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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零五章 冲撞了哪路神仙


  “但好景需与佳人共赏,和这种长了怪相的人一同去到半山腰,我怕不仅赏景不成,连本来的心情也没了。”绪风抬头望望天,迷谷的天气当真是好,适宜万物生长,更适合谈天说地。

  被迫“长了怪相”的叶惊阑以手中折扇敲在了他的头上,“区区正好不愿和……”

  他屈指,虚虚地点在了自己的脑袋上,勾起一笑,“这里不大好的人共度任何一刻钟。”

  绪风埋了埋衣衫,脑子不大好吗?

  他沉思,默认,很有可能,若是好,就不会时隔多年才明白一些事。现在手中那些握不住的,纷纷扬扬洒下的沙,曾也是被人以满心欢喜盈盈出眶的热泪凝成了团投进他手中的,只是他没有要,他不懂为何有人要用这种没有意义的感情来牵绊住他。

  “世子没能在沙城抹了你的脖子,把你放了出来祸害人间,实属罪过。”绪风的神情柔和起来,眉梢上的喜,倒让人瞧出了一丝无奈。

  “世子在我离开之时留下一言让我带与你。”

  “什么话?”

  “择一月明星稀夜,金银江上乌篷船里,手谈一局。”

  绪风悬着的心蓦然放到了最适宜的地方,“皇都一别,竟有这么久没见过了。更没有静下心来下一盘棋的日子。”

  “一切都会过去的。”叶惊阑将云岫的衣襟束上,手上动作很是轻柔。

  云岫瞥着他,自己的不管,倒有闲心管别人。

  绪风点头,“一切都不会过去的。”

  两人心照不宣地对望一眼,迅速收回了目光,像从未发生过任何事。

  “我去找苏大夫拉拉家常。”绪风抱拳一礼。

  软底鞋在乡间小路上踩出凌厉的风。

  这种腿劲……不可小觑。

  “他不是浪得虚名。”叶惊阑斜睨那人的背影。

  云岫微抬下颌,将手中的书信交给叶惊阑,“绪风的武功路数没人看透。”

  他稍微弯了弯腰,在她耳边轻吹一口气,呢喃着:“为何不想想他本就不是出自名门正派。”

  “同你一样?”

  “同我一样。”

  这种类似猜字谜一般的玄乎的话,云岫没有太往心里去,她还没想明白叶惊阑从哪里来,又从何地学了扶桑族的术法。

  “我有一个疑问。”云岫启口。

  “我那不是真正的御风术。”叶惊阑扣起手指,招来一阵柔柔的风,吹拂脸面,酥酥麻麻。

  云岫捉住了他的另一只手,把上他的腕脉,以一线内力压住,风停了。

  叶惊阑松开了扣起的手指,“你果然看穿了。”

  “原来是障眼法。”云岫感慨,要是早些确认这事,就不会徒增这么多烦恼,“你竟用内力驱使自然之力。”

  “那是因为你见过析墨施法,才发现我手法不对。”

  既然云岫问起,他没有想隐瞒的意思,一五一十地解了她的疑惑。

  云岫闭了闭眼,拨开了笼在某处多月的雾霭,“析墨的术法是扶桑一族最顶尖的,无人可超越,包括潮澈。”

  如果他不是,那么在西平王府就不会那么轻易地破了潮澈的术法。

  她顿了顿又说,“其实在你出现之前,他从未欺我,瞒我分毫。他也传过我几个简单的手法,第一次见你御水时我只觉惊讶,当时记忆未恢复,实在想不明白,但我能肯定的是你不是扶桑族族人。第二次在锦衣巷看见你施展御风术,我起了疑心,直到刚才确认你施法时会将另一只手背到身后,这才看穿了你的障眼法。”

  “失望了吗?”他凝视着她水雾弥漫的双眸,这双眼看透了太多,要是他的敌人的话……当真只能拼个生死存亡了。

  那双眼忽而清朗,漾起了波光,眼角弯弯,“没有,只是更加好奇你的身世。”

  “我也好奇着你的身世。”他眨了眨眼。

  云岫仍是笑得很温柔,她学着像暮涯一样温柔,温柔地说道:“我的身份早已摊在了你眼前,还有什么需要好奇的?”

  “你一心找寻纳兰千漪,堂姐妹……不至于如此。”

  “有一种情感超越了血脉。”

  “很多至深之情感源于最深刻的血脉烙印。”

  “你和元七一样多疑。”云岫的笑意盈满了那双眸子。

  “想来是和她待久了,潜移默化之中有了少许倾向。”叶惊阑将此事作罢,挺直了身子,手悬在半空,迟迟未落在她的肩头。

  云岫暗自松了一口气。

  他眺望远方青山延绵,叹息道:“无心之过,还望见谅。”

  “想必是这几日叶大人太疲倦了,生了许多幻象,且自去歇歇,晚些我熬点甜汤慰藉大人的胃。”

  叶惊阑的心“咯噔”一下,什么甜汤,什么慰藉他的胃,分明是存了心毒害吧。

  他果断摇头拒绝了。

  “灶火上的事,由我操持便可。”

  云岫一挑眉,狡黠一笑,“真的?”

  “嗯……”看来待久了,真会变得有所倾向,他如云岫习惯的那样,以浅浅鼻音应着。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话音刚落,叶惊阑只觉右眼跳动。

  俗话说:左眼跳财,右眼跳灾。

  封建迷信要不得。

  但他认为偶尔是可信的,尤其是发现灶火上温着一锅……泥土豆。

  他看一眼憋着笑的云岫,再看一眼这口锅,想着那只扛着锄头四处垦地的野猴子。

  是谁做的,他不想深究,左不过这两个人其中之一,找到了“真凶”又能如何?还不是得忍着。

  云岫拍拍手,“那便交给叶大人操持了。”

  “如此,甚好。”

  没有听见预想中的磨牙声,云岫有些失望。

  问叶惊阑讨了一只信鸽,她回了房。

  窗格子里透着斑驳的日光,她抚着鸽子柔顺的羽毛,“一切都会过去的。”

  鸽子跃上窗格子,“咕咕”地叫唤了两声,振翅而去。

  云岫的身子蓦地一轻,都会过去的。

  她提笔,在纸上写了沙城一案所有参与者的名字。

  还有摘星阁,老柳树旁的古井,随缘赌坊,锦衣巷,县衙这一类地名。

  贝齿嗑在朱唇上,这是她惯常思考的模样。

  笔尖点在了虞青莞的名字上,画了一个圈。

  继续未完的思量。

  还是那一夜,虞青莞宣布退出众星拱月的台子的那一夜。她不顾众人劝阻,义无反顾地离去。

  云岫笔尖的墨泅到了纸背,她不禁冒了一身冷汗,虞青莞谋划的当真不错,故意引走了她,还等在了无人的巷口,老早就备下的持弯刀的人……

  要是那人手起刀落,一击毙命,岂不是让她丢了小命?

  随后跟到巷口的是……薛漓沨。

  她嗤笑一声。

  墨点污了虞青莞的名,似一个解不开的谶言,结成了结,织成了网,毫不留情地算计上了她。

  那时她解决了罗小七派来保护虞青莞的侍卫,那个弯刀出卖了他的身份。如果反被解决了呢?会否结局就改写了?

  善良的虞青莞用一条鲜活的生命全了自己的心意,试探了云岫。

  无尽的感慨皆成一声嗟叹。

  虞青莞总是将她引到白色“喜”字上,让她陷入了一个固定的思考模式,必须要有贴出的白字才会有人死。

  这姑娘还深谙要说谎话必须用真话来讲,所以她卖了云岫一个关于枕玉的消息。

  那她为什么要毅然决然地离开摘星阁呢?原因只有一个——撇清干系,更利于她行事。

  薛漓沨造的传言,老柳树旁的圣洁的古井,教她想了好一阵没能想透。她又在老柳树三字上划了几道杠。

  罗小七这人虽是憨厚老实,在军中那么些年,将怎么引逗话题学了个十成,他的一句“面冷心善,身先士卒”惹得云岫横挑鼻子竖挑眼,把薛漓沨当成恶人好一段时日。

  曾停第二次赔本生意,是赔给了余央,半路上被截的棺材,除了官府里的人谁有这么大的面子让曾老板改道?更何况他还是参与其中的人,只得巴巴地赔了。

  曾停这人有良知,仅限于一粒米大小,他曾给陈稳提点过,没想到陈稳还是着了侯宝儿的道。

  之后是曾停向杨老太讨的秘法,秘法是推命,但只能用一次,改动命格走向轨迹,于是他活了下来,还多了个芙妹做媳妇,这个媳妇真做还是假做,云岫便是无法得知了。

  棺材里的迷香,云岫询问过曾停,曾停说是虞青莞给的。整件事又被虞青莞串上了,这个女子不如她想象中那么简单。

  她在“锦衣巷”三字上画了两个圈。

  锦衣巷的人全是死尸,被曾停以秘法练成的,天知道他要做什么。斗篷人自然是罗小七。

  叶惊阑说曾停是“活死人”,云岫不以为然,他不能称为活死人,他想续命,一直续命,说起来差不离,本质上还是有些微区别的,至少曾停还没死,他维持这个肉身很不容易,只能一直往里面丢吃食。

  不对……云岫在曾停旁边写了两个字——花钿。

  她怎得忘了曾停与花钿的关系。

  曾停留下的泛黄的纸上写的正是花钿真正的生辰年月以及真实名字,上边还有索罗族的印记。

  若是有了这一层关系,好像有些事就能说得通了。

  花钿永远也不会知道的秘密便是曾停是她的父亲,索罗族族人。因此,她讨了曾停的猫儿送给炼梵。

  那些珍稀药材……是碍于情面还是给了她线索提示?云岫抬头望望天,渐渐阴沉下来的天似要下雨。迷谷里能有什么线索……

  她提笔写写画画,将这些明面上没多大关联的人名理顺了关系。

  侯宝儿曾说:薛将军是沙城的守护神,但……面冷心善。和罗小七的话如出一辙,面冷心善这个评价不应该出自一个县衙里的小喽啰的嘴,因为薛漓沨压根不会接触到他!他聪明反被聪明误,想借此脱身,说尽好话,证实自己的无辜。

  说叶惊阑的好话,又脱了和薛漓沨的关系。

  而后,是曾停又一次劝诫云岫,“当几个人的命运交叠在一处”,当时,她想到了凶手不止一个,绝对不止一个。

  没人能逃脱命运的安排。

  她往后一仰,整个人靠在椅背上,这头绪越理越心烦。

  “云姑娘。”

  窗格子外有一人咧起嘴大笑。

  云岫咽一口唾沫,因了她瞧见了那张被泥糊过的小脸儿。

  “姑娘行行好,帮帮我吧。”双手抱拳不住地作揖的是蒙络。

  她直起身,问道:“怎么帮?”

  “我这模样去清洗,定会被大人捉住,挨上一顿结结实实的细条子的,云姑娘可否帮我打一盆清水,趁着大人在准备晚膳,让我在你屋中清洗一番?干干净净一个人,一亮相,谁瞅谁说俊!”

  “……”

  厚脸皮是怎么练成的?

  恐怕是叶府上下共同修炼了一本《脸皮是怎样练成》的武功秘籍,内练一口气,外练厚脸皮。

  “云姑娘,行行好吧。”蒙络急到跳脚了。

  云岫将桌上的纸叠了几叠放在一角,顺手往上面压了一个物事。

  她去给蒙络打水了,蒙络趁机溜了进来。

  蒙络晃晃满头小辫子,从怀里掏了一张帕子,隔着干净的帕子挪开了压着纸的东西,小心翼翼地展开密密麻麻的白纸黑字。

  蒙络笼统地看了一眼,全是熟人啊,还在理这些破事呢。

  她眼尖地发现了……曾停名字旁边的花钿。

  嘴角扬起不大明显的弧度。她飞快地叠好纸放回原处,压好了纸。

  收回了干净的帕子。

  开始……满地打滚。

  蹭来蹭去的她把身上的泥豆子全擦到了地面。

  云岫端着水盆子,一进屋,将水盆子撂在一处,再顺手把屋门一关。

  “洗吧。”

  蒙络黑溜溜的眼珠儿转悠着,转来转去,那张莫名其妙的图全记住了,晚些画给自家大人看看。

  云岫坐在桌前,一手支着脑袋,打了个呵欠。

  看泥猴子洗毛,真没意思。

  泥猴子仍是不知足:“要是有香胰子就好了。”

  “没有。”

  “皂角也行啊。”

  “没有。”

  解了小辫子泡在清水里的蒙络的大脑袋,干净多了。

  蒙络又嚷嚷道:“云姑娘,我还得洗个澡。”

  “自己去。”

  “略——”她冲云岫吐着舌头。

  云岫揉着太阳穴,这几日是冲撞了哪路神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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