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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四九章 方梦白是老鼠药


  “酒里有毒?”云岫忽地来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故意装作不明白。

  “软软,我知你总是不听我的。”析墨喟叹道。

  析墨心知他是自始至终都无法劝阻眼前这个姑娘的。

  有句话很适合云岫——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礼让三分;人再犯我,给他一针;人还犯我,斩草除根。

  既然是犯上了她,那么她是不会主动收手的。

  云岫放下瓷杯,杯底和桌面相合,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夜色和月色之间的朦胧。

  她抬头望了望那模糊的轮廓。

  浅而薄的雾气始终散不尽,刚一开了个缺口,立马便涌来了凉如水的薄雾填上了方才的空缺。

  月亮就在雾气里,越发不真切。

  “析墨。”云岫稍稍偏着头,想要从他眼睛里看出不一样的事物来,“在凌城时,你阻止过我,是因为你想为我规避风险。在花朝城,你不知我经历了什么,却劝我收手,我想知道,这是为何?”

  为何……

  析墨眉头一皱,暗自低语:“你信我还是信叶惊阑?”

  “你想听真话还是听假话?”她反问道。

  析墨只觉自己是魔怔了。

  问上了一个不该问的问题。

  然,按照他对云岫的了解,不该是这样的回答。

  坐在他身边的人,就像一个陌生的人。

  她不过是消瘦了许多,眼底的光芒未灭,还是那张挂着伪装的脸,但是与原来相识的那个人相差甚远,陌生到让他情不自禁猜测内里装着的灵魂,可是被人掉了包?

  他曾不止一次地想过,在云岫走出北疆,独自面对盘根错节的尘事之时,会否在困倦之时想起他,独独想起他,谁知,这山一程水一程的路途里,她早已是如鱼得水,乃至风生水起,又怎会念着他?

  “假话。”有时候真实不如无药可救的幻想。

  云岫神色微变,心里头的小鼓敲响,沉闷的鼓声使得她不知如何诉说这种心境。析墨一向是不喜欢谎言的,哪怕是善意的。

  她还是从容地说道:“假话?我是信你的。”

  析墨了然。

  何必再问她真话是什么?

  云岫见状,接着说道:“真话是,我谁也不信。”

  析墨那如春风抚开花瓣儿的笑容僵了僵,只一秒,随后便复了原状。

  “云岫,你执意离开北疆意欲何为?”

  当旧调重弹,往事再提,好似千绝山吹来的风,越过了万水千山,直抵花朝,带着北疆的肃杀之气,凌厉地割在她的面颊。

  云岫直勾勾地看着他,一字一字地说道:“挼蓝还在等我。”

  他没有再唤软软,意欲撇开这层关系,他想要清醒地活着。

  析墨那双丹凤眼里倒映着的影是云岫身后的矮树,他不敢再看向她。

  他拈起飘落在桌上的一片半黄的叶子,放到了云岫跟前,“一叶,可知晓秋凉。当我拾起这一片脉络分明的叶子便知道此时已入秋。可我面对你时,竟不知所措,你能不能告诉我,我该以什么来窥探你的内心。”

  “此话何意?”

  析墨暗暗叹息,他从袖间取出一块碎片。

  这是他在西平王府碰见云岫的时候捡到的。

  “这是你的。”析墨递出。

  他不敢肯定今夜的自己是对的,他并不想和云岫起任何争执,可是……

  他从不是一个傻子。

  他又拿出一个绣工精致的小荷包,想来是出自宁瑟瑟之手,毕竟得了宁瑟瑟的青睐之人,怎会用别家绣娘拙劣的技艺绣出的物事。

  荷包里装着的是类似飞禽的绒羽。

  一团如雾如丝的绒羽。

  “这是索罗族族女的。”析墨收好了荷包,怕那一团绒羽随风飘飞而去,“不是炼梵的,是阿兰若的。这是在……你的扇坠里取出的。”

  他早已仔细查探过碧玉里面藏着的秘密了。

  云岫挑起那对好看的眉,“你怎知是炼梵的,还是阿兰若的。”

  “炼梵被人剪去双翅,是没有换成硬羽的。阿兰若没有这个遭遇,她一直在锦笺阁阁主身边。这种绒羽是褪去了幼时的绒毛才能得到的,所以,是阿兰若的。”

  云岫只笑笑,自顾自地抱起酒坛子斟满了杯。

  大病初愈,忌嘴的事,之后再议,亦或是不议。

  花朝城的啼绿酒,在还能见着天日之时得尽兴痛饮。

  “那你的意思是,我早就找到了锦笺阁在何地?”云岫两指之间夹着的小碎片,被她轻吹一口气,化作齑粉,没了。

  “你的武功……”析墨闭了闭眼,她比之前更上一层,“原来降浥将全身功力传与你了。”

  “方才我已同你提过了。”

  “我原以为他只是助你一臂之力罢了。”析墨的眸光一闪。

  云岫双手托腮,懒懒地打个呵欠,说道:“人道是函胥山的仙人知天命,顺应天命而为之,仅此而已。”

  “不久于人世的他,还是等到了你。”

  函胥山有个不成文的规矩,行将就木之时,传功于最属意之人,以圆满在整个俗世之中的修行,而后羽化登仙……

  究竟能不能飞升,那可就没人知道了。

  “他没有等我。”云岫垂眸,长睫投下一片阴翳,“只是碰巧,他想予我成全。”

  “成全?”

  泪光闪动,她没有再落泪,泪沿着来时的路倒灌,直至血脉之中奔腾不息。

  “析墨,我乏了。”

  “软软,听我一言。”析墨的手攥成拳,神色不豫,“我只望你好。”

  云岫掸掸手指,一道金芒刺入析墨身后的高树上,落下一只鸦雀。

  “我若说,我还是未能找到锦笺阁,你信吗?”

  析墨颔首说道:“我信。”

  “我已追查到了花朝城。”云岫从怀中取出一张白绢子,“龙虾大老爷死之前交给我的。”

  析墨将绢图平铺在桌上。

  酷似一疆三城的图,每一条线皆是融汇于某一点。

  “为何没去燕城?”

  一疆三城囊括:北疆,凌城,扬城,燕城。

  若是按着图上的指引,燕城或许有很多线索。

  但是云岫没有去过燕城,直接在越过云殊城之后到了沙城,一座看起来没有丝毫相关的城池。

  云岫不免叹息着,“我想,跳出定式的圈里,或许这么多错杂的线应解读为汇于金银江的溪水河流。而与一疆三城相对的,应是盛京,沙城,花朝城,江枫城。虽有些变化,其实不打紧。龙虾大老爷给的东西,虚实交加,我又怎能全信?”

  她又长叹一口气,说道:“我同你相识,无关任何,不为钱财,不以酒肉堆叠所谓的关系,我自是信你更多一些。”

  析墨拂掉落在肩头的叶子。

  “花朝城……”析墨眼里的光黯淡下来,“我有一种隐隐的不安,我怕你陷在这里,不可抽离。”

  “你劝我,只是因了你的直觉?”

  析墨琢磨了一阵,沉吟片刻后答道:“叶惊阑到花朝城里,没有这么简单,只怕到时你我都成了他手中的棋子。”

  “原来是因为他的出现。”

  析墨岔开了话茬子,“软软,放在之前,十个我不是你的对手,在你心法乱时,我勉强能和你斗上一斗,现如今……”

  他顿了顿接着说道:“如若你有半分闪失,我定是护不住你。”

  “我知。”她淡淡地应着。

  云岫的指腹戳在了自己的脸颊上,她在思忖。

  眼见着压了一个窝,她的手指松动。

  “你可知方梦白是何人。”她想起了那个身着绛紫色衣袍的严肃山庄的庄主。

  邀叶惊阑到山庄,自己又溜达到了城里和一个姑娘纠缠不清。

  析墨笑了笑,“老鼠药。”

  走过必闻,闻过必死,老鼠不死他先死的老鼠药。

  “谁是老鼠?”

  析墨意味深长地望向墙外,“总归有老鼠的,否则那些人当街卖什么老鼠药。”

  “夜深了,我回屋歇息了。”

  她起身,析墨随之起身。

  他长臂一伸,拉住了她的衣袖,往后一带,未能站稳脚的云岫倒进了他的怀中。

  他低头,将她慌张的表情收入眼底。

  没有绮思。

  尾指轻轻勾动,四面起了风墙。

  在风里,他对她耳语道:“软软,若有一日你累了,倦了,我便带你回北疆。随时。”

  他特意在“随时”二字上加重了音。

  越是强调的,越让人在意。

  “那你呢?”

  “我?”析墨略迟疑,“扶桑族非我所愿,我厌了这尔虞我诈的生活,只想安稳地过完后半辈子。”

  云岫从他怀里挣扎起来。

  “析墨,我希望你和一个像你一样温柔的人在一起,平静,安稳地过着日子。”她的言语里充满了拒绝之意。

  析墨轻笑一声,“软软便是这样的人。”

  他没说完后面的半句——一直都是。

  他只想将最纯粹的情感赠予她,不论最后等到的是点头答应还是或简单或复杂的拒绝。

  他止住了术法。

  云岫走了。

  在她消失在他视线里的那一瞬间,析墨敛起了笑容。

  降下一个黑影。

  他本是栖在析墨身后的高树上,若非躲得快,恐怕是替代那只死去的鸦雀成了一缕亡魂。

  “小公子。”黑影半跪在地面,“一成不到。”

  析墨合上双眼,平缓呼吸。他明白这个“一成不到”是什么意思,胜过云岫的把握几乎没有。

  “那人还要坚持吗?”他就那么问道。

  黑影埋下头,沉声应着:“是!”

  “荒谬之极。”析墨的衣袖微动。

  从暗处走出一个人来,裹着黑袍辨不清身形,容貌,甚至连声音都是生硬到不似人。

  那个黑袍客笑声尖利,长笑之间,猛然吸气,腹部收紧,嘴里吐出一枚暗镖。

  黑影倒了。

  他躲过了云岫的金针,没躲过这个人的暗器。

  “一成不到,留着何用呢?”黑袍客讥讽道,“小公子很是看好她呢。”

  析墨反唇相讥:“你曾经不也是将她奉为神?因爱生恨了?”

  他不再延续自己惯常的温柔。

  他对这个人一点好感都没有。

  “这说的是什么话。”黑袍客一掀袍角,款款落座,为自己斟酒。

  析墨勾了勾手指,酒水从瓷杯里涌出,一滴也不留给这人。

  黑袍客不气不恼,再度斟酒。

  析墨以一道劲风凿穿了酒坛子。

  “能给她,就不能给我?”黑袍客瞥一眼他。

  析墨五指展开,一道闪电落下,燃烧了高树。

  黑袍客只觉心上凛然,后又走向高树,将手探入火焰之中,“高明的幻术,可惜无用。”

  析墨平静地看向她。

  黑袍客的手上渐渐发烫,倏而烤焦。

  黑袍客一把拉下了自己的黑斗篷,裹住手,压住了火苗子乱窜。

  “虚虚实实。”黑袍客抬起脸来,咬紧了牙,“你竟在幻术之中添了实在的招数!”

  “承让。”析墨一礼。

  他抬手起了一阵风,掀了那人脸上挂着的年画娃娃面具,露出一张干净的脸。

  “虚虚实实,我也知是你。”析墨径直坐下,没有再管顾她,“胭脂,在云轻营五美之中,天赋最佳。”

  “又如何?”这个死而复生的人傲然地瞧着析墨,“我同她们不一样,她们只配做走狗,指哪咬哪。”

  “鸦黄在阵法和占卜上甚有造诣,点绛善医,花钿应是追踪吧……”他就着云岫用过的瓷杯抿了一口啼绿酒。

  “你还忘了一人。”胭脂将黑斗篷丢在地上,脚踏过,留下几个足印。

  “黛粉,可不用提及。”留在云轻营的,自是能掌控大局的,天赋不必尽数放在习武上面。

  胭脂微微一笑,不再以刺耳且难听的声音说话,“没想到扶疏公子这般了解云轻营里的人。”

  “不了解,猜的。”析墨放下了瓷杯,手仍是紧贴着杯身,欲要感受上面的余温。

  “那我的身份,也是你猜的?”

  “差不离。”

  胭脂舔舔唇,说道:“她们会的,我都会,她们不会的,我也会。”

  她是如此的自信。

  “那你有几成把握?”析墨不禁扬起嘴角。

  “九成。”

  胭脂的手掌拍下,碎裂的酒坛子腾空而起,她飞起一脚,将碎片踢向了着火的高树。

  析墨看着折了许多枝桠的大树,“就凭这点功夫?”

  胭脂目光如冰,冷然说道:“以武力击垮一个人是蛮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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