的都一模一样。出师前,师父特地把我二人叫到房中,说可以各传授我二人一门绝技。阿琤选了‘引生’,于是师父便赠与她白玉产钳,教了她接生逆产儿之道。是以,我并不会这门技艺。”

  贾美人饶有兴趣地问:“那周大人学了什么呢?”

  周玙轻轻叹了一口气:“师父曾说过,医者救死扶伤,可以说是功德无量,但在一定程度上是逆天而行。阿琤学了引生之术,我便学了渡死之道。”

  “何为渡死之道?”贾美人问。

  “师父传给我一副药方,可以让人临死前回光返照的时间延长,至于能延长多久,也因人而异;让行将就木,动弹不得的人燃尽体内最后一丝体力去完成最后的遗愿,说到底还是逆天而行。因此那副药所需药材都极为稀有,这么多年了,我也只用过两次。还是阿琤的渡生之术功德无量,听说这些年她在长安城接引的逆生儿也有几十之数呢。”

  周玙微微屈膝行礼告辞,转身往兴乐宫去了。

  贾美人回到昭阳殿,只见周琤刚刚嘱咐了女官煎药,正回到案前在写些什么,便走近去瞧,周琤也不避及,大方给贾美人看,原来正是慕冬公主的病案,端正的小篆字体仔仔细细地记着年月日,慕冬的身长体重和脉象体征。

  贾美人只是浅浅扫了一眼,见药箱中横放着那把引生的玉钳,便拿起细细端详。那玉钳的钳身和手柄皆为白玉所制,光滑平润,想是方便伸入妇人产道而设计。钳身顶端内侧有一对小小的勾云纹路,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见周琤已经记录完毕,昭阳殿女官便起身相送,贾美人也顺道告辞跟了出来。

  周琤不比她姐姐稳重,出了昭阳殿的院子不远,便叫贾美人留步:“娘娘可是有话要和我说?”

  她问的突然,贾美人迂回了一道:“我瞧周先生病案记得仔细,便想多问一句,慕冬公主毕竟是早产,喂养时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地方,不然回头皇后问我,我若答不上便辜负了薛夫人母女对我的一片信任。”

  周琤似是为自己的唐突有些赧然:“具体的我都已经交代了昭阳殿的女官,其实和普通的孩子一样就行了。贾娘娘请放心,我周琤在长安城行医二十余年,自我接引的逆生儿每一个都会记录在册,我也会时时回访,这些孩子长得都很好,最大的一个前不久已经成亲生子了,和普通顺产的孩子没有什么两样。”

  “周先生见多识广,接生无数,听你这么说,那便好了,”贾美人收起笑容,“只是有一事还要求教先生,我瞧着慕冬公主耳后各有一枚似勾云纹的印记,而那玉产钳的钳端内侧也有同样的纹路,想必不是巧合吧?”

  周琤的脸色黑了黑:“这玉钳乃是师父传授与我,逆产儿接生起来情况万分凶恶,力度不当很容易令胎死腹中,因此师父在传授我技艺练习时便以钳在面团上留下印痕为标准,方能确定力道适中。若娘娘以我损害公主玉体为由告诉陛下,周琤也没有什么可辩解的……”

  “先生误会了,”贾美人打断周琤的辩解,“先生引生之术是大功德,而这耳后成一对的勾云纹既美观,寓意也好,贾妙丽向你保证,只要你不说,我决口不向陛下和皇后提起此事,就让大家认为慕冬公主是个受神祝福的孩子,生来便有勾云纹吧。”

  说罢,并不理会周琤变了又变的表情,命人送她出宫,自己则往栖云寺的方向走去。

  “这么看来,慕冬公主耳后的勾云纹果然不是天生的。”

  无为将陶罐中已经煮沸的水斟在贾美人面前的瓷杯中,杯中装的是天香茶,被沸水一冲,香气四溢,绕于满室。

  无为端起茶,没有急着饮,而是又问了一句:“只是这玉钳只是周琤有?周玙会不会也有一把?”

  贾美人垂睫:“我特意求证过了,这玉钳世间只此一把。”然后便把周氏姊妹拜师学医,各自学得引生和渡死之术的过程给无为大概说了,无为一阵沉默。

  “你倒是看得仔细,”贾美人拨了拨陶罐下的炭火,“慕冬出世那一日,给她赐福的时候就发现她耳后有一对勾云纹,还特地要我去求证。”

  “偶然发现的罢了,”无为的指腹抚摩这茶杯的杯沿,“有人在查咱们俩了。”

  贾美人刚刚端起茶杯的手抖了抖,茶汤溅出几滴在膝上:“什么人?查到什么了?”

  无为气定神闲:“先是在你在宫外居住过的寒山寺问了一圈,估计是问到了那段时间我曾在那里静修,便又问到了我剃度出家的大青龙寺。”

  贾美人也安定下来:“那便查不出什么,知道后面是谁指使的么?”

  “不会是陛下,他没理由这么做,要查早就从十年前你回宫的时候开始查了,”无为思忖,“就不知道是皇后还是薛家。”

  “不会是薛夫人,”贾美人淡淡道,“她整个人精神已经垮了,顾不上再给我添堵。”

  “她不会动这个脑筋,不意味着她大父薛彭祖不会。但薛彭祖图什么呢?薛夫人生的是个公主,通过我搞垮了你顺带连累公子净,好也落不到他薛家头上啊。”

  “那就是皇后了。”贾美人抬起头笃定地说。

  “我担心的是卫家和薛家已经联手了,那对阿净来说可是大不利。”无为站起身踱步到窗前。

  “应该还不会,我悄悄跟太医打听了,薛夫人日后再想要生育怕是艰难了,自她生了慕冬公主后,薛侯爷那里可一次都没派人进宫看过她,失去了利用价值,她现在恐怕已经沦为弃子。我最近忙着筹备慕冬的花朝节百日宴,宾客名单上,薛侯爷和窦侯爷可都准备了几十个美人要进献给陛下,想来他们铆足了劲一定要自己人生出个储君来,不会站到公子澈的队伍里去。”

  无为轻蔑一笑:“现送美人,还来得及么?听你这么分析,查我们的只能是皇后,我这条线是查不出什么的,你那边自己要有准备,若真要问起来,可有分辨的说辞?”

  贾美人低头思考了一会儿:“我一进长安就被卖入乐府,同期跳舞的女孩子到我进宫的时候都换了三茬了,我也从没与人讲过过去的事,应该不会。”

  无为点点头:“我只是一提,你也不必太过忧心,卫栗阳现在有她犯愁的事呢,顾不上咱们。”

  想到公子澈至今走失未归,贾美人不由得又是暗暗一叹,她突然有了一个不好的念头。

  “公子澈的事,不是你做的手脚吧?”

  无为的沉默不语反而让贾美人心中更无底。

  “我说过,大人的仇恨是大人的事,别拿孩子下手!”贾美人的情绪变得激动起来。

  “你急什么,”无为悠悠地喝了一口茶,“你可要想清楚,公子澈是唯一拦在阿净前面的人,没了他这个人,就一了百了了。”

  “弑亲会遭到诅咒的!”

  “你我跟他无亲无故,哪儿来的诅咒?”

  无为的语气让贾美人难以置信:“放了他,”见无为坐在那里无动于衷,贾美人的声音开始颤抖,“难道大错已经铸成?”

  无为看着贾美人,郑重地说:“我没做过。我答应过你的。”

  贾美人这才仿佛松了一口气。

  无为又替贾美人续上茶:“我不需要做这种下等龌龊手段,因为老天都在帮我,你可知我为何留意到慕冬公主耳后的勾云纹印记吗?”

  贾美人摇了摇头。

  “因为我曾在另外一个人的耳后见过一模一样的印记,”无为的笑容带着一丝莫测,“按理说,这个人可不该有这印记。你猜猜这人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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