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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楼


  疯道士跟了卓雪一路,卓雪打又打不过,跑又跑不掉,现实告诉他这是不能惹得人,只能任由疯道士跟着他去了安雨非家。安雨非并不在家,菜地和房子周围都布下了结界,山中的灵兽围在结界外向里边张望。

  “叶少侠出去好几天了。”鹿仙向着卓雪道。

  卓雪一面应着,一面踹开望着老母鸡流口水的黄二大爷,“那只鸡是我的!!”

  安雨非布下的结界很简单,至少对卓雪来说很简单,他轻而易举的进入结界,其他妖灵都在结界外眼巴巴看着。疯道士也跟了进去,看起来也没费什么力气。卓雪心中暗道,这人果然是不能惹的。

  卓雪看了老母鸡一眼,擦了擦口水,看来他得先啃几口萝卜冷静下。

  “这不是什么不好的欲望,你不用压抑自己。”疯道士道。

  “好歹我也是大妖,控制得了自己。”

  “有些东西是天性,一直压着,万一把自个儿逼疯怎么办?”

  卓雪答不上来,自顾自的往前走。安雨非种萝卜是为了自己吃,并未打算售卖,所以只在屋后挖了个小苗圃。

  萝卜冠部已经冒出地面,显然已经成熟了。安雨非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一根都没拔,再不管这些萝卜非得烂在地里不可。

  看来拯救萝北的重任就落在了卓雪头上。

  “一起吗?”卓雪目光炯炯地看着疯道士。

  疯道士摇摇头道,“贫道不是小兔叽,贫道不想拔萝呗。”说罢,在阴凉处卧倒喝起酒来。

  卓雪不管他,先用襻膊绑起袖子,再施法在萝卜地里洒上些水,抓着萝卜叶的根部摇了摇,用力一拽,萝卜便完整的拔了出来。

  “挺有经验啊。”疯道士道。

  “我以前经常帮这里主人干活,蛮好玩的。”

  “你和这里的主人很熟啊。”

  “认识的时间也不长,大概就二十年吧。”卓雪答道。

  “对人来说,二十年可是很长的。”疯道士道。

  日近黄昏,疯道士的酒喝尽了,地里的萝卜也拔完了。卓雪把萝卜装进筐里,存入地窖。又摸出两个大的,拿去溪边,打算洗净。

  他刚一俯身,先前断掉的凤钗从衣襟中滑出,咚地一声落入溪中。一只脏手从旁伸出,先他一步捡起凤钗。

  “这么好的钗子怎么断了。”疯道士道。

  “关你屁事。”卓雪一把夺过,放在溪水里洗了洗,又扯出里衣擦干,再小心翼翼的放回怀里。然后才拿起萝卜在溪水里洗了起来。

  “贫道可以修好它。”疯道士正色道。

  凤钗非凡物,卓雪所知的一切方法都无法将它恢复原样。他心里也明白,疯道士的修为远在他之上,说不定真有方法。

  “我需要付出什么代价?”卓雪问道。

  “你也知道这凤钗不是那么好修的。”疯道士沉吟了一会儿道,“修好之后,可否借用三日。”

  卓雪并没忘记他的烤羊腿,他可是在炙烤店跑了一天的堂,狼妖所化的老板娘才发给他一只烤羊腿作为工钱。谁知一出门,就让一个醉汹汹的疯道士抢了去。卓雪连忙追去,疯道士一面吃一面嘻嘻哈哈地撒丫子跑,好不自在。卓雪追地气喘吁吁,等他追到人,别说肉了,连骨髓都没剩下。疯道士指着地上的骨片道,“要不您啃啃?”

  卓雪怒起,和疯道士动起手来,疯道士掉头就跑。

  后来他撞到一个乞儿,小姑娘把自己讨来的馒头分了一半给他。就这样,疯道士还从乞儿那里又要去了一半的馒头。卓雪忍不住嘲讽到:“道长可要点脸吧。”

  卓雪当然希望凤钗可以复原,但担心他将凤钗据为己有。疯道士见他犹豫不决,便道,“贫道可以请人作保,并立下誓言。”

  “何人可作保?”卓雪问道。

  “你该知道创世十神的事。”疯道士道。

  “盘古、伏羲、女娲、犼、昊天、后土、西王母、羲和、烛龙,第十位神明的名姓并没有流传下来。传说十神分天地,定秩序,这才有了万物。”卓雪答道。

  “若贫道能请来伏羲的辅神作保呢?”

  “真的假的?”

  “是与不是,一试便知。”

  “如何试?”

  “万蝶穿花引。”

  卓雪惊的站起身来,“你怎么知道我会?”

  “你猜。”

  万蝶穿花引是飞仙门绝技,剑招暗合天地秩序,剑一起,便不可停,非得把整套施展完才行,神佛莫能阻。除非能改变天地秩序,而能改变天地秩序的只有创世神和他们的辅神。

  “行吧,烦请道长引路。”卓雪终是应了,他手里还抓着俩萝卜,一时也失去了吃的兴致。听说人类初次见面都是要送礼物,刚好他有俩萝卜,也就学学人的规矩,总不能让人家上神嘲笑他们这些妖不懂事。

  疯道士让卓雪变出斗篷遮住耳朵和尾巴,然后带他去了砚京一间名为半日闲的茶楼。茶楼两层,临水而建。墙上挂着三福画,出自一个路过的裴姓侠客之手,画的是岁寒三友,墙边的花架上稀稀拉拉摆着几盆长的极盛的兰草。茶楼不大,来客不少。楼梯旁弹词老艺人携女卖艺,老艺人持三弦,其女抱琵琶,正唱道:

  “思量起,泪如倾,青鸾彩凤两离分。”

  掌柜的穿了件交领长袍,拢着袖子靠在门边,见疯道士带着卓雪走了过来,便道,“怎么,这么快酒就喝没了。”

  疯道士摆摆手,向卓雪介绍道,“这位就是伏羲辅神,姓文名承。”

  卓雪第一次见到辅神,睁着眼睛细细打量了一会儿,暗道,这辅神看起来跟普通人类没什么区别。忽觉失礼,忙报上姓名,又毕恭毕敬献上那俩萝卜,道是见面礼。

  文承愣了片刻,说着多谢收下了。

  疯道士向卓雪道,“贫道俗家姓李名游,现在我们也算正式认识了,卓公子何不请贫道吃顿酒当做见面礼?”

  卓雪道:“如果你真的能修好那凤钗,我管你一辈子的酒钱!”

  李游推说一顿足矣,转头向文承说明来由,文承应允,道:“此间不是动手的地方,我们换一处。”

  言罢,衣袂一挥,但见月至中天,竹木萧萧。转瞬之间,他们三人已至一片竹林之中。

  李游折下竹枝递给卓雪,道:“请。”

  文承负手而立,伸手做了一个请的动作,卓雪持竹剑回礼。礼罢,挽了个剑花,施法引动周围灵气,灵气在竹剑周围聚集,化作幽蓝色的蝴蝶。卓雪举剑一刺,以剑为中心,周围灵力涌动,如同怒涛,隐有风雷之势。文承伸出两个手指,轻轻巧巧的夹住竹剑——万籁俱寂。方才卓雪引动的灵力瞬间消散,剑势遂止。

  “这下信了?”李游道。

  卓雪点头,向着文承又行一礼,道,“见过上神。”

  于是,伏羲辅神文承作保,道士李游立下誓言,道:“借钗三日,三日后必然归还一个完整的钗子,若违背誓言,身死神散。”

  卓雪这才依依不舍递上凤钗,李游接过便离去了。

  “小狐狸你之后打算去哪?”文承见卓雪站在原地发呆,遂问道。

  “还没想好。”

  “既然如此,要去我那里帮工吗,管吃管住,每天100文。”

  卓雪喜道,“好耶,我跑堂可厉害了。”

  “用不到你跑。”文承拢着袖子慢悠悠地走过来,“你化形太差,我还怕你吓到客人。”

  卓雪摆摆手道:“不怕,上神可以帮......”

  “你是雪狐吧。”说着,文承把手搭在卓雪肩上,运起法力,压制卓雪周身灵力,青光一闪,文承怀里多了只白狐,文承抱起白狐一摇,落下几片白毛,文承看了眼,道,“趁着还没秃,你就在我店里多逛逛,放心,李游归还凤钗后我一定放你走。”

  “我变成人形可招小姑娘喜欢了!”白狐试图反抗。

  文承充耳不闻,“毛绒绒简直是治愈百病的良药啊。”

  想了想,他又设下禁制,令卓雪不能口吐人言。

  次日清晨,夜市刚散。卖洗脸水的摊子已经摆了出来;卖十色糖的小贩正坐在茶馆里喝着早茶;心情甚好的茶铺掌柜催着隔壁分茶酒肆的茶饭量酒博士做了酒蒸鸡,端来和晚间带回的白狐一道吃着,弹词老艺人的闺女看着有趣也凑了过来;风把卖花者篮子里的鲜花卷上天空,散作一场大雨;前来砚京寻亲的盲眼老妇人缩在茶楼的幌子下避雨,一坐就是一上午。

  时至中午,带着面纱的女子匆匆赶来,面纱太薄,隐约可见她脸上的疤痕。她扶起老妇人,一步步慢慢往城东去了。茶铺伙计收起掌柜拿出的板凳茶水,一回头和试图逃跑的白狐撞了满怀,对面酒楼扯着嗓子吆喝的小二大笑着走了调。

  茶馆的人渐渐多了起来,二楼雅座里一些富家子弟教授美人乐器取乐,笑声、丝竹声混在一起;楼下说书先生开了场,文承坐在账台后打着盹,卓雪靠在一个世家小姐怀里睁大眼睛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一切。

  伙计引着姜家和谭家的公子至二楼僻静之处,帘幕低垂,人声渐远,只闻楼后河水之声。

  姜家公子说起朝中之事,道是新皇继位以来,与妖界的联系莫名紧密起来,先是妖界中人破除砚京幻像之事,再是借道月城解决晦关军粮运送的问题,最后就是河水逆流之事。

  谭家公子道,天下河水尽数逆流,这事儿不该算到新皇身上。

  姜家公子叹息道:“离渊国内叛乱虽然平定,但是辰东王仍然下落不明,金鍪大军也没有退却的意思,边境局势依旧紧张。”

  谭家公子笑道:“你想太多了,陛下还是熙王的时候不是和云麾将军一起把博珲远逐关外,区区金鍪不足为虑。”

  姜家公子白了他一眼,道:“离渊境内多河道,士卒本就长于水中作战;金鍪骑兵最强,而离渊的骑兵......”

  姜家公子说不下去,谭家公子给他斟上茶水,道:“金鍪远道而来,定求速战,如今我们借道月城,粮草充足,只要坚守待其退去即可。”

  “我看未必。”姜家公子环顾左右,压低了声音道,“我昨晚听见我爹给我娘说,陛下把北落府和龙骧骑也调去晦关了,还特地强调是密旨,不可走漏半点风声。”

  谭家公子也跟着压低声音问道:“算上北落府,晦关就有快三十万军队了,局势还这么紧张吗?为什么一点风声都没听到?”

  “估计那也不是咱们能听到的。”姜家公子继续压低声音说话,“我前些日子去书房找我爹,无意间看见一份公文,上边说金鍪骑兵在离渊东南洗劫了三座城池。”

  “三十万大军呐。”谭家公子怒起,可事涉朝中秘辛,他只能压低声音,“萧嫣干什么吃的?”

  “嘘!冷静点。”姜家公子四下张望,见无人瞧他们,才道,“你又不是不知道,十多年前离渊那一乱,霜草岭以东的草原全被金鍪占了。咱们只能退守晦关内,霜草岭以西,晦关之后是什么?是山地。金鍪人从来都是抢了就跑,又加上山路崎岖我们哪里赶得及?!”

  “十三殿下以前不是和金鍪在霜草岭打过几年嘛,那时候怎么就没听过这种事?”

  “你忘了啊,那是后期,刚开始打的时候还不一样凄惨?”

  谭家公子一想也是,叹道离渊无将。至于到底是离渊无将还是他自个儿不知将,就无从得知了。

  “还是老将军们厉害。”姜家公子将茶杯作酒碗,灌了一口茶后,把茶杯重重地置于桌上,“东拒金鍪,北逐博珲,何人敢犯?”

  他提到老将军们,谭家公子的话匣子一下子打开了,他细细说起旧时的将军,比如萧沉,比如沈繁梦。说到沈繁梦,姜家公子叹了声可惜。

  昔年,离渊金鍪战事起,金鍪三万大军猛攻晦关,晦关守将投降,时年十七岁的沈繁梦在军中任参军,闻讯,率三十死士闯入敌营,生擒叛徒。沈繁梦年少成名,英年而逝。比起军功,他更多的成为一种精神,受到很多年轻人的推崇,比如谭家公子。

  谭家公子越说越兴奋,不自觉地握拳站在椅子上,一脸向往,恨不得跑到那个时间,去做个马前卒。于是姜家公子打趣道:“既然这么喜欢,那今年九月的会试,我们的武举人还敢去吗?”

  “我!”谭家公子一时语滞,低头小声道,“我爹知道我考了武举人都差点打死我,他就想我继承他的位置,做个文职老老实实在砚京窝一辈子。我,唉,我怎么能违背爹的意愿?”

  姜家公子笑他胆小,都弱冠之年的人了,还自己拿不定主意。谭家公子又嘟囔着辩解了几句,只能作声长叹,姜家公子宽慰了他几句。

  隔壁粥店的小二清了清嗓子,吆喝的声音传了进来:“喝粥咧,喝粥咧,十里香粥热的咧!”其声抑扬顿挫,高亢嘹亮,宛若歌谣。

  趁着店中忙乱,偷溜出来的白狐躲在蔷薇花架后眼巴巴地望着,看见的是蔷薇嫣然,心中道是人间繁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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