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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一】·梨花树下


  母亲是在一片梨花海中去世的。

  洁白无瑕的花瓣仿佛白雪一般,落了母亲一身,为她那本就素净的里衣更添一层圣洁之感。

  那时候母亲已经病入膏肓,常年卧病在床。某天她突然提出要出去透透气,身体虚弱的母亲不顾下人们的阻止,竟然独自站了起来,走进了后院那一片她最喜欢的梨园。

  现在想来,应该是回光返照的意义吧。

  四月梨花千树万树开,白茫茫一片似雪,风中已经有了一丝炎热的味道,可在这里却仿佛能让人心脾沁透。

  母亲坐在梨园最中间那棵高大的树下,将几朵梨花编入手上系着陶瓷风铃的绳结中,接着伸出手接了一片落下的花瓣,然后便慢慢失去了生命迹象。可是她的嘴角却带着微笑。

  她或许是预知到了自己的死亡,不愿在生命最后时刻还躺在这沉闷的床榻之上。

  年幼的宋荷自然是不懂,她只觉得母亲过于任性,明明生病了就应该好好在屋中休息,怎么能出来受寒呢?可是愠恼之余,即使浓浓的悲伤。虽然自记事起母亲就因感染肺痨整日卧于床榻上,父皇因此不多让她和姐姐接触,所以在宋荷的印象中,母亲是一个美丽得不可方物、但却柔弱至极的女子,她好像自己珍爱的瓷娃娃,虽然漂亮却脆弱。

  可实在想念母亲的时候,她便会和姐姐偷偷趴在窗前,望着床上的素衣女子。母亲这时就会冲她俩笑笑,苍白的脸上不多时地绽放出笑靥。

  宋荷虽然天性沉静,可却有个与自己一点也不像的姐姐。

  她嚣张跋扈,任性肆意,总是把奶娘和婢子们气得欲哭无泪。她总是强行带着喜好安静的宋荷横冲直撞,爬上爬下,然后指着着急忙慌、嘴里“小祖宗”长“小祖宗”短叫的仆人们大笑。

  久而久之,宋荷也明白了每天闷在房间里是多么无聊,于是她和姐姐总是想着法子逗母亲开心,可是好几次都会被下人们发现并带走。

  直到最后的那天,她们见到母亲出现在室外,那靠躺在梨花海中的女子,微闭双眸,模样祥和,仿佛只是睡着了一般。

  母亲手中握着一只精致而小巧的风铃,下人把它拿给宋荷,她提起来,里面的吊坠撞击陶铃内壁发出了清脆的声响,和着清风,像一曲温婉小调。

  从此她便异常珍惜这只风铃,是除了收敛外,母亲留给自己和姐姐唯一的遗物,是比任何金银珠宝都珍贵的东西。

  母亲出葬那天,别忧悄悄跟上了送葬的队伍,眼看着他们将那个厚重的棺木埋进了泥土中,那是一个她从来不敢想象的陌生地方,从此母亲就要沉睡于那里了。

  回到院中,父皇已经归来了,他的眼下带着一抹淡青色,看起来疲惫异常。他见到宋荷,便招手让她过来。

  “小九,怎么就你在,小八呢?”

  宋荷望望四周,摇摇头。

  “那用过午膳了吗?”

  “还不曾……小九想等一等。”

  “等什么?”父皇下意识地问出这句话,宋荷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嗫嚅着嘴唇不说话。“今日和平日又有何不同?往常该做什么,现在便该做什么。”

  又是这样。

  在宋荷的记忆里,父皇无不曾苦着一张脸,她似乎从未见他笑过。

  是因为“父皇”这种人不可以笑吗?宋荷不明白,只觉得自己应该取悦于面前的男子,想了想便道:“是,小九知道了。父皇可有用过膳?不如和小九一起。”

  父皇地露出笑容,忽然看到她手里的风铃,“你手中是什么?”

  “是母亲留给我们的……”那风铃的陶瓷做工细致,上面用釉画着一枝纯净的梨花,两面分别写着“瓷”与“荷”字。

  父皇苦笑,将风铃还给她,道:“荷与瓷这两个名字,是你母亲起的。因她天生体弱,几乎总是在房中休养,每日与汤药作伴,没办法赏玩自己喜爱的荷花和瓷玩偶。于是她便期望自己的孩子能够免受这些苦痛,活得无忧无虑,将喜欢寄托在你们身上。能够好在你与小八身体健康,喜欢跑跳,也算是随了你母亲的意。”

  宋荷不知道该说什么,母亲已经不在了,以后又怎么可能做到无忧无虑?

  “走,和父皇一起去用膳,饿了吧。”父亲起身拉住她,像是要与过去告别一般,头也不回地朝前走去。

  这便是母亲的一生。

  出身普通布衣家庭,入宫做婢,结果被皇帝看上,一夜宠幸,这才成了贵人。

  可一辈子也就是个贵人了。

  母亲从生到死,都未曾为自己争取过一把。眼看着其他宫里的主子都使劲浑身解数,想着如何能身怀龙嗣一飞冲天,唯有她不争不抢,活像是个世外人,再加上染了疾病,时间长了更是无人搭理。

  皇帝是何许人,感情又哪里像市井稗文中描写得那样海枯石烂,什么梁祝,什么牛郎织女,日子久了还不是会厌倦。况且他后宫粉黛如云,母亲是个美人,也是个病美人,皇帝久而久之便会将其抛在脑后,就连她的死亡也不过是投入湖中的一片小石子,激不起千层浪。

  自那以后宋瓷便收敛起身心,开始努力地学习琴棋书画,不愿在其他公主面前跌份,想要为自己和妹妹争取一片天。可皇帝的态度依旧不冷不热,仿佛视她姐妹俩不存在。

  是了,的确如此,其实事实便是这样,哪有什么所谓的“父亲”,人的专注力有限,便是体内流着相同血液的亲属,所分配到的关怀也是有限的。

  这便是苦顿的一生。

  这个道理直到宋瓷死去,便记得更牢了。

  她知道,人唯有靠自己,才能够站直腰杆。

  或许从很早以前她就应该懂了。

  但有时依旧会梦到母亲去世时的那个场景,漫天的花瓣便是最好的陪葬品,像母亲这样高洁的人,埋进土中等待虫蚁的啃噬和潮气的腐蚀,才是对她最大的侮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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