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初露獠牙
渐渐的，石一鸣那庞大身体的关节处开始发出轻微的嘎吱声，就好像齿轮坏死的机械，从内部开始，一点一点地崩坏。
关节也比之前变得愈发膨胀，但那并非进一步的增强式进化，而是过度使用导致的红肿与挫伤。
大腿与两臂那虬结的肌肉出现轻微幅度的抽搐，陈屿留神看了一眼，瞬间就明白那是肌腱断裂。
他后退一步，不再主动进攻。
势均力敌对战时那酣畅的感觉虽然让陈屿感受到快意，但他却不是个虐待狂，如果不是情非得已他是断然不会下狠手的。
然而，全身多处筋肉损伤的疼痛让石一鸣愈发狂暴起来，尤其是对于他继承了狼这种凶兽类祖契的存在而言，疼痛是兴奋剂，而不是灭火器。
陈屿躲避着石一鸣狂乱的进攻，发现对方的姿态虽然走火入魔，速度却已经慢了下来。
兽类最初的觉醒固然提升很大，但同样会给这具人类身体带来造成损伤的超负荷。
本来就只是具未经过祖决锤炼的肉体凡胎，能与完全觉醒后的陈屿打到现在已经说明石一鸣身体能力超乎常人了，但觉醒这种过度增强一段时间之后，是绝对会支撑不住的。
果不其然，当石一鸣再一次准备发起进攻的时候，身体却开始不听话了。
要是单单只是狼化倒还不至于如此，但他遇上的是比他更强的陈屿，全力缠斗下来，他身体的各个部位再支撑不住狼化的力量，开始崩溃了。
右腿如同发条抽坏了的废械，滑稽地抖动着，神经在疯狂命令着起跳，但几乎断裂成絮状的肌肉经脉已经无力去催动这幅躯体。
石一鸣突然痛苦地低声咆哮起来，红肿的关节，虬结的肌肉都开始慢慢地萎缩，变小，仿佛是身体在驱赶着那股狂躁的血脉。
渐渐的，利爪收束，缩回去的指甲上布满了皲裂的血痕，而灰黑色的浓密狼毛也褪了下去，显露出那满是血管破裂而鲜血淋漓的人类皮肤。
他整个人瘫倒在地，不能动弹，那血腥的惨状让陈屿都有些不忍目睹。
石一鸣的理智也终于在力量散去之后，慢慢地恢复了过来。
陈屿没有解除祖契，仍然维持着随时可以迎战的状态，注视着地上的男人，石一鸣还没有失去神志。
血流得满地都是，身体每一处都如同钝刀子割肉般地剧痛着，但他神色茫茫，好像未曾感受到一样。
“活了这么多年……”他的眼中没有焦距，只是空洞地看着天空，“我竟然不知道自己是个狼人。”
所有的周密计划都随着这个半路杀出的年轻人的出现，而付诸东流。
“我提前准备了三条出逃路线，还买了房子，办了假护照……”
现在的石一鸣，连动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他只能躺在原地，气若游丝地自言自语。
“更没想到……哪怕变成了狼人，我也没能……”他微微移动脑袋，看向青年的脸庞，“没能杀掉你这匹黑马。”
“狼人也是有分级别的。黑狼灰狼独狼群狼之类的……”陈屿配合地接话。
他非常客观地评价道：“而你……大概是一头白眼狼吧。”
“白眼狼？哈哈哈哈……有意思！”
石一鸣不怒反笑：“你说的没错……咳咳，我是背叛了韩家……”
“但我从未背叛我的信仰！”
可能是大笑扯动了血管，他竟开始咳血了。
“信仰？……”
陈屿眉头一皱，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但没有再追问。
石一鸣也没有再吭声。
这时候，韩语从车后走了出来。
她也没有说话，只是站在那里，看着满身是血的石一鸣，甚至没有一丝表情。
只是白皙的手掌微微攥紧了。
石一鸣看到韩语走近，睁大了眼睛，在化作狼瞳过后，他眼皮周围的皮肤也被抻裂了，一道道的血痕看上去极为可怖。
但男人还是那样，哪怕伤口再次裂开，溢出血珠，也要用力地睁大眼，好像这样就能够把眼前的景象永远铭刻在心底似的。
“杀了我。”他沙哑地开口。
女孩站在原地，没有回答，也没有动手。
面对这个差点覆灭他们家的叛徒，此刻的她明明应该随手捡起一把地上散落的武器，毫不犹豫地杀了他。
二人这般默然的对视，也曾无数次地发生在别的场合。
“哈哈哈哈哈……事到如今，你还是这么天真。”
可能是肌肉痉挛，石一鸣的嘴角竟然咧出了比哭还要丑的笑容。
“逃避责任，废物草包，胆小如鼠……”就像是在死期将至之前，要痛快说出所有的心里话，他用最轻蔑最鄙夷的语气去形容她。
去形容自己曾经豁出命去保护的主人。
韩语沉默地听着。
“韩家……独生…嫡系……可笑。”他每说一句话，都有血丝溢出嘴角，“你掉一根头发，所有人都要跟着褪一层皮……二十年来大动干戈，就为了保护一个连血都没见过的废柴继承人？……”
“……就算这样…就算这样！”石一鸣嘶声咆哮，整个身体痛苦地蜷成一团。
“就算这样，我还是……”
他一连重复了好几个“还是”，像一只受伤的野兽，悲愤的声音近乎夹杂了抽泣。
他在为什么而感到痛苦？
石一鸣越发激动地想支起身体来，挣扎了几次，但都无济于事。
曾经在泥里打过滚的人，只要不立刻爬起来就会被永远踩在地上的人，像他这样卑贱的人。
世家的角逐是一片荆棘丛林，所有人都在执行着最残酷的生存法则，弱肉强食，成王败寇。
韩语是一株幼芽，弱不禁风，却何德何能地站在这片丛林的顶端，心安理得地享受着一切。
有多少次，他是如此轻蔑地看着这株弱芽，看着她纤细的脖颈，只要自己轻轻一拧，立刻就会香消玉殒。
但到最后，他终于发现……自己最想做的，居然是把它揣进自己的口袋里。
“大小姐……”
石一鸣歪歪斜斜地坐了起来，脸上挂着一抹惨淡的笑容。
“杀了我，你才能真正地走那一步……”
他仿佛在这一刻变回了原来那个忠心耿耿的保镖，耐心劝解任性的大小姐。
“如果你不杀我，今日的故事必将在韩家重演。”
闻言，韩语微微抬头，看了石一鸣一眼。
陈屿沉默地站在一旁，没有讲任何话。
这主仆二人的事情，就由韩语来决断吧。
“你背叛了韩家。”她低低说道，“却没有背叛我，我不杀你。”
说完，她直接转身，走向出口的方向。
密切关注故事发展，正打算看大小姐手刃叛徒的精彩剧情的精卫气得直接从车顶上跳了下来。
“哈啊？为什么不杀他？留着回家过年？”精卫质问并听不见她讲话的韩语，“你信佛啊？”
“陈屿，给我干掉他！”她气鼓鼓地指着地上的石一鸣。
“师父……这是人家家事……咱不方便管啊……况且我跟他又无仇无怨的。”陈屿弱弱道。
这头嚷嚷着的精卫还没接上话，那边一心求死的石一鸣却是不干了，他死死地盯着韩语的背影，用尽全身力气，恶狠狠地大吼道：“你今天不杀我……来日，我一定会覆灭你们韩家！”
听到他这句话，韩语停下了脚步。
石一鸣见状，更是以为即将如愿以偿，一双眼里充满了迫切：“来吧，快杀了我，不然我会把你们一个个出卖干净！”
韩语缓缓转过头。
她长着一双杏眼，眼瞳澄澈清明，掀着眼帘瞅人的样子看上去单纯无辜，像一只幼生期的鹿。
此刻蓦地回头，那双鹿瞳般的眼睛凌厉眯起，看上去狭长而阴狠。
她一字一句地说道：“我说不杀，今日就不会杀你……至于韩家，你要来灭，大可放心大胆地来！如果下次在夏家见到你……”
少女的眼中，是如同幼兽护食般，初露獠牙的凶光：“我会亲手杀了你。”
被精心呵护长大的，在荆棘之顶出生的绿芽，第一次长出带刺的藤蔓。
韩语凶狠的宣言，和那居高临下、仿佛视他为下等生物的冷戾目光，让石一鸣猛然一震，再说不出话来。
像极了当年，自己第一次见到的韩东的眼神。
果然还是一家人。
有些东西是生长在骨子里的吧……
石一鸣不知为什么，低头一笑，再抵挡不住严重的伤势，昏死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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