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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四七章 本该是青梅竹马,可惜造化弄人


  吹着唢呐的十余人,宽袍大袖,头罩斗笠。

  唢呐里的调调很是喜庆。

  恐怕那些不大清楚内情的人会认为严肃山庄里有喜事了,方大公子要结亲了。

  可这喜庆中又透着隐隐的诡异,不明来由的感觉,使得云岫有些不自在。

  她眼见着十余人分列两行。

  唢呐还在吹着。

  曲儿高低错落,每一次从腮帮子里鼓出的气儿都化为了一个音律,横竖全是喜庆到不行。

  方梦白从中负手走出。

  绛紫色的宽大衣袍,花式简单。

  这颜色衬得他面容清冷,他在人群中,和一只单脚立于鸡群的鹤无异。

  方梦白目光一扫。

  随后将目光落在了叶惊阑身后的姑娘脸上。

  眼神充满了好奇与怀疑。

  自打他听说叶惊阑进城时领了一大一小两个姑娘就好奇上了。

  不过转念一想啊,叶惊阑又不是做和尚,领个姑娘怎么了?

  方梦白的表情渐渐变得古怪……

  古怪到一不留神就笑开了。

  不知他在笑什么。

  这人从来只管顾自己的乐子。

  不像狗爷会有所顾忌,会思考许多,以游戏人间来隐藏自己真实的想法。

  方梦白比起狗爷的话,对自己纵容了许多。

  谁让他车马齐全,父母双亡,家中没管束他的人,又不争名好利,自然是乐呵许多。

  云岫以眼角余光小心地打量着他,似乎和想象之中有些不同。

  方梦白的眉毛也是很有特点的,像一溜儿排过去的青黛山峦,偏偏中间缺了一块,断了这个连续之意。

  五官周正。

  这个周正的说法可就多了,方梦白周正到什么程度呢?

  约摸是任随一个人来都挑不出毛病的。

  粗略一看,好一个俊朗的公子。

  细细瞧瞧,真真是一个俊朗的公子。

  俗话说,人不可貌相,她并未以长相定论一个人。

  单单论方梦白这相貌,恐怕世间姑娘家多看几眼便会羞红脸。

  只可惜,这人不是娶不到姑娘,而是花朝城的姑娘被他吓跑了。

  传闻之中,说亲的媒婆上门来,她们一听方梦白的名儿,绝对是连连摇头,死活不嫁。

  若是方梦白自己上门来,不仅要关门,还要别上门栓,落了锁。

  这事说来也是有趣,方梦白在相貌这方面可是“严于律己,宽以待人”的,对他来讲,娶妻娶贤即可,娶一个无用的花瓶回去作甚?当然,在只有花瓶这个选择的时候,绝不能是根正苗红,在女帝眼皮子底下风头正盛的卿萝大人,那种会砸死人的大花瓶,比起无用的花瓶来,更不可能出现在方梦白的考虑之中。

  他的人生目标是杀最狠的人,睡最漂亮的花娘。

  又不是睡最狠的人,杀最漂亮的花娘。

  对于卿萝,他无福消受。

  这就是想想罢了,他想娶,卿萝还不愿意嫁呢。

  话头子转回“娶妻娶贤”这里,这个“贤”的范围很广,方梦白提出的“贤”的范围却是极为狭窄的。

  方梦白认为,贤惠的标志是会做可口的饭菜。

  花朝城恨嫁的姑娘纷纷表示可以。

  于是方梦白定下这么一个规矩:灶上之功得比过天下名厨。绣工比盛京城第一绣娘宁瑟瑟好上三分便可。至于琴棋书画……看得过眼就行。

  他在花朝城中寻觅了许久。每每看中一个姑娘便要提着新鲜的肉去登门拜访。

  肉不多,仅二两,够他一人塞牙缝罢了。

  结局不容乐观……

  用过膳,剔剔牙,走人。

  因此,方梦白还得了个诨号——白嘴先生。

  白嘴先生看上谁,谁就倒霉。

  被他拜访过的姑娘,没一个进过严肃山庄的。

  说不准严肃山庄真就很严。

  有出无进,如何不严?

  谁都不知道他家财是有还是无,这人一向懂得财不外露,将自己的一切守的严严实实。

  “叶大人。”方梦白的视线轻飘飘地落在了叶惊阑那双眼睛上。

  不是世间独一份,却是难得一见的美。

  方梦白竟起了剜了那对潋潋波光里倒映着秋色的明眸的心。

  叶惊阑拱拱手,“久仰方公子大名,闻名不如一见,得见方公子容颜是在下的荣幸。”

  方梦白抬起腿,晃了晃,许是他久坐发麻了,适才走动几步便觉难受。

  他仰起脸又活动了脖子,迟迟没接话。

  要是熟悉他的人铁定会说方梦白看不顺眼身前的人了。

  唢呐还在吹。

  方梦白一挥手,吹唢呐的人赶紧噤声,生怕晚了一步被方梦白划归不顺眼的人。

  “叶大人来得早。”

  言下之意即是来的不够巧。

  叶惊阑笑了笑,说道:“那在下来日再来拜会公子。”

  明明是方梦白派人邀约他到严肃山庄的,若是换了旁人来,指不定得气成什么样。

  方梦白正了正衣袍,挠了挠脖子后边的痒痒,漫不经心地说道:“本是想着叶大人得拖一段时间,不曾想过你到的这般早,本庄主正准备去看看甄家二小姐呢。听媒人说,长得可水灵了,那樱桃小嘴儿,那远山眉如画,那……”

  他“啧啧”两声,意味深长的模样不禁让人浮想联翩。

  云岫一怔,难怪还吹唢呐,这人当真是去结亲的。

  至于成不成,另当别论。

  方梦白背在身后的手伸了出来,拧成一股的藤条上挂着一块肉。

  不多不少,正好二两。

  “一块儿去?”方梦白对这事倒是大方,反正别人讨不得他的好,去和不去没差别。

  叶惊阑对这人的名声有所耳闻。

  一个字——坏。

  两个字——很坏。

  三个字——坏透了。

  从头到脚没一处好的方梦白打了一个响指,身后唢呐声又起,吹得是悲凉的曲儿。

  “想来若非甄小姐仍在梦中,她收了风声定会锁了院子。”叶惊阑看了看他手中的那块肉。

  方梦白没心思和别人逞口舌之快。

  但凡遇事,要么不做,要么做到极致。极大可能是他选了前者,不做。

  他袍袖一拂,低声说了句:“告辞。”

  这人痛快地下山去了。

  云岫和叶惊阑对视一眼。

  怪人。

  领着他们到山庄的小厮在路旁大石上靠着,对脚板心里起的水泡叹息个不停。

  分列着吹唢呐的十余人脚步轻快,回了庄子里。

  仿佛这两个站在山庄大门外的人不存在,他们没见过,自是不会管。

  云岫望着渐行渐远,直至消失在山路上的背影,若有所思。

  “甄家二小姐?”云岫勾了勾唇角。

  既然称为小姐,那么在花朝城还算是有些家底子的,虽不至于是大富大贵之家门走出的千金小姐,但小家碧玉是说得上的。这样的姑娘,可是会做那二两肉?

  只有天知道。

  叶惊阑以指腹轻触她的脸颊,问道:“莫非你想凑凑热闹?”

  “想见识见识二两肉是如何变成一桌佳肴的。”

  ……

  入秋不久,天气还未真正转凉。

  尽管是丝丝缕缕不肯断的薄雾绕了城,可夏热未去,还是有许多人打着扇儿。

  因为没有风。

  甄音杳昏昏欲睡。

  她斜靠在贵妃榻上,早已掀了一层薄如纱的丝被。

  远山眉一蹙,眉心里的那颗极小的红痣若隐若现。

  她的梦里,她骑着一匹白马,在镜湖边上飞驰,飘起的纱衣一角,和马蹄带起的白絮亲吻后离别。

  她拉住缰绳的手上浸出薄汗。

  她收回一只手,想在纱衣上蹭蹭,但入眼的是……

  满手鲜红。

  她的视线往下移,她周身都像泼了血水。

  一个激灵。

  白絮飘进了她的鼻腔里。

  她打了个喷嚏。

  “阿嚏——”

  忽而风铃轻响。

  她吸了吸鼻子。

  屋檐上挂着的风铃还在“叮咛”作响。

  她分不清这是梦还是现实。

  若说这是梦的话,怎会觉着眼前有一人的虚影,一直晃来晃去。她的手想要去抓住这个虚晃的影,一探,一抓,一捞,果然是镜花水月,看得见摸不着。

  但是……

  这影子还捏了一根狗尾巴草,一个劲地往她鼻尖送。

  她抓了抓鼻尖。

  密绵的毛的触感,为何这般真实?

  这不是梦!

  甄音杳猛地睁眼。

  眼前弯着腰拿着狗尾巴草逗她的人……这张脸,她恨不得拿菜刀剁碎喂狗。

  咬牙切齿地念着那个人的名字:“方梦白!”

  “杳杳。”他不客气地唤起了她的小字。

  “方白嘴,你怎么进来的!”她很清楚地记得自己可是放了门栓落了大锁的,为了防着他,她还在院墙上树了碎瓷片儿……

  如此周全的防贼之法,还让他给钻了空子不成?

  “我从你半开的窗扉里感受到了你的欲拒还迎。”

  方梦白把一只手指上勾挂的肉取下,系在了甄音杳的贵妃榻上。

  按理说,地处南方的姑娘皆是温婉可人,甄音杳原本以为自己就是活脱脱的南方姑娘,直到遇到了这位“白吃先生”。

  从一只涉世未深只知晒太阳的猫化作了张嘴便要吃人的虎。

  “东大街的董婆婆可是将城中姑娘的生辰八字都与我合了一遍,只有你甄音杳同我是天作之合。”

  东大街的董婆婆是远近闻名的红娘,做了一辈子牵红绳的活儿了,一牵一个准儿。在花朝城内,姑娘们都要恭恭敬敬地称她一声“婆婆”。

  要是别人来说这话,甄音杳或许就信了。

  只是说这话的人不是别人,正是那不知“羞耻”二字怎么写的方梦白,他对每个姑娘都是这么说的。

  比如半月前,方梦白拎着肉到林家去了一趟,将林姑娘吓得是花容失色,他言辞凿凿地说道:“董婆婆给我推过八字,只有林姑娘和我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羞的林姑娘脸红似滴血,对这张脸怎么都讨厌不起来,说不定外边那些风言风语是假的呢?林姑娘本是十指不沾阳春水,为他做了一桌子好菜,期间还差点剁了自己的手指头……结果肯定是方梦白抹抹嘴走了。

  再比如一月前,方梦白拎着肉往蒋员外家去,对蒋家小姐是这么说的:“董婆婆算过吉日,我在今日来同你求亲是最为合适的。”蒋小姐性子直爽……最后她提着笤帚追了这白嘴儿三条街。

  又比如两月前,方梦白拎着肉路过花楼。他对花魁也说:“董婆婆说过……”东大街的董婆婆被他当了鸡毛令箭,四处哄骗还未认清他真面目的姑娘。

  “白瞎了这副好皮囊。”甄音杳一撇嘴,顺手把他那二两肉丢了出去。

  当肢体破空,带起了檐上风铃的响声。

  甄音杳抬了抬眼皮。

  “白瞎了这身功夫。”

  世人不知方梦白,难道她甄音杳还不知吗?

  牙牙学语,蹒跚学步之时,方梦白已和她相熟。

  如不是她父母早亡,她就得按定下的娃娃亲嫁给这不要脸的方梦白。

  甄音杳庆幸着长姐已不在花朝城,无人记得这件倒霉事。

  方梦白又把截到手的肉系在了贵妃榻上,就势往榻上一躺,拉过了薄被,“杳杳,给为夫做饭去。”

  “啐。”她狠狠地吐了一口唾沫。

  甄音杳顺了顺有了褶皱的外衫,以小碎步挪出了院子。

  近暮色黄昏,大街上行人稀少。

  她原本是可以静静地躺在贵妃榻上,静静地感受花朝城里四溢的芬芳,听着偶过的风荡起风铃,清灵的音巧妙入梦。她以为今日和之前数百日,数百夜一样,安静而祥和。

  她不禁怪起了贼老天来,怎么就从天而降一个方梦白。

  避闪不及的瘟神。

  “姑娘小心。”

  她心不在焉地走在大街上,撞上了人也不知道。

  她的瞳孔骤然缩起,她能听见一阵风疾驰而过,风里的声音……

  是刀!

  刀刺破了花朝城的安静。

  像一个完整的气泡,被外力戳破。

  没有了表象支撑,下面每一粒沙石都清晰可见,喜欢映衬晖光的泡泡的人很多,喜欢真实的沙砾的人很少。

  甄音杳僵着脖子慢慢回头。

  一道熟悉的身影迎着她奔来。

  眼见着那道身影之后的一人倒下。

  心口处插着一把小刀。

  甄音杳捂住耳朵,放声嘶吼。

  “啊——”

  本该璀璨如星辰的眸子里满是恐惧。

  甄音杳看着那人身下缓缓地淌成了血河。

  方梦白蹲下身来,遮住了她的眼睛,温声软语地哄着:“杳杳别怕。”

  甄音杳两眼一黑之前,只记得漫天的血花从黑洞洞的窟窿里喷溅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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