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7、蚁虫（上）

　　肖自独自行走在上山间的路上，仰头一望，黑暗笼罩着山体，半山腰小屋的一点亮光，显得弥足珍贵，仿佛指引着迷途的旅人。

　　肖自在看了一眼，那是他今夜要去会见的半仙，知道目标在哪里，便低下头，专心走路。

　　虽然说出去没几个人信，但他确实是正宗佛门弟子，如果拨开脑袋上的毛发，还能看到几个戒疤。

　　他出身佛门，是当今少林方丈解空最杰出的弟子之一，半生念佛，却生出了心魔。

　　这个心魔，并非是突然出现的，肖自在自己心里清楚，那是他的本性。

　　一如和别人不一样的诸葛青。肖自在，也和常人，大为不同。

　　在他懵懂知事的时候，对于人命，就有一种难耐的毁灭欲望，随着年纪越长，这股欲望越来越无法控制。

　　即便被解空大师收入门下，以无边佛法渡化，他也曾有改过自新的想法，然而结果，显然易见。

　　除却维持身体机能的吃喝，他的灵魂，他的思想，也在催促着他，不仅要喂饱身体，也要满足灵魂。

　　于是将杀人视作用饭，看着被自己亲手杀掉的人，看着生命在眼前流逝，心里也会得到一种诡谲的满足之感。

　　那种满足，绝非胃被美食填满获得的满足，而是一种升华于肉身，属于灵魂上的无双快感。

　　模模糊糊之间，肖自在有一种直觉，他，是为杀人而生！

　　由于一身修为出自佛门，肖自在对怨气的感应十分敏感，白日接近碧游村，遥远的距离，他感觉到一股让魂魄颤栗的怨气，虽然那股气息一瞬既消，仍是刻进魂灵，让他不由自主，有了现在的动作。

　　‘不知道，是怎样一顿大餐，在等待着我，又是否，会将我撑死呢？’

　　肖自在嘴角的笑容十分含蓄，却有着挥之不去的癫狂。

　　弱者的生命，如同嚼蜡，干而无味，勉强果腹，强者的生命，才有着种种酸甜苦辣，能在果腹之外，获得满足。

　　不善不恶者的生命，如同鸡肋，填饱肚子而已，大恶或大善的生命，才会让味蕾爆开，获得灵魂的升华。

　　肖自在舔舔嘴唇，其实这一趟，合适的猎物真的很多很多，‘张楚岚，吃起来多半是又苦又酸，却能回甘，是很有特色的佳肴，冯宝宝，吃起来定是如开水白菜，虽然没有强烈的享受，却有着返本归源的鲜美…’

　　‘赵归真，虽然恶的不够彻底，但也算是一道硬菜，而且是目前我能吃到的硬菜。’

　　肖自在低声细语，忽而回头一望，对着暗夜道：“王震球，定是甜到掉牙，最好搭配着解腻的菜来吃。”

　　如果有外人在场，看到肖自在变化多端的面色，定是以为他疯了。

　　来到山腰，乌云荡开，月光如玉带垂落，肖自在止步，看着那院门前站立的绿瞳主人，瞳孔猛的一缩。

　　绿瞳一转，四目相对，一股纯粹至极的感觉直入心湖，肖自在浑身微微颤栗。

　　主菜还没有看到，直接就是满汉全席！

　　“肖自在拜见半仙。”肖自在恭恭敬敬，对着小屋鞠躬，礼仪一丝不苟，完美无缺，仿佛某种庄严的仪式。

　　陈朵略扫一眼，肖自在只觉欢喜无比，又沮丧至极，这满汉全席，他没有品尝的可能。

　　让开院门，肖自在走进院内，看着亭中静坐的半仙，黑不溜秋，对着石桌桌面拨弄着什么东西。

　　肖自在擦了擦眼睛，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快步走到石桌对面坐下。“你就是，李半仙？”

　　言语之中，说不出的失望，简直太差劲了，他不敢相信，他动用一切想象去想象的无上佳肴，居然如此平淡。

　　陈朵站在身侧，李临仙从桌面上的事物中抽出神来。淡淡一眼。“你是个变态，对吧？”

　　“正是！”肖自在一扶眼镜，反射一缕月光，照在两人之前的石桌上，他看到李临仙方才逗弄的玩意。

　　那是一只可怜兮兮的蚂蚁，不知怎么的，爬到李临仙脚边，被他捉了上来，放在石桌上。

　　蚂蚁没头乱转，想要回归大部队，但有人不让它如愿，每当蚂蚁爬到桌子边缘，眼看就要下去，复被捉拿去。

　　李临仙不为所动，肖自在也不觉得这传说中的半仙，会有什么惊讶之色，但心里，仍是很难过。

　　李临仙的气味，太过寡淡了，他原以为，这位半仙，不是大善，就是大恶，没成想，居然如此平淡。

　　本来这半仙如果实力强大，也不失为一道无上佳肴，但现在他虚弱至极，又这般寡淡，叫他大失所望。

　　李临仙拨弄蚂蚁，莞尔道：“你这副样子，是觉得我和你预想中的不同吗？”

　　肖自在点头道：“你比凡人，还要无味。”

　　话音未落，一双绿瞳望来，肖自在心中剧震，虽然没有无上佳肴，但这满汉全席，也足够吸引他。

　　但吸引归吸引，能不能吃到，又是另外一个问题了。

　　然而满汉全席，也终归是人间之味，他初听半仙之名，便是以为这世间，有了超脱人间之味的佳肴。

　　只是没想到，现在和半仙相对而坐，却得到这样一个结果，比凡人，还要无味。

　　李临仙笑了笑，端详着他镜片背后的眼睛。“吃饱了吗？”

　　“吃了…从未饱过。”肖自在双手交叉，他从来没有尽力满足过自己心中欲望，他不敢。

　　欲壑难填，如果吃饱一次，下一次吃饱的上限就会增加，直到彻底堕入心魔，沦为只为满足欲望的人魔。

　　李临仙微微一笑。“怕什么呢？”

　　肖自在望着那张黑漆漆的脸，和情报中一样，李半仙身中剧毒，虚弱至极，外表大变。

　　交叉的双手合十。“我是佛门弟子。”

　　尽管已经认识到自己的本性，也决定不再压抑自己得本性，但肖自在，却不敢放任自己的本性。

　　他终究是一个人，他或许不希望回归所谓常人的生活，但心中，也存在一分解脱的信念。

　　李临仙一乐。“小花朵。”

　　无需多言，绿瞳主人目光一转，不远处的林中，响起噗通一声，这些天，或许没人敢发动攻势，但窥伺者不缺。

　　肖自在心中一惊，李临仙道：“将人提来。”

　　肖自在眉目轻皱，离开石凳，入了半仙小屋左近的林中，看到是个黑衣人，松了口气。

　　“走吧，你没有我变态，我愿意为自己的欲望付出生命，你愿意为自己的好奇心在鬼门关游弋么？”

　　没有回复，肖自在提着惊慌的黑衣人回了院中。

　　黑衣人暴露在众人面前，他没有死去，但手筋脚筋都已经断了，偏偏没有血液流出，只是失去了行动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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