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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破晓


  万历元年,春末,彰德镇国将军府。

  更夫刚刚敲过了四更,天微微亮,陆还真侧卧着,稍稍挪了一下肩,心绪烦乱,饶是一夜未眠。

  “起身了。”身后浑厚的男声响起,一只大手轻轻放在她肩上推了一下。

  “嗯……”还真扭头应了一声,一夜未眠,此刻感到一阵头晕。

  男人利落的翻身坐立,道:“更衣!”

  自穆宗皇帝御驾归西,已过了近一年,今日便是镇国将军朱翊钢奉诏入京参加穆宗忌辰的日子。皇帝殡天,为国丧,全国守孝一年。一年之内不可办喜事、不可交、不可怀孕生产。国不可一日无君,所以新帝只需守孝七七四十九天。

  还真忙起了身,顾不上梳洗,随意束好中衣,点燃了油灯仔细伺候着。男人半眯着眼,敞露着胸膛,半露的胸肌在灯火中显得尤为精壮,不同于宗室子弟或儒雅或富贵的外貌,脸部轮廓更加多了几分刚毅。

  还真俯下身来,准备为他系好中衣,略带倦容的精致小脸微微前倾,离翊钢只有方寸。男人感到一阵温香流转在鼻息间,稍睁开眼,正对着她半敞开的胸脯里露出的桃红色主腰,这煽情的颜色在跳跃的灯火中更映衬的女子的雪肤华容。

  男人欲伸手将佳人揽入怀中,再放回床榻上好生云雨一番,但想到今日是进京的日子,又是国丧之中,便打消了这个念想。此次进京,不便携女眷,更有许多杂事,要数月不能与她亲近,朱翊钢猛吸了一阵这温香,似是要将此人的气息牢牢记在脑海中,以慰未来数月的相思之苦。

  门外值夜的家仆听闻动静,忙吩咐侍女们伺候。不一会儿工夫,只见八名侍女手捧面盆、面巾、腰带及各色衣冠鱼贯而入。

  还真站起身来,去侍女们捧着的衣装里为他挑选外出的行装,转身时来不及束起的一缕青丝落到男人手臂上,他不由得伸手拂过,发丝转动离去间,带着百花露的芬芳在他的指间留下淡淡的发香。

  他自认是有定力的人,虽说不上坐怀不乱,但也算谦谦君子。但是三年了,自三年前将这个女人从教坊司带回府中,他便中了这名叫“陆还真”的毒,毒药是她,解药也是她。

  国丧期间,帝后、宗室及文武官员只需着丧服二十七日便可除服,但孝期未满,大红大绿是不可着的。又因着此次是便装入京,路途遥远,还真便挑选了一件月白底青色团花曳撒,配金玉带皂皮靴,方便骑马出行。侍女将衣装呈上,朱翊钢点了点头:“还是你周详细致。”还真挤出一点媚笑,将衣装给他穿好。

  朱翊钢本是赵王的末子,血缘上是当今皇帝的堂兄,但是庶出,虽然赵王宠爱有加,无缘世子之位,只袭了一个一品镇国将军的官职。

  虽是官职,但终究是个虚衔。

  大明宗法不许宗室从事士农工商“四民”,又规定若有自愿入仕者,可放弃世袭爵位入仕,宗室们有尊位厚禄养着,哪里还会傻得去做官,所以大多是好吃懒做。

  朱翊钢却和这些寄生虫不一样,从小在赵王府跟剑师学得一身好武艺,可捉百斤大刀,又可百步穿杨。

  十八岁时,朱翊钢和名将俞大猷之孙校场比武,两百回合打了个平手,穆宗大悦,称其“勇武”,还将李贵妃的侄女指嫁给他。这李贵妃便是当今皇上的生母,如今的李太后。

  朱翊钢也从一个藩王庶出的末子,成了炙手可热的皇亲。本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的一件好事,可是……直到他再次遇见了她……

  “本王见令嫒温婉恭顺,才貌过人,与我那幼子翊钢正好一对,不如今日以这美玉为聘,定下这桩婚事吧。”

  “哈哈哈,赵王爷你也太心急了!小女才十二岁,还不知道以后会怎样。”

  “陆兄莫要自谦了!当年你到彰德做官,你我早说好要做儿女亲家,莫非你要反悔不成?”赵王说着拿出了一对云纹龙凤玉玦。玦者,有缺口的玉环也。这云纹龙凤玉玦本是由一块完整的缅玉而成,互为镶补,竟能合成一个整体。

  “王爷,定亲本是喜事,怎么能以这有缺口的玉玦为聘,怕是不吉利吧?”王妃娇嗔道。

  “有道是:人无完人。古来圣贤,也少有全福全寿者。这美玉缺了一块,也正是应了这世间鲜有完满的妙法,也应着这份缺憾,人要努力上进,补足才是。”众人连连称道。

  隆庆元年,十四岁的朱翊钢随父王和哥哥们第一次奉诏入京,参加穆宗的登基大典,在都察御史府见到了当时十二岁的陆家独女还真。

  陆大人升迁入京前曾在藩地与父王相识,两人一见如故,兴起时便说道以后一定要结为儿女亲家。

  为免外戚专权,又想给百姓留下“亲民”的印象,明朝的皇后、妃子、诸王正妃多由民间或低品阶的官员家选入。

  赵王携众王子入京时,嫡子已经成年婚配,而陆小姐只有十二岁,加上都察御史乃是二品大员,不合祖制,所以论年龄、才貌,只有末子翊钢最为合适。

  说好等到翊钢二十岁授爵开府时,便迎娶陆小姐,哪知道不久后陆大人参劾权奸徐阶不成,反被诬告,落得个抄家问斩,充军为奴的下场。

  赵王府唯恐避之不及,这段婚事也只好作罢,而再相见时,已是物是人非……

  用罢早膳,还真也已梳洗妥当,管家赵全早已备好车马在门外候着。

  还真便和一众奴仆陪着朱翊钧从婉兮阁出来,微风吹散了霁云,天色渐渐明亮起来,庭院里的花草树叶沾着晶莹,分不清是露珠还是雨滴。

  “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清晨的凉风吹散了倦意,想到昨夜带着缠绵后未能平复的热情,雨声伴着枕边人的轻鼾在耳边回荡,脸上微微泛起红晕。

  但想到昨夜另有心事扰乱了思绪才一夜未眠,红晕便渐渐消散……还真放慢了脚步……

  “还真?”翊钢停下脚步。

  “翊钢哥哥……”还真回过神来:“我有一事相求。”

  整个镇国将军府的人都知道,除了将军的家人,将军的名讳是不能随便叫的,但这位陆姑娘是特例。

  三年前,将军与李太后的侄女订婚,随后便给这位陆姑娘赎身,带回别苑金屋藏娇,待到去年授爵开府,又让她住进了婉兮阁。

  诗经有云:“有美一人,清扬婉兮。”这便是婉兮阁的由来。

  “何事相求?”翊钢见天时不早,急着赶路,略有些不耐烦。

  “下个月初三是我奶娘的做七,奶娘生于洛阳,又笃信佛法,待我犹如亲生,我想去洛阳灵山寺做一场法事……”

  “准了!”又对管家赵全道:“从账房支五十两银子。国丧期间,一切从简,莫要冲撞了大行皇帝就是,但是该有的场面还是要有的。”

  达官贵人家,大婚前养几个侍妾本是稀松平常的事,但只道是这陆姑娘使了什么狐媚妖术,自从入了婉兮阁就夜夜专宠,将军大人还对她有求必应,连她那寡居的奶娘也养了起来,还给养了老送了终。

  但是还有一年多国丧后,这李太后的侄女就要过门了,正室对宠姬,怕是将军府有得热闹了。赵全先是点头应了将军,转身又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

  “我去京师数月,七夕前便可回转。”说道七夕,翊钢不禁嘴角上扬:“七夕后那一天是你的生日。”还吩咐赵全好生照看,若去洛阳定要护陆氏周全,并要早去早回。

  还真挤出一个笑容,应声道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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